不久,黑暗中走过来一群戴着面具的赤膊壮汉。借着火把的光,韩飞看到:那些面具很是奇特,竟然是用黄色的麦秸秆和稻草编织而成的。面具上似乎还涂抹了一层暗红的不明东西,仿佛是干涸的血液,在黑夜中怪吓人的。
走在队伍最前面的是两个身形高大的人:一个戴着牛头面具,一个带着马面面具。他们的眼睛竟是明亮异常,在面具后闪着阴森森的光,极其诡异。
“看,这就是牛头马面!”张七兴奋地说。韩飞没有说话,只是面色沉沉地看着他们在黑暗中无声地跳着前进——他们握着用稻草编织的法器。这法器的顶端是三根木棍,平行地排列着。
又是那诡异的三叉法器!韩飞的心中惊疑不定。像是感觉到了主人的不安,玉如意微微地颤抖了一下,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嘶鸣。
张七扫了韩飞一眼,貌似不经意地问道:“小伙子,我看你胸前那块如意好像有些年头了啊!”
韩飞一愣,他想不到张七爷爷会对这个感兴趣。随即,他笑着说:“哦,这是我们家祖产的玉如意,传男不传女。是有些年头的东西了!”
“啧啧!”张七突然说,“这玉如意是不错,只是可惜了,可惜了,好好的一块玉被糟蹋了……都这么久了,怨气还是不能消弭吗?”
张七的这番话中处处透露着古怪:玉被糟蹋了,怨气不能消弭。这是说谁?
韩飞动动嘴,正要追问,却看见张七早已扭过头去,饶有兴致地看着一边。
只见牛头马面后面竟然跟着个无常!他带着一个高耸的稻草帽子,猩红的舌头长长地拉着,左手握着一根哭丧棒,右手握着一杆招魂幡,都是用稻草编织的。
而这无常的后面还跟着一些小鬼,他们不紧不慢、摇头晃脑地走着,手上还敲锣打鼓,一派热闹非凡的景象。
“那个无常就是我们村的村长!”张七说着,弯下腰,在鞋底敲了敲烟灰,脸上有了光泽。
原来这就是驱鬼仪式,可是,为什么没看到驱鬼的人,而只是看到了村民们扮成的鬼呢?
张七似乎看出了韩飞和璐璐心中的疑惑,抽了一口烟,神神秘秘地说:“你们知道为什么我们要装扮成鬼来驱鬼吗?”
韩飞和璐璐同时摇了摇头。
张七得意地说:“一物克一物啊,鬼不怕人,但是它们也怕鬼啊,怕比它们厉害的鬼!白面无常和牛头马面是谁?他们可是阎王身边的红人啊,小鬼都怕着呢!无常就更不用说了,它可是招魂的鬼!啧啧,我猜,那个神不像神鬼不像鬼的东西再厉害也会怕这三个鬼将的,除非它是阎王!”
张七的最后一句话说得颇有幽默感,璐璐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笑声在神圣的驱鬼仪式上显得突兀之极。这下,她可成了众人关注的焦点。大家都恶狠狠地瞪着她,她也觉得这是对鬼神不敬,连忙收住了笑,换上了一脸歉疚的表情。
韩飞也觉张七的说法虽然粗,但还是有些道理的。不过,村子里接二连三的死亡是真的闹鬼吗?那些人真的是被那个挖出来的鬼东西害死的吗?
韩飞可不相信什么鬼神之说,他总觉得这件事情另有蹊跷。同时,他还自信地想:如果我能亲眼看一看那个祸根子,或许会解开这个谜。
不过,下一秒,当他又看见牛头马面手上的三叉法器后,不安的情绪又潮水般地涌上心底,后背心也一阵发凉。
……
这一群阎王身边大大小小的鬼吆喝着,重重地踩在地上。他们几乎在每一片新开垦的土地上都踏过了。最后,他们沿着山坡向即将开垦的土地而去。
突然,对面的方向有鬼火闪烁——又是一群人举着火把向这边涌了过来。
“他们是谁?也是张家墩的人吗?”璐璐好奇地说,“难道驱鬼仪式还要分成两拨么?真麻烦!”
张七的脸色大变,叫道:“不是,他们是李庄的人!看这样子,难道他们也要在这里开垦土地了不成?这下麻烦了!”
韩飞已经明白过来了。在竹筏上,他就已经听张七说过,这附近好几个村庄都被洪水淹了,如今大家都困居在黑山脚下。黑山就这么大块地方,几个村庄的人都拼命抢夺着有限的荒地开垦,这其中,张家墩和李庄两个村子的争夺尤为激烈。短短的几天之内,这两方为了争夺土地,都不知吵了多少嘴,打了几场架了。
李庄的人慢慢地走进了,大家才看到:他们个个披麻戴孝,几个壮汉抬着几口薄皮棺材,一脸的肃穆。一阵腐臭的难闻味道扑鼻而来。显然,棺材里的人已经死了很长时间了。
狭路相逢,如同电影里的情节一般,张家墩的驱鬼大队和李庄的送葬大队在那块荒地上相遇了。数十支火把在寒风中变幻着怪异的姿势,一开始,双方的人都不说话,只是沉默地对峙着,谁也没有前进一步,或者后退一步,像是玩起了“我们都是木头人”的游戏。韩飞和璐璐清晰地察觉到空气中的紧张氛围。一只瘦不拉几的野狗在荒地一头露了个头,看到这幅场景,竟是“呜呜”地怪叫了一声,然后就灰溜溜地跑走了,眨眼便没了踪影。
无常,也就是张家墩的村长终于往前走了一步,开口说道:“李家的,这块地我们早上就看中了,你们看,都已经动了土了!你们不要来抢!”说着,他指了指一小块新翻的土地。这块土地土质松软,泥土特有的土香气还在空气中弥漫着,显然是新翻不久的。
“你们动了一锹就是你们的了?”一个刁蛮的声音响起。李庄那边走出来一个又矮又壮的中年人,长着一脸横肉,小小的眼睛里满是算计:“我们李庄的狗还在这里拉了泡屎呢!这也是我们的地了?”
张七抖了一抖,烟锅子的火光在黑暗中剧烈地明灭着。他压低了声音骂道:“****个鳖熊!亏这孙子还是个村长,说起话来怎么这么不上路子!低俗!我老人家都看不过去了!”
原来,这个小眼睛的人就是李庄的村长。他叫李跃进,本来就是一个泼皮无赖。不过,他做人狡猾,偷鸡摸狗都是在别村干,然后将偷来的东西在自个儿的村子里大肆发放。在李庄人眼里,他可算个扶贫济困的大好人,所以被推选出来,当好了村长;而张家墩的村长张四福则老实巴交,伺弄庄稼上还有一手,能当上村子是因为他帮村子里不少村民摆脱了揭不开锅的日子。
这当口,老实的张四福哑了口,但羊急了还会咬人,他哆嗦了半晌,为了全村人的生计,还是大声骂道:“李跃进,你不要欺人太甚!谁都知道,第一个挖地的就有权占有这块地,这是规矩!这块地我们已经动过了,就是我们的了!”
“规矩?哪门子的规矩?谁定的规矩?哈哈!灾祸是你们村子里人惹的,那个东西也是你们的得罪的!我们凭什么跟着你们遭受这份罪?”李跃进不讲理地说着,对身后的几个村民做了个诡异的手势。片刻之后,几口棺材“轰”然落地,扬起一股刺鼻的烟尘,“这块地我们是要定了,我们不开荒,不种地,我们要把这里当墓使,用来埋葬我们死去的村民!”
他最后几句蛮横的话令张家墩的人恼火不已:这当口,活人都没土地种口粮了,死人还要占地方,这不是明摆着挑衅吗?
李庄的人实在是欺人太甚了!张家墩的人已经忍了很久了,而这几口棺材成了他们爆发的导火索。
“妈的,这也能忍?弟兄们!操家伙!”那个人高马大的马面怒吼了一声,当下就扯下面具,露出了一张四方脸来。他的眼中满是怨愤,将手上的法器劈头就向李跃进砸过去。
顿时,双方的就大声喝叫着厮打起来。他们都事先有准备,锄头、扁担、耙子,凡是可以当做武器的东西都用上了。霎时间,人影在火把下厮打着,惨叫声连连不断。
张七人老心未老,也操起一块石头,加入了混战之中。
而韩飞可不愿意趟这趟浑水,他赶紧背起璐璐,迅速地往后急退,唯恐有人伤了他心爱的女友。
也许那个李跃进平时把张家墩的人欺负得够呛。俗话说,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这一次,他成为众矢之的。几把锄头纷纷向他身上招呼,片刻之后,李跃进就跟个血人似地在人群里滚爬着,嘴里还兀自骂着不干不净的话。混乱之中,一把明晃晃的锄头狠狠地锄在他的后脑勺上,顿时便扬起一阵腥风血雨。
“啊,村长死了!张家墩的人把村长李跃进打死了!”李庄的一个人哭号着说。
死人了!这话如同平地惊雷一般,厮打中的张家墩和李庄的人都一个激灵,冷静了下来。他们纷纷停下手来,看向地上那具血糊糊的,几乎辨不清面容的尸体,哥个个噤若寒蝉。
还是张七经的事多,他第一个反应过来,连忙大叫一声:“他是李庄的人自己打死的,不关我们张家墩的事!”他一边叫着,一边避之不及地把手上的石头扔得远远的。张家墩的村民明白了过来,也纷纷丢下手里锄头、扁担,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