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妤昏昏沉沉四五日,再醒来只觉得恍如隔世。
眼前有人影晃来晃去,她却怎么都认不出谁是谁来。
云霜守在她床边同她说话,耳朵里什么声音也没有,整个世界一片静谧。
还有一抹黄色经常在她面前晃,她觉得异常刺目,忍不住闭着眼,不想看下去。
每日,总会被灌入苦涩的药汁,有些她喝进去了,有些好像都吐掉了,闹得她苦不堪言。
她甚至想尽快寻求一个解脱,不管会魂归何处,也比这样无止境的折腾强。
可是,似乎有什么执念拉扯着她,不让她离开,她只能日复一日的痛苦下去。
宛妤的病情反反复复,整个太医院都被玄烨唤来诊治,光脾气就发了好几次。
云霜见小姐如此痛苦,生不能生,死也不能死,内心万分悸痛。她终是忍不住,跪倒在玄烨面前,磕着头求道:“请皇上开恩,放过娘娘吧,就让她好好地去吧!奴婢会跟着娘娘一起去,不管是西方净土还是阴曹地府,都会照顾好娘娘的。”
玄烨瞪着她,一脚就踹了过去。
“你要是再说半句,朕立刻叫人来砍了你的头。小妤她会好的,一定会好的。”
那一日,云霜看着玄烨跌跌撞撞走到小姐床边,伏在她身上哀声大哭,没有半点皇帝的样子。
说来也奇怪,那日之后,宛妤竟然慢慢好了起来,除了还不怎么认人,醒来的时间越来越长,喝下的药汁也不再吐出来。
太医院的太医们纷纷松了口气,总算是把贵妃娘娘从鬼门关里拉了回来,再不用担惊受怕,一个不当心,项上人头不保。
宛妤病重的这段时日,后宫之中也都见不到玄烨的身影,每日处理完便守在永和宫,直至深夜才舍得离开。
孝庄太皇太后为此说了他一次,见他满脸沉痛,也不敢将他逼得太过。
其他宫妃这时候也不敢多有怨言,深怕自己犯了忌讳,皇上一个不高兴,就被打入冷宫。
芳仪同宛妤情同姐妹,每日都会来探视,只是宫中事务繁多,也无暇多待。倒是同住永和宫的惠贵人时时伺候在跟前,等皇上来了就默然离去。
云霜对惠贵人印象极好,在她为了小姐的病惶惶不安的时候,是惠贵人不顾身份,温和劝慰,让她心里有了一丝安慰。
这会小姐的病日日好起来,她心里高兴,跪在惠贵人面前千恩万谢。
惠贵人亲手扶着她起身,说道:“娘娘平素待我也极好,这是我应该做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玄烨正好进来,看了惠贵人一眼,沉声道:“近日你也辛苦了,回头让太医开些药膳方子补一补。”
惠贵人连忙跪下谢恩,现在就算也是时时伴驾的人,对着皇上还是满脸的羞涩。
玄烨来了,屋内就没其他人什么事了,伺候的宫女全部候到门外,惠贵人也回到后院自己的屋子里,屋内只有云霜还守着,替玄烨打打下手。
宛妤正在熟睡,呼吸平稳,脸色也稍有些红润,热度退下去后便没有再烧起来过。
只是她依旧不怎么清醒,即便是睁着眼,目光中也是一片虚空。
这让玄烨无比忧心,生怕她一直这样下去。
“娘娘今日还好吗?吃了些什么?有没有同你说话?”这是每日玄烨必问云霜的问题,云霜照旧一一作了回答。
许是两人说话惊扰到宛妤,她竟呻吟了一声,醒了过来。
“小妤?”玄烨立刻坐在床边看着她,脸上带着期望,希望她能认得自己。
宛妤寻着声音望过去,看着玄烨脸色迷茫。她终于能看清眼前的影像,也能看清眼前的人,只是那人是谁,还需要在记忆里细细搜寻。
他是谁?为什么看着她一脸喜悦?为什么要伸手摸她的脸?为什么他笑着笑着眼中又泛起了泪光?
她好像不认识这个人,但他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她的心,却没有喜悦,而是恐慌。
她立刻向后缩了缩,躲开那人的手,满脸慌张地喊着:“云霜,云霜......”
云霜原本站在玄烨身后,听见小姐终于能认得她,叫她名字,非常高兴,也顾不上是否逾越了,立刻走到床边。
可是,宛妤一见她就半撑起身体躲到她身后,一副很害怕的样子看着玄烨。
“小妤?”玄烨对她的反应有些不解,伸着手想要将宛妤拉到他怀里。
可是,他的手还没有碰到宛妤,就听见她发出一声尖叫。
尖叫声阻止了他继续向前伸的手,就这么悬在半空中,整个人都愣住了。
怎么会这样?
宛妤似乎非常惧怕玄烨,整个人瑟瑟发抖,拽着云霜的胳膊不放,身子不停地向后退,直到抵着墙壁为止。
“宛妤......”玄烨看着这样的她,万分心痛,慢慢收回伸出的手,捏成了拳头。
云霜看着他像是生气的样子,连忙挣脱开宛妤的手,跪在地上,替她祈求原谅。
“皇上开恩,娘娘她的病还没有完全好,不是有意的,不是有意的。”
宛妤失去了云霜的依靠,似乎更加害怕,蜷缩在床的角落,双手抱住双腿,将头埋在膝盖上,头都不敢抬。
玄烨站起身,深深看了宛妤一眼,对云霜使了个眼色,转头往外走。
云霜回头看着自家小姐,对她这样也很忧心。但皇上让她跟着出去,定是有话交代,但愿不是责怪小姐才好。
她忐忑不安地跟了出去。
玄烨站在门廊下,双手背在身后依旧紧握拳头。
他见云霜出来,沉声嘱咐着:“好好照顾她,莫要再受了寒,朕会派太医再来诊治,她会好起来的。”
玄烨说完便要离开,云霜快走几步,想再替宛妤解释两句。
“皇上,娘娘她......”
“朕知道,是朕对不起她。朕待在这,她只会越来越糟糕,待她好一些,朕再来看她。”
云霜看着玄烨远去的背影,觉得布满了孤寂和哀伤。
太医院的太医又汇集在永和宫中,对贵妃娘娘进行会诊。
玄烨不在,宛妤恢复正常,虽还是有些惶惶不安,但在云霜的安抚下,还是乖乖地躺在床上,由着太医诊治。
太医们有些想哭,贵妃娘娘身体上的病已经好得七七八八,日后只需静心调养便可痊愈,可是心里的病却让他们万分为难,总不可能去回皇上说,娘娘得的是一种不识皇上的病吧?
但诊断结果不得不回,太医院判只好硬着头皮去了乾清宫,跪在小皇帝面前,将太医院众人商量后的结果禀报上去。
“回皇上的话,贵妃娘娘神智不清,似乎得了......癔症。”
“癔症?”玄烨坐在龙椅上,居高临下地看着院判,重复着病症的名字。
院判浑身一抖,垂头回道:“是,癔症有识人不清,记忆缺失的症状,臣等觉得比较符合娘娘的情况。”
“那如何医治?”
“臣等已经开好药方,主凝神静气,再让娘娘好生静养,应该......应该会很快好起来的。”院判说这话的时候一脑门子汗,生怕贵妃娘娘好不起来,皇上会第一个拿他开刀。
可是玄烨并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仅仅是挥了挥手,让他和殿中伺候的人先跪下,一个人坐在偌大的宫殿里,扶额沉思。
梁九功送太医院判离开,院判拉着他嘱咐道:“最近可劝着些皇上,莫要去永和宫了。”
梁九功一脸的苦色:“这奴才哪能劝得住皇上?”
院判想了想皇上的性子,叹了口气,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道:“爱之切,伤之深,也不知道经得起几回折腾。”
这话意思,孝庄太皇太后同样说出了口。
苏麻拉姑得了宛妤苏醒的消息前去探望,听云霜说起就叹息了一声。现下告诉孝庄太皇太后,又是一声叹息,还得了这么一句话。
她是进屋看了宛妤的情况,宛妤看见她也有一丝惧怕,但还算认得,怯怯地唤了她一声。
听说她去之前,皇后和其他妃嫔也都去探过病,宛妤对其他人并无异样,唯独对玄烨恐惧得不行,甚至连提到皇上二字都浑身发抖。
这得是多伤心才会从灵魂深处来抵触。
“传令下去,贵妃娘娘身体不佳需要静养,旁人无故不要打扰。”孝庄太皇太后对苏麻拉姑交代了一句,便又进入小佛堂念经去了。
永和宫的大门就这样关闭起来,在宫中与世隔绝。
其他妃嫔聚在一起聊天说起此事,皆是心疼惠贵人。她因宛妤而得宠,又因宛妤连皇上的面都见不到,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
只是,自从永和宫沉寂下来,玄烨在后宫走动也极少,除了初一十五必须要在坤宁宫之外,基本上很少翻牌子,就算翻也只是那几个小贵人,让钮钴禄雅琴和纳喇怜蓉气得快要咬断牙根。
惠贵人倒不怎么介意被冷落,反倒是更加殷勤地照顾宛妤。
云霜有时候看不过去都会替她抱怨几句,她却反过来安慰她。
宛妤得了清净,倒也不再惶恐,整个人又平静下来,日日拿着书坐在窗下读,却很少和人交流。
她将自己封闭在自己的小世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