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A市的秋天。这是这座城市最好的季节，气温宜人，天空高远。
大街小巷，人群如梭。阳光难得明媚，灿烂又和暖。偶有云朵遮住太阳的金边，从空中投下一道道淡薄的轻纱。
微风拂煦，旭日临窗。所有人都心满意足地享受着好天气，唯有一人，此刻如坐针毡。
这是一家位于闹市里的高档自助餐厅。它坐落在一栋商场大楼的第二十七层，整层楼都采用的是开放式设计，待客区域全都是落地的玻璃窗户，所有落坐于窗边位置的食客都能边享用美食边俯瞰城市的美景。
林希就坐在这样的一个黄金位置。面前的餐桌上，摆满了她大快朵颐之后的蟹壳、鱼翅和各类昂贵食物的残渣。
此刻餐厅里人头攒动，根本没有人注意到这名年轻女子脸上的窘态。林希再次懊恼地翻了翻小手包，希望能从哪个夹缝里找出398块钱来。或者，能找到手机也行啊！至少就可以马上打电话给陆岩，让他赶紧过来救场。
希望再一次落空。小手包里，除了她的签证、护照、名片、以及助理可可才给她买好的机票，再别无他物。只怪自己出门时走得匆忙，一不小心拿错了包包。
林希颓着一张脸，一双明亮漆黑的眼睛里满是哀愁。她双手托着下巴，望着窗外的车水马龙忧心忡忡。
去前台借电话用用？可是，她不记得陆岩的手机号啊！去跟老板说回头再将钱补上？可是，会不会被当成吃霸王餐丢光颜面？要不，就将护照压在这里？或者……去色诱一下单身的食客？
她正努力想着办法，忽然听到耳边有人叫她。林希转过头来，见到穿着餐厅工作服的服务员正礼貌地对她说：“小姐，你好……”
林希一惊，以为自己用餐时间过长，服务员来催促了，一时有些心虚：“我，我……”
服务员又客气地笑了笑，指着她对面的空椅说道：“小姐，是这样的，这个点我们的大厅餐位都满了，但有一位先生独自过来用餐，您看，您能否帮忙拼一下桌？我们可以给您九折优惠！”
林希的脑子转得飞快，一听服务员原来是要求她拼桌，心里立即涌上一线希望。于是马上点头：“好的，没有问题！”
服务员欢快地走到门边去复命，林希顺着他的身影望向门口那个将和她拼桌的人。
男人远远地站在门边，正面朝林希看着。见到她的目光投过来，他便对她温尔地一笑以示回应。他长得很高，目测一米八二，清风明月地站在人群里，尤如此刻窗外和煦的阳光。他白皙的俊脸微微低垂，浓眉下是一双深邃却宁静的眼睛。从正面望过去，也能见着他俊美的鼻峰与好看的薄唇。
他就那样站在那儿，在一众来回穿梭的食客里尤显气质淡雅却似毫不自知。
片刻后，男人得到服务员的肯定回答，这才迈开了步子朝林希走过来。他穿着一件浅色细条纹的长袖衬衫，配着简单的黑色西裤，一件同色的西装外套半搭在他的手臂上，无论谁看都觉得赏心悦目。
男人将外套搭在椅背上，拉开林希对面的椅子坐下来，然后嗓音轻慢地开口：“小姐你好，我是许牧原，谢谢你。”他的语调明明很平淡，却隐隐透着些许欣喜。
“啊，不用客气……”林希镇定地笑答，却丝毫没有心情欣赏对面男人的英朗帅气，只顾暗暗打着腹稿。
在林希低头的时候，许牧原抬眸朝她多看了几眼。很多年过去了，她的长相似乎一点儿也没变。五官清丽，线条柔和，尤其是记忆里的那双明眸，仍如初见时那样澄澈动人。
尽管她从前齐腰如瀑的长发变成了如今简单的齐肩马尾，他还是可以在人群里一眼看到她。
服务员过来给许牧原上了一套餐具。等到服务员离开后，林希忽然无比镇定地抬头，笑盈盈地指着自己面前一堆残渣，对许牧原说：“先生，你能帮我看着盘子吗？我要去一下洗手间，但是担心服务员给我收走了。”
许牧原冲她温和一笑，同时点了点头。林希立即站起身来就往洗手间方向走去，转身的同时，还深深地吁了一口气。
她像是长高了不少呢。许牧原望着她的背影，目光深邃，若有所思。如今的她出落得更加亭亭玉立，娉娉婀娜。即使穿着一身最寻常不过的衣裙，也遮挡不住她灵秀的气质。
人生处处是巧合，许牧原想。
难得有这么一天休息的时间，又不用呆在医院里上班，他为什么没有在家休息，没有去垂钓，也没有去打他最爱的斯诺克，而是忽然想要到这样一家从没来过的自助餐厅吃饭？
明知道周末可能人多，却还是觉得冥冥中有一种力量牵动着他来到了这里。他不是冲动的人，可这一次，竟然没能按捺得住心中莫名的指引。
直到见到林希，他便有了答案。
尽管时光飞逝，可一切清晰如昨。
仿佛就是昨天，他还在东城区实验中学的校园里，听到与他擦肩而过的林希对其女伴说：“哎你知道我为什么长得这么丑吗？因为我出生在凌晨两点，那时候是丑时啊！”
那是一张让人无法忘记的笑脸。
她的青春，她的欢快，她的自在，都足够让人迷恋。后来也默默关注过她，知道她是东城实中高一年级新一代的“考神”与“学霸”。学校的布告栏里，常会贴着她的照片与新获得的名次。
而那照片上的她，永远有着最灿烂迷人的笑容。
但还没有来得及认识她，他便直接越过高考去了加拿大。从此，有一个女孩甜美的笑容就永远定格在了他的梦里。
许牧原就近拿了些食物回到餐桌，他不敢走得太远，倒不是因为担心服务员将盘子收走，只是怕弄丢了对面乱糟糟的桌上一角放着的，林希的小手包。
这一等，却等了一整个下午。林希始终没有回来。
许牧原喝掉杯中最后一口水，拿了餐巾擦了擦嘴，然后叫来了餐厅服务员结账。他看了一眼桌面上那个小手包，决意先委托给餐厅前台暂时保管。
服务员拿了账单走过来，彬彬有礼地说：“先生您好，您今天消费了396元，您对面的女伴因为同意拼桌所以享受九折优惠就是356元，共计752元。”
他刚想开口解释，服务员的声音又响起：“这位小姐已经离开很久了。”
许牧原忽然想起他进门的时候，林希隔空朝他望去时闪烁的眼神，瞬间明白了一切。
他付了钱，拿过林希的手包，想了想，还是打开了它，希望能从中找到联系她的方式。
包包里果然一毛钱也没有，倒是有一沓她的名片，另外是她的护照与一张下周从A市直飞纽约的机票。
护照的照片上，她笑得明艳美好，是她一贯的风格。在那个瞬间，许牧原的心似乎回到了多年以前，来不及认识她的那一年，因迷恋她让人如沐春风的美丽笑容，而时常温软悸动。
他拿了一张她的名片出来，上面印着中英文双语。
正面用中文写着她的名字与电话号码，下一行写着“A市天和国际贸易公司业务经理”字样。许牧原轻抿薄唇，微微垂眸，略一思索，拿出一张来放进自己的皮夹里，然后带上林希的手包，离开了餐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