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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天涯此时

十年风霜,正气堂的门匾又斑驳了些,房堂主人始终夙夜不懈地主持着江湖大局,昔日的刚毅少年英气依旧,只是更添了份沉稳与威严。

当年诛杀魔首、化解千年魔祸的无间岛主风小刀,威权攀登顶峰,江湖中无人不尊崇、无人不归服,真正达到孤焰曾论述:「最上之武道,乃王者之武,可一令动万人,四海服夷,莫不王命!」

灵族虽化消了妖灵之气,但初入中州,仍常起争斗,风小刀因此帮助他们安居、融入人界,且订立武戒,严禁双方以种族之名挑衅,又尽力排解江湖纷争,鼓励合婚、通商、兴学,让人灵下一代子民自小相处,如此大刀阔斧地整顿数年之后,灵族身份难以辨识,江湖又日日有新鲜事,双方终于逐渐淡忘人魔血仇,中州大陆也开创出和平新气象。

这日,风小刀排解了江南水域的纷争,让宋燕送各派掌门出岛去,他独自凭栏、眺望窗外那片灿烂无尽的冰晶花海,思绪也彷佛乘坐小舟、沿着七彩梦溪,漂荡到冰花雪树、喜乐宁和的桃源。那一夜的梦境访胜,是他第一次思索人魔两界能否和平共处,如今天下已不分种族,百姓虽是安泰,江湖风雨却不曾停歇。

「大哥,这回江南水路之争很棘手嚒?」路潇遥从内堂款款走出。

风小刀道:「不棘手。这些帮派原是师出同门,老帮主死后,几个师兄弟谁也不相让,干脆各立门户,如今为了几条河权闹翻天,只要利益摆得平,表面上就相安无事,但师兄弟已难真心和好,怎么处理,也无法告慰老帮主在天之灵。」

他目光落注远方,感慨道:「我只是在想,人也好、亲族帮派也好,要分裂只需一件事,要补合却万分困难,就算历经千年、牺牲无数性命,也未必真能化消彼此仇怨。」

路潇遥知道他又想起那一年的事,每当他怀念大哥时,总会眺望窗外的冰晶花园,她拿出一纸信柬,道:「云师兄来了消息……是私柬,只给你的。」

风小刀并不回首,淡淡道:「信上说了什么?妳读给我听吧!」

路潇遥只得开了信柬,看了一眼,道:「大小姐情况越来越糟了,有时认得人、有时认不得,身子也越来越虚弱……」微微一叹,又道:「大小姐不肯相信魔界已灭,她手中的荒尘火刀已经无用,还是天天吵着说如果你不去见她,她就把刀给毁了,让你杀不了魔君、报不了师仇,大家怎么劝说她也不听,所以云师兄希望你能到剑阁一趟。」

她见风小刀沉默不答,劝说道:「大哥,你不需避忌我,我知道你心里挂着,否则你不会对剑阁有求必应,每年我们去拜会巫祆,总要经过剑阁山城,你却反而不进去,这是何苦呢?不如这回就顺路探探他们夫妻。」

风小刀道:「妳也说『他们是夫妻』,大小姐身子不好,总有云师兄照顾,我又去做什么?剑阁近年凋零,全靠云师兄支撑着,不论是公义或同门私谊,我都应该尽力帮忙,大小姐心里恨我,这个结不解,她身子不会好,我去了,也只是更刺激她……」沉默片晌,微吸了口气,又道:「当年云师兄第一眼见了『她』,就心意坚定,不曾改变,这世上再没人比云师兄更适合照顾『她』了。」

路潇遥知道他对自己舍弃了菊仙歌,始终愧疚遗憾,又对公子蒻下场如此,感到歉意,但有些话谁都可以劝,偏偏不适合妻子劝,她心想:「或许大哥瞒着我去,才更自在些!」

风小刀回过身来,挽了她的手,道:「不说了,咱们到花园走走。」

夫妇俩携手漫步在奇丽花海之中,看着遍地璀璨,内心十分恬静,据画儿所说,冰晶花是魔界特有的花种,只生长在冰天雪地里,经过多年努力,这奇寒之花不仅在温暖海岛绽放开来,海岛阳光更增添了它们的光艳,也算是生命的奇迹。

路潇遥笑道:「当年画儿带来一千多颗冰晶花的种子,跟宋燕开了条件,只要它们能在海岛上开花,她就留下来,想不到那小子真有本事,竟让花儿开了满片!」

风小刀微笑道:「皇天不负苦心人,画儿总算点头答应婚事,她一定会帮着夫君,就像她跟着……」他原本要说「她跟着大哥一样」,话到口边,但觉不妥,转口道:「就像妳总帮着我,才撑过这许多大风大浪。」

他伸手接了一朵随风飘落的冰晶花,注目许久、沉默许久,幽幽问道:「遥儿,妳说生命真有奇迹嚒?凋萎的花真能再复活嚒?」

眼前的花海过份炫丽,令人分不清是幻梦是真实,路潇遥答不上来,只轻声一叹:「十年了!」

风小刀道:「他欠了我父仇,可是我欠他的更多,他还清了,我却怎么也偿还不了。」

路潇遥柔声道:「我们能做的就是尽力让天下平靖、让世人淡忘魔道仇恨。」话才说完,却剧咳起来,风小刀拥她入怀,道:「这些年辛苦妳了。」

路潇遥轻倚着丈夫胸膛,道:「这点咒伤算什么?比起从前的打打杀杀,这些年,日子太舒服了!」

当年巫祆教主昊星与路潇遥合力镇守六祈江岸,在得知孤焰坠崖的剎那,忽然倒戈,对路潇遥施出巫祆邪术。在天地乱序的震惊中,路潇遥猝不及防下,就这么中了暗算,这咒术平时对身子无害,只在岁末时分才会剧咳,提醒他们每年都得去西漠解开封咒。

风小刀道:「是时候该启程了。」

路潇遥笑道:「你的宝贝儿吵闹着今年要跟随,想看西漠风光呢!」

风小刀俯首在她颊上轻轻一吻,笑道:「我的宝贝儿不就是妳?」

路潇遥双颊一红,低了头,娇嗔道:「你明知我说的是小宝贝儿!」

风小刀见妻子已为人母,还这么羞臊,实在有趣,故意又亲了她一口,逗笑道:「妳是大宝贝儿,大树头是小宝贝儿,全都是我的心头宝!赶明儿咱们再生个小小宝!」

路潇遥心里甜蜜,口里却轻啐道:「都这把年纪了还不正经!」

风小刀道:「我几时不正经?咱们这几年忙得没空生孩子,是应该给大树头一个玩伴,免得岛上的大人小孩都被当成练武沙包。」

路潇遥心疼道:「那孩子自己才是练武沙包呢!小小年纪生就一副武胆,整天缠着师叔、师伯们较量,不是跌到湖沼里吃了满嘴沙泥,就是从树上摔下来,全身瘀青,也不喊苦,简直泼皮得像个小猴子。」

风小刀笑道:「那可不像极了妳小时候!」

路潇遥横了他一眼,啐道:「我说像你才是,喜欢练武又直心眼儿,能吃又能睡,一吃三大碗,一沾枕就睡,真是天打雷也不醒!」

风小刀道:「带去西漠吧,小孩儿要多开开眼界、吃吃苦头,才不会被惯得骄纵了。」

路潇遥轻哼道:「那孩子全身是伤,几时少吃苦头啦?小时候我娘也宠着我,师兄弟们也让着我,我可不骄纵!」不禁轻轻一叹,又喃喃自语:「也不知是不是我当初算错了时辰,才生出个大树头,下回可得算仔细才行……」

广袤无垠的戈壁大漠里,烈烈骄阳照得人们脸儿发烫,漫漫狂沙更为旅人添了满身风霜,只有巍然矗立的雄伟古城,千年如一日,彷佛遗忘了时光。

古道旅帐的小厮远远见到有客人上门,赶紧大喊:「有客到!」从杆顶上溜了下来,奔向帐门口要迎接客人,忽然「碰!」一声,老账房和众小厮全看傻了眼,只见地上趴伏着一个摔倒的小女娃,竟是因奔跑冲撞太大,将毛皮毡帘硬生生给扯下大块来。

老账房怒道:「哪来这冒冒失失的小娃?竟把门帘都给扯坏了!」

小女娃也不哭,勇敢地爬起了身,冲着他们咧嘴一笑。众人瞧这小脸蛋长得圆润可爱,晶莹雪透,偏偏身子壮硕、粗手粗脚、泼泼剌剌,小厮们正想动手将小女娃抓起,却见前方来了贵客,只得把满肚子牢骚给吞回肚去,赶紧换上一张亲切得不能再亲切的笑脸。

风小刀停了马车,卸下一家子行李,路潇遥拿出一把银两给老账房,歉然道:「小女调皮,弄坏了门帘,当真过意不去,这是三天食宿的银两,外加修缮费用,余下的就给老账房和众小哥喝喝酒、添添暖衣。」

老账房收了银两,笑道:「夫人客气了,我这门帘厚重、支架硬实,半点都不偷工,连一个粗壮军士都没法子扯破,足见女公子精气神足、武艺高强,风大侠后继有人,真是可喜可贺!」

老账房两鬓虽添了霜白,亲切热络也是十年如一日,赶紧吩咐人备酒送食、喂养牲畜、搬运行李,半点也不马虎,唯独有一口长约八尺、宽约三尺的大箱子,风小刀必要亲手搬运,老账房郑重地吩咐众小厮道:「风岛主每年都会带这口箱子来,你们要记住了,里头是价值连城的宝贝,咱们的粗手可千万不能碰!」

风小刀和路潇遥对望一眼,随即向众人解释道:「我们每年走一趟西漠,是带这口箱子去见一位故友,那里面并不是什么黄金珠玉,对旁人也无多大用处,但对在下来说,确实是无价之宝,胜过我的性命。」

到了夜晚,路潇遥悄悄商量道:「大哥,我们每年拖着一大口箱子远赴西漠,江湖上都传说我无间怕了巫祆,才年年要进贡珠宝,事情不能再这么下去,总该有个了结,不如这回让我独自进城去。」

风小刀道:「巫祆教主诡计多端,妳一人前去,我不放心。」

路潇遥俏皮笑道:「她是诡计多端,难道我不是机灵古怪?从前我是不小心才着了她的道,这次该讨回来啦!更何况箱子在你手里,她还能怎么着?若是过了一天,我还不回来,你再进城讨人好了!」

翌日清早,路潇遥独自骑马前往巫祆古城,过了晌午,毡帐外却传来军马蹄声,风小刀从来人骑马快捷如风、轻若虚无的声息,判断出竟是黑衫军首罔两来到!

风小刀想他一向神秘隐迹,若非重大事由,绝不会出现,难不成是路潇遥与昊星相谈不拢,罔两因此受教主命令前来夺取箱子。

风小刀不愿在毡帐内打斗,又想女儿武艺不差,就吩咐道:「若儿,妳听爹爹说,大漠里有许多马贼会来偷东西,妳要牢牢顾守着大箱子,不可让人抢走。」

小若儿用力点头道:「爹爹放心,我绝不让人抢走箱子。」风小刀这才出去迎见强敌。

小若儿果然半个盹儿也不打,双瞳晶亮地盯着箱子,一瞬也不瞬,心中只想:「爹爹让我做事,我要打起十二分精神,不可偷懒。」

过了半会儿,忽然「咚!」一个小石子打到了箱子,小若儿一惊,急得左右张望,却不见半点人影儿,才刚放下心来,却见到毡帐外有一人影晃过,她急喊道:「谁?我不怕你们这些坏人!」

毡帐毛皮帘轻轻掀了开来,露出一张小脸,眉清目秀、神气灵灵,却是个八、九岁的男童,嘻嘻笑道:「小娃子妳是谁?在这里做什么?」

小若儿大声道:「我是风月若。」

男童听这名字和西漠人不同,道:「咦?这么奇怪的名字?」

小月若道:「不奇怪,爹爹是记念太师父和结义大哥,才帮我取了这名字,对了!爹爹叫我顾着箱子,你不能过来!」

男童轻哼道:「什么宝贝儿这么稀奇?妳不给看,老子偏要看!」他一溜烟钻进毡帐里,小月若立刻警觉起来,弓背坐马、拉开双臂,一夫当关的挡在箱子前,大声道:「我会刀法又会术法,你再靠近,我不客气了。」

男童想自己难道真会打输一个小女娃,便双臂大张、使劲全力猛扑过去,忽然「碰!」一拳,男童直接就摔飞出毡帐外,小月若长年生活在武艺高强的无间岛中,对男童这么不耐打,也大吃一惊:「啊!你怎么一拳就摔出去了?谁都能抵挡三拳的。」

男童摔得狠重,一时爬不起身,见小女娃力气胜过自己,还出言嘲笑,一时激起意气,故意连声惨叫,又匍匐着身子爬去捡了根木棍,想等小月若靠近时偷袭她。

小月若想不能离开箱子,就不去探看,听男童惨叫不止,关心喊道:「小哥哥,小哥哥,你要不要紧?我这儿有金创药,你过来拿吧,我都叫你别招惹我了。」

任凭男童怎么哀嚎,小月若就是不过来,男童只得揉揉胸口,强忍着疼痛起身又进到毡帐里,哼道:「妳的拳法也没什么了不起,我还不是站起来了!」

小月若好心提醒道:「可是我还会刀法和术法。」

小男童不信道:「妳吹牛!一个小娃儿怎能懂这么多?」

小月若认真道:「我不吹牛,我爹爹是无间岛主、我娘亲是无邪门主,我是大家的心头宝,他们什么也教给我。」她这么说只是诚实说出,并非故意炫耀,小男童心中却不服气:「哼!欺我无父无母,懂武功术法了不起嚒?」输人不输阵,非得胡诌一个厉害名头吓吓她不可,他想大家都传说巫祆圣子最英勇,连天火也烧不死,就大声道:「我爹是巫祆圣子!我娘是……」他原本想说「巫祆教主」,但谁都知道巫祆教主云英未嫁,如何生得出孩子?这样撒谎立刻会漏了馅,就转口道:「我娘是高贵圣女,我也是他们的心头宝!」

在西漠里,这可是最响亮的名头了,小男童以为她会害怕,岂知小月若从小看惯了大人物,只歪了小脑袋思想许久,道:「哦!原来你是巫祆小圣子,那你也会刀法和术法嚒?」

男童哼道:「那是当然!我还会十八般武艺呢!不如咱们比比谁厉害些?」

小月若最喜欢和人比武,兴高采烈地拍手道:「好啊!好啊!怎么比?」

男童想这小女娃力气惊人,可不能真的比武,道:「我巫祆也有术法,就比术法吧!」

术法要能学得好,心思得机灵细腻,小月若粗枝大叶,最爱练武,却不喜欢学术法,只因娘亲逼着,才勉强学了些,不禁小脸一红、诚实道:「小哥哥,我术法不好,只能比些简单的。」

男童一拍胸口、豪气道:「你们中州宰相肚里能撑船,我们巫祆好汉却是胸广如大漠,我一个大男子就让让妳这小女娃,比个简单的『绳捆母牛』!」

小月若不知男童绕了弯骂她,奇道:「武松打虎我就听过,倒没见过绳捆母牛呢!」

男童扯下系毡帐的粗绳,嘻嘻笑道:「那是我们西漠小孩都会的小术法,我把妳手脚都绑上,妳要能挣脱,就胜了;挣不脱,就是我胜了。」

「好!」小月若举起两只胖乎乎的小手臂,男童将她手腕捆了一圈圈,心中暗暗得意:「这绳子可是狂风吹不落、骆驼扯不断,我就不信妳真有奇术能挣脱。」他蹲下身还要去绑小月若的双腿,却听得「啪!」一声,小月若腕上的绳索已经断开,男童一时惊愕,小月若见他吓得呆愣,歉然道:「小哥哥,我没用术法,只是想绷绷看,谁知它就断了,不如……不如你再多捆个几圈吧!」又乖乖举起两只胖手臂。

男童气得丢掉绳索,道:「妳不守信,我多绑几圈有什么用?」

小月若生怕小男童不和自己比武,赶紧道:「这次就不分胜负,咱们再比一场。」

男童气道:「妳除了力气大以外,还能有什么厉害!」

小月若认真想了想,道:「娘总说我吃饭睡觉最厉害。」

「吃饭睡觉?」男童不禁噗哧一笑,随即灵机一动,笑道:「好啊!再比一场。」

小月若见男童消了怒气,笑道:「小哥哥,你笑起来真好看,就像我们岛上的冰晶花那么灿烂。」

一般西漠小童长相粗黑矮壮,从小就学习射箭骑马,但男童身骨薄弱高瘦,眉目清灵、皮肤白净,半点武艺也不会,他生来和周遭人不相同,总是受到欺凌嘲笑。每当他望着大漠中粗壮剽悍的军士,实在羡慕无已,这时忽然听到有人称赞自己,心中又是欢喜又难为情,却叉起双腰,大声道:「男子要像大鹰一样,任天地开阔、四处翱翔,不能比做花朵的!」

小月若纳闷道:「花儿不好嚒?娘多么希望我是娇美的小花朵,可是叔叔伯伯都唤我大树头!而且我爹爹才是大男子,你只是个男娃娃,为什么不能比做小花朵?」

男童但觉她又来嘲笑自己文弱,大声道:「有一天我也会是大男子!会比你爹爹更厉害,也比圣光教主厉害!我会像天鹰一样威武,将天下人全瞧在眼底下!」

小月若怔怔地望着他,不解道:「可是你连我一拳都受不起,怎比得过我爹爹?」

男童哼道:「妳不信就算了!妳说妳睡觉最厉害,不如咱们就比比谁最快睡着、最晚醒来。」

小月若想自己沾枕即睡,笑道:「好啊!好啊!若儿一定赢你!」立即拉了男童一起并肩躺在箱子旁,不一会儿,果然已呼呼睡着。

男童却是悄悄爬起了身,轻踢了小月若一脚,见她真的不醒,心中大喜,原本要再狠揍她两拳,好还报刚才之仇,但见她圆胖胖的小脸十分可爱,这一拳竟打不下去,哼道:「好男儿不趁人之危,下回再揍妳!我先看看有什么宝贝。」

他费力地爬上箱子、解开绳索,小心翼翼地掀开箱子上的盖布,才掀开一小方块,却吓得从箱子上直滚落下来,竟是一张人脸正对着他!

「唉哟!哪个死人敢来吓老子!」男童跌坐在地,揉揉屁股、拍拍胸口又逞强站起,忍不住又爬上棺盖,将盖布打开了些,只见那口箱子居然是一方晶透玉棺,里头端端正正躺着一个男子,五官俊美、面容沉静安详,虽是文秀,却有一股说不出的尊贵王气。

男童这一瞧,竟被深深吸引,再也移不开目光,心中暗暗惊叹:「真好看的叔叔!」

西漠军士虽然剽悍厉害,可是不知为什么,他对这一动也不动的死人竟生出钦慕之心,但觉得原来文秀的相貌也能如此英武、慑服人心,那么自己将来一定也能够像这个叔叔一样,做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他彷佛在这沉睡的男子身上看到未来的希望!

男童觉得这个叔叔的本事一定极大,懂得许多事,倘若他能醒过来和自己说说话,该能受用许多,可惜棺木里只会躺死人,男童也知道这叔叔是不会醒的,但他仍忍不住将棺盖打开些,伸手触摸沉睡男子的脸庞,这一触,竟有如被雷殛般、全身陡然一震!

他虽害怕却更好奇,心中忽然生了一个连自己都觉得可笑的念头:「他还没有死!我要叫醒他!我要叫醒他!」

男童不知道怎么叫醒一个「死人」,只又去摸男子脸庞,轻轻唤道:「叔叔醒醒!叔叔醒醒!」每一次触碰竟都令他悸动莫名。

毡帐外忽传来一阵阵蹄声,男童知道主人回来了,如果这么出去,一定会冲撞个正着,索性一溜烟潜躲进玉棺里,他将盖布尽量拉到棺顶遮蔽,又阖上棺盖,然后绻缩在棺底处,想等主人离开后再出来。

巫祆古城至高的楼宇、参商阁的回廊上,冷艳而威严的教主独自凭栏眺望。

「启禀教主,风夫人独自来访。」这一声报喊打断了昊星沉思,她才回身,路潇遥已微笑进来,昊星冷冷道:「我听说妳两手空空地前来?」

路潇遥拿出一粉盒,微笑道:「那也不是!我带了东海明珠制成的珠粉送给姐姐。」

昊星毫不领情,只冷冷道:「妳现在立刻千里传音,让风岛主送箱子过来,否则休想我解开术咒!」

路潇遥道:「大哥不会答应的。」

昊星冷声道:「你们想违反约定嚒?无邪门主术法虽高强,但我若教大军强留住妳,相信风岛主必要拿箱子来交换。」

路潇遥道:「我如果不能平安回去,无间和巫祆必会交恶,甚至引起战事,当年月大哥以巫祆圣子身份,为无间和巫祆谛结百年盟约,就是希望我们双方能互敬互助,他若知道巫祆子民又要面对战火,想必十分痛心。」

昊星怒道:「妳还有脸面提起他的心愿?若不是为了他所订的盟约,凭着风岛主杀了我巫祆圣子,我早就发兵攻打中州!」她深吸一口气,平复了心绪,道:「就算妳不怕邪咒发作,风岛主也舍不得吧。」

「其实,」路潇遥伸指在胸口倏然点落,结个法印,指尖随即从心口拉出一缕黑烟,柔声道:「早在三年前,我就能解了这术咒,这事连大哥也不知道,因为我明白妳心中的苦,才每年都来探望妳。」

昊星一时愕然,美丽的脸庞顿时苍白了几分,更显得清瘦孤寂,哽咽道:「妳知道我心里的苦?无论风岛主怎么思念故人,他总是真心喜爱妳,也百般呵护妳,可是我……我夜夜对着高崖孤月,何其清冷?妳知道我心如游魂,每年只盼一个日子,就是他前来陪我小酌一回,我受苦一辈子,却只见他十面、教你们还个十年,难道这也过份了嚒?」

路潇遥走过去挽了她手臂,安慰道:「当年公子蒻偷偷换走荒尘火刀,月大哥又天生的心偏寸距,因此他虽受了重创,仍留有一丝气息,甚至坠崖时,钦鹀还及时衔救,后来单师兄又运来雪玉棺保存他的身子,这种种机缘都说明苍天不绝善人之路,或许有一天,我们寻到了医治的法子,他清醒过来,就能体会姐姐的深情。」

昊星再无法压抑心中痛楚、流下泪水道:「不!不能清醒的是我,他其实早就死了!那一夜,他的心就已经随着梦姑娘去了,我亲眼见着,却不肯清醒!现在这一切虽然是虚假,我还能自欺,倘若他活了过来,又是冰冷相对,我连想欺骗自己也不行……」

路潇遥拥住她,柔声道:「昊星姐姐,妳教务繁重,要多保重身子,不能这么自苦。」

昊星颓然坐下,道:「我让妳受了十年苦,妳不怪我嚒?」

路潇遥道:「倘若我怪姐姐,今天就不会站这儿了,他在古道旅宿里,妳去看看嚒?」

昊星愕然道:「妳不是自个儿来嚒?」

路潇遥道:「姐姐一年只盼这一天,我们怎能不带他来?」

昊星心中柔情百转,一时怅然一时伤怀,不禁仰首望着窗外明月,怔怔轻吟:「不见又思量、见了还依旧,为问频相见、何似长相守?天不老、人未偶,且将此恨分付苍天月……」她回过身来,欲言又止,最后终是叹道:「罢了!你们此去,再不用来了。」

风小刀与罔两久别言叙,才知道罔两并不是来抢夺雪玉棺,而是来寻找一名失踪小童,风小刀见他欲言又止、眉色微忧,想事情并不寻常,便好意询问,但罔两只说小童身份神秘,向来被软禁在圣宫内,这次小童竟偷溜出去,他因此接到教主的紧急命令,外出寻人。

风小刀心想那是巫祆秘辛,也不好多问,临别时,罔两策马奔了两步,忍不住回首道:「风岛主,倘若你看了那孩子,就会明白老夫担心的是什么!」便疾驰而去。

路潇遥适巧回来,夫妇便相偕回到毡帐,见到女儿呼呼大睡,雪玉棺的绳索却被解开,都大吃一惊,路潇遥急抱起小月若查看,见她安然无恙,只是睡得太沉了,才放下心来。

风小刀急掀开一角盖布,见孤焰仍安稳躺在雪玉棺中,想马贼发现里头并非珍宝,就放弃离去,他心中激动,想大哥若有什么损伤,实在难辞其疚,再加上雪玉棺能隔绝内外气息,男童身骨又轻小,风小刀一时未察觉有人躲在棺底处,只小心翼翼地重新卷好盖布、捆紧绳索。

男童一开始担心风小刀会痛揍自己,紧紧躲在孤焰的长袍里,等到棺盖阖上,被这么包裹在暗无天地的棺木里,才想到会气绝而死,但任凭怎么喊叫、拳打脚踢,全被雪玉棺给隔绝开来,他忍不住大哭起来,紧握着孤焰的手求恳道:「叔叔,我快死了,你快醒醒!救救我!」却想不到更可怕的事发生了!

他的气息竟从掌心源源流出,他吓得赶紧放开孤焰的手:「原来这叔叔是噬人的僵尸!」又频频叩首道:「叔叔,对不住!我真不是故意要冒犯你的!你别醒了!求求你放了我!」一下子希望这僵尸叔叔赶快起来放了自己,一下子又怕他真醒来咬了自己,哭闹许久,最后还是抱着孤焰昏昏睡去了。

其实雪玉棺中自有生息流动,能供应人所需,男童既不气闷,也不肚饿,但这么一睡,却越过了千山万水,被一路带回东海,远离了从小生长的西漠。

回到无间岛后,风小刀将雪玉棺安放回在冰晶花园的隐秘处,解开系绳和盖布后,赫然发现里面多个小男童,连忙打开棺盖,剎那间,竟有一股不寻常的气息涌流出来,夫妇俩同时感到震惊心悸,风小刀回想起罔两所说,便唤醒男童,问起原由。

小男童不知自己这一睡已然大半个月,醒来后见到风小刀,虽是惊詑,却颇有胆色,并不见慌张,侃侃答道:「从前我住在圣宫里,教主不准我出现在她面前,也不准我练武,更不准我出宫去,但今天她却命令大影子带我出宫,教我躲进毡帐的箱子里,她说只要我能做到这事,她从此就不再管着我。」

风小刀原本要通知巫祆将小童领回,闻言顿感奇怪,又问道:「你父母是谁?为何巫祆教主要这么对你?」

小童佻皮的脸上第一次流露黯然,摇头道:「我没有爹娘、没有名字,我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

风小刀温言道:「人人都有爹娘,你只是不知道罢了。」

小童却坚执道:「不!我真是从水晶石头里蹦出来的!」他见风小刀慈祥温和,终于说出自己的身世:「有一回教主看见我,就狠狠骂了我一顿,我气极了,也瞪着她看,这么瞪着瞪着,就好像看到她心坎里去,原来当年教主曾派影子到小竹斋,把一个人的娘亲抓起来……」他忽然惊愕地张大口,半天说不出话来,许久才指着雪玉棺、惊呼道:「我知道了!那个人就是躺在里头的叔叔!教主把叔叔的娘亲和弟弟都抓起来!」

小童虽说得断断续续、含含糊糊,但风小刀夫妇细细相询、前后串连,终于拼凑出事情真相。

原来当年昊星为逼孤焰回返巫祆,曾派影军到湘竹居将梦尘和蜜奴抓起来,灭魂顾忌两人,也只得束手就缚。昊星将他们安置别处,自己则到湘竹居附近等候孤焰归来,却意外见到孤焰抱着垂死的梦初前来求救,当她赶去带回梦尘时,梦初已然去逝,孤焰则昏迷不醒。

梦尘因感念孤焰救自己出天牢,又能和灭魂母子重逢,愿意以灵能取出梦初腹中刚形成、还有一丝生息的胎精,且以所有精元全力保住孩子,条件是昊星必须释放灭魂及蜜奴。

梦尘的牺牲让孩子存活下来,但昊星的过失却造成梦初无可挽救,昊星于是将胎精保存入水晶球中,带回西漠、养在圣宫里,以防万一孤焰真领兵攻打巫祆时,手中可多个筹码。她从不透露孩子身份,就连灭魂也以为母亲被带走是去拯救梦初,只是功败垂成,两位圣女同时身亡。若不是这孩子拥有洞悉人意识的灵力,这秘密就要永远湮埋在昊星心里。

风小刀紧紧抱住小男童,忍不住湿了眼眶,激动道:「原来你是大哥的骨肉!」

路潇遥也泪珠滚滚,欢喜道:「天可怜见,他真是上苍赐下最好的宝贝。」

风小刀冲口道:「孩子,你就留在这儿,我要将一身本事都传给……」他陡然顿住,不禁和路潇遥对望一眼,两人心中同时起了个震颤的念头——

在孤焰灭了十三月王朝后,这孩子竟然成了天地间唯一存留的魔族!

他体内魔血会与三无道气相冲突,所以他不能修习三无派的内功武学,不只如此,这孩子还拥有两位梦族圣女的精华,所以他年纪幼小,就能洞识人心,这样圣魔相合的天赋,千年都不可得,将来的世道会因为这孩子再起风云嚒?

风小刀想起久远之前,魇主也能识透人心,她曾经感叹这灵能让她享尽荣华,却也让她一生受苦,当她看不见半点光明,感受不到真爱,只能看尽丑恶人心,自己的心又怎能不扭曲?

魔血加上扭曲的心,彷佛已经注定了这孩子的邪恶之路!

所以昊星不准他学武、软禁着他,也不肯见他,因为这孩子的存在,彷佛提醒着那一夜她所犯的错误,她彻底失去心爱的人,更为人世间留下一个无法预知的危险。

魇主曾说梦初因为一直被囚禁着,才能保有善心,风小刀记得当时自己的回答:「我有个好师父,绝不会让我走上邪路。」他心中激动、为难,但坚执光明的天性让他绝不肯轻易放弃:「我也出生贼窝,师父能教导我一直走在正道上,难道我就不能教这孩子向善嚒?」

路潇遥看了夫君的神情,知道他的想法,心中忧虑,忍不住传音叹道:「这孩子留在巫祆,迟早会惹出祸事,昊星姐姐果然还是诡计多端,把烫手山芋丢给咱们!不过她对月大哥倒真是深情摰意,否则早就杀了这孩子,她今日愿意交出来,也是释开情结,要让他们父子团圆。」

风小刀恍然明白罔两不是来寻孩子,反而是护送孩子到附近,然后引自己出去,好让这孩子顺利潜入雪玉棺,被带回无间。

魔族和灵族并不一样,魔族强悍、狡诈、深具野心,人们可以容忍灵族、甚至邪魂、鬼族,却无法抹灭对魔族的恐惧,倘若中州武林知道了这事,必定会再度引起骚动,甚至不让这孩子存活下来!

天底下除了他夫妻俩,没人愿意、也没人有能力保住这孩子,他们甚至不能将孩子养在岛里,因为没有修练残天阕的魔族,随着年岁渐长,魔气必日渐强大,到时候,再也藏不住秘密,莫说会拖累无间成为众矢之的,恐怕无间门人第一个就容不下这孩子。

保住魔种、与天下人对抗,是一条孤独艰辛、不问对错的道路,他们必须抛弃权势名利,一夕之间,从巅峰高位沦落亡命天涯、从万人景仰成为万世唾骂,两人虽视浮名如无物,但最难割舍的是心中公义、对天下苍生的牵挂,还有让女儿从此陷入危厄之中。

风小刀道:「遥儿,天下人都以为大哥是万恶不赦的魔首,可是我们心里知道……」

路潇遥握了他的手,道:「我明白,若不是他,这世道不能平靖,我们也不能多了十年相守的日子,这天大的福气是月大哥给的,但他们父子却从未享过天伦之乐,我们夫妻同心,难道就保不住一个孩子?天涯海角,总有容身之地。」

风小刀感激道:「谢谢妳。」

「宁舍天下人、不负兄弟义」,路潇遥在夫君眼里看到义无反顾的坚定,风小刀也在妻子眼中看到风雨同路的支持,两人在泪光中相视而笑。

风小刀牵了小童的手,要他跪在雪玉棺前,郑重道:「大哥,无论你听不听见,我都要告诉你,你的孩子就在你面前,也在我手心里。今后我会紧紧牵着他走前方的道路,我一家也会以性命保护他周全。」

雪玉棺里沉闭的双眸悄悄滑下一滴清泪,修习残天阕者只能流血、不能流泪,即使在妻子、族民身亡时,他也无法倾泄悲痛,第一次终于能够流泪,却是喜悦感动的泪水。

小男童暂时在岛上住了下来,风小刀准备将主位传给宋燕,在房堂内振笔疾书,列出当今各大势力的机要。路潇遥拿了一卷轴进来,道:「宋燕跟着学习多年,你还不放心?」

风小刀道:「江湖诡谲,有许多事表面上瞧不出来,我写下来好提点他。」

路潇遥满眼温柔骄傲地望着夫君,微笑道:「中州领袖最重要的是能坚守大是大非,其余事尽可慢慢磨练,你不就是这样熬过来的?」

风小刀道:「当初是大哥牺牲自己、成就了我,今日我有机会,也应该多提携后进。」

路潇遥道:「宋燕正直义气,又有各位师叔照看着、画儿帮着,不会有问题的。」她摊开画卷道:「这几****仔细研究过山海奇形图,只有北漠深雪和南海鳞岛这两地方,人烟罕至,又适合设下结界封锁魔气,咱们隐居那儿,应可掩人耳目,就不知那孩子的魔气会多强、形成多快,希望能撑个十年八载。另外我也会教他『遮雾术』,万一离开结界时,可以暂时遮掩气息,倒是那孩子至今还没取名呢!」

风小刀道:「大哥饱读诗书,咱们可不能随意取个名字。」两夫妇为小童的名字苦思多天,尽不合意,实伤透脑筋。

小月若兴奋地拉着小男童冲飞进来,大喊道:「小哥哥有名字了!他有名字了!」

小男童被拉得几乎摔跤,好容易站稳了,才气喘吁吁地递了一物给风小刀,欢喜道:「风叔叔,您瞧这石片儿!我从爹爹怀里拿出来的!」

风小刀见那石片上写着「清风逍遥」,正是自己在清水无崖下交给孤焰,要结儿女亲家的信物。小男童神气道:「叔叔,您也有一片,我的名字就刻在上头!」

风小刀奇道:「我的石片儿写着你的名字?」他拿出自己珍藏的石片一瞧,只见上头刻着「明月幽梦」,大喜道:「原来是月幽梦!」

路潇遥笑道:「不行!不行!『幽梦』似姑娘家的名字,让我想想,『明月幽梦』……有了!该叫月幽明才是,易经记载:『仰以观于天、俯以察于地,是故知幽明之故』,那幽明两字是说有形无形之意,这孩子身份特殊,倒也符合。书经上也有『三载考绩,三考黜陟幽明』,是明辨善恶、智愚之意。」

风小刀高兴得抱起小童,连连唤道:「幽明!幽明!好名字!」

「月幽明、月幽明……」小童将名字放在心尖上翻来覆去、细细咀嚼,心中傻傻地欢喜,他终于有名字了,而且是爹爹取的,他从此有个温暖的家,再不是囚禁在冷冰冰的宫殿里,心中对风小刀夫妇实是说不出的感激。

风小刀放下小幽明,越看越喜爱,笑道:「遥儿,妳瞧幽明这孩子生得多俊俏、多冰雪聪明,活脱脱就是大哥的模样!幸好我早早订了这门亲事,大树头可不愁嫁不出去啦!」

路潇遥横了他一眼,啐道:「哪有爹爹这么笑话自己女儿的?」

两小童不知道自己一生幸福早被两个粗糙的石片儿给出卖了,茫然不解,齐声问道:「爹、风叔叔,你们说什么呢?」

风小刀将小幽明的手放在小月若手里,温言道:「我说若儿,爹爹把幽明哥哥交给妳,妳从今以后都要好好保护他。」

小月若听了爹爹吩咐,用力一握,点头道:「爹爹放心,若儿记住了!我会好好学习武功、保护小哥哥,一辈子也不离开。」

小幽明被这么一握,痛得指骨欲裂,但他最要男子汉面子,不肯喊叫出声,只拼命撑起笑容,心中却暗骂:「要这小母牛保护我?我该离她个十万八千里,才更安全些!」

路潇遥想起一事,问道:「幽明,你怎知道风叔叔有个石片儿?」

小幽明兴奋道:「我每天夜里到雪玉棺陪爹爹睡觉,都会握着他的手,叫他快快醒来,从前他意识黑乎乎的,也不理睬我,慢慢地才有一点光亮,昨天夜里,他终于在梦中和我说话了,他说石片上有我的名字!」

夫妻俩闻言,心中顿时出现一丝曙光:「这孩子或许就像梦初一样,能用灵力治病,有朝一日,大哥就真能苏醒过来……」

小幽明笑道:「风叔叔,爹爹还让我记下一阕曲儿赠给您!」

风声惊啸、群山渺小,刀光如电映九霄,

月色寂寥、形单影孤,焰火满城路迢迢。

忆当年,巨浪狂涛、抚琴舞刀,情义初相交

豪情年少、壮志凌霄,但凭兄弟肝胆照

曾几时,天涯海角、烟雨缥渺,恩怨难勾消

但今朝,把酒长歌,潇洒言笑,人间何处不逍遥?

千杯虽尽、一阕未了,沉寂十载、再领风骚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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