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国内,LJ照例在机场候着,他永远掌握我的行踪。
一路上,他一直小心留意我的表情。
“不要偷偷观察我,我不喜欢你察言观色。”我把他曾经经常说的话扔还给他。
他很无奈地笑笑。”
“我现在终于明白,当你担心一个人的时候,恨不能拥有读心术。现在明白是不是太晚了?”LJ说。
“把你的担心用在玫红和孩子身上。”我毫不留情。LJ被我抢白得无地自容,很久都没有说话。
“对不起。”我还是道歉。
“没关系,你教训的是。如果我能像你那么清醒,那么我们现在不会是如此境遇。”
“有些事是命中注定。”我回答。
“你去了一次,回来之后变成宿命论者了?”
我不回答。
“夏海应该没事了吧?”LJ问。
“你们好像交情颇深的样子。”我觉得好笑。
“因为我们都是傻子,所以难免惺惺相惜。”LJ半开玩笑地说。
“安宇安先生好像很担心你,你去了哪里应该给他打个电话。”
“我们还没有到那种身在何处都需要向彼此报备的程度。”我流利地接下去,说完又后悔。
“没必要跟我解释。这话听起来心虚。”LJ一下便听出端倪来。
我们离婚了,但是天下所有的离婚夫妻,可能都有这样子的暧昧吧!这是离婚夫妻的权利。
“这早晚,你一定把他查的底儿掉了吧!”我讽刺LJ。“他做些什么。家世是否清白。银行户头有几许资产。你知道的多的话,也许可以告诉我一些。”
“等你们谈婚论嫁的时候我再告诉你不迟。”LJ也很讽刺。
“孩子怎么样?”我问LJ。
“能怎么样?一瞬间是天使,下一秒变成魔鬼转世。”他的言语中流露出满满的爱。
“江心屿。”他叫我的名字。
“嗯?”
“前段时间听说你跟安宇去旅行了?”
“是。”
“去了哪里?”
我顿觉十分好笑。关于我的事,竟然有LJ不知道的。他好像看穿我的心思,说:“怎么?为了终于不在我的势力范围之内而沾沾自喜?”
“你对他讲了我们的关系?”
“你以为我不讲他就不知道。这早晚,他也一定把你查的底儿掉了。”LJ有些赌气。
“何以见得?”我饶有兴致地问。
“你不会比我更了解男人。”LJ很肯定。
“因为你觉得你比我更了解男人,所以你会帮助夏海?”
他叹气。“是。况且他救过我的命。上次住院时,他替我找了最好的医生。”
“以后你也会一直帮他吗?”我问。
他诧异地看着我。“我以为你会留在他身边。”
“我们都有各自要面对的人生。”我很阴郁。
“这句话像是也说给我听的。”许久之后,LJ说。
“这么说,你和夏海,们决定分开了?”他终于还是这样问。张琦说过,LJ有颗赤子之心。
“没决定,什么都没决定。有些事根本轮不到我来决定。”我泄气。
“过段时间我会回伦敦完成学业。”我告诉LJ。
他看起来暗暗松了一口气。
他已经属于另一个女人。终日围在她的床头,为他们的孩子日夜不眠。但是我仍然不肯拂他的好意。伦敦是他熟悉的地方,他随时可以知道我的一举一动。我不肯让他为我担心。
“安宇看起来还不错。”
“哪方面不错?”
“都还好。主要是门当户对。以你现在的身家,要想找个工薪阶层的不大可能。要么他图你的钱,要么你的财产把他吓跑。”
“庸俗!”我撇撇嘴。“我们离婚时,那些财产既然分给我,我就有绝对的支配权,如果我一高兴都捐出去,那么就不会有人再图我钱财啦!”
“你敢那么做!”LJ一惊。
“为何不敢。如果钱财和地位成为阻碍我幸福的障碍,又怎见得我不会抛弃这些。我像是很爱财的女人吗?要不要我现在归还给你?”我试探。
“你说钱财和地位会阻碍你的幸福?”LJ纠结于我说的只言片语,这是他的坏毛病。当然,信口雌黄也是我的坏毛病。
“不然的话,我和你,我们为何最后还是分开。所有的关系到最后都要归结为利益关系,不是吗?”我有气无力地说。
LJ猛地把车停在路边。
“我放你走是因为我爱你,而且我自认为终于懂得如何爱你。跟钱财地位有屁关系?”LJ大为光火。“你这个没有心肝的女人!”
我没有追究他说这些话的时态。
他放我走是因为爱我,因为他终于懂得了如何爱我。是曾经,现在还是将来呢?
我在心中嘲笑自己的贪婪。
“对不起。”我对LJ说。
“为了什么?”
“因为我不幸福,所以你一直忧心。”
LJ重新启动了车子,两人之间的气氛此刻变得尴尬,他只好半开玩笑地说:“你不用自我感觉良好。我现在有很多需要忧心的事,唯独没有你的事”
话没说完,我将一只手搭在他握在方向盘的手上。这只是一个安慰和鼓励的平常动作,LJ却下意识地一躲,汽车险些与平行行驶的另一辆车发生碰撞。
气氛比刚刚更加尴尬。
我真的要离他远远的才行。
整理行李对我来说永远都是难事一桩。这许多年,将这么多身外之物带在身边,觉得累也是自然。尽管还未寻找到,但是我肯定,能让我觉得富有的肯定不是法律和社会意义上的财产。
如果真的存在精神港湾的说法,那么属于我的又在哪里?
我致电安宇,由他的助理接听。
“安先生在公司,最近他分身乏术。但是嘱咐过我,如果是江小姐打来,就请你去公司跟他见面。”
“请问用不用派车去接?”助理礼貌地问。
“不用,请告诉我地址。”
他在本市一栋殖民时期的公馆式建筑中办公,高门廊、旧地板,我不禁失笑,好像闯进战时电影拍摄片场一般。层层通报之后我被请进他的办公室,室内除了一张明代风格的桌子和一把椅子,几乎空无一物。安宇并不抬头招呼,秘书轻轻带上房门后,他从一份文件后面抬眼看我,这一看,眼神再也没有离开我的脸。
我被瞧得有些不自在,故意在室内转转,然后在窗前站定,我仍然没有搜出一句合适的话语来。
“下次还是不要不请自来的好。”我自嘲,“我突然有种土肥原贤二拜访吴佩孚的感觉。”
他仍然不说话。
“我改天再来。”我准备打道回府。话说富人都有怪脾气,可是这一个也着实是太怪了些。
走到门口却被他抓着手腕拦住。
“吃饭去吧!”他看着我,最后却这样说。
餐厅就在街对面,是本市一所历史悠久大学第一任校长的故居。纯木护墙板上满是老先生的照片,美式乡村风格的装修,餐厅没有其他客人,壁炉中燃着炭火,我拣了靠近那盆火的位置。
西式简餐,我们相对无言,默默将盘子中的食物吃完。我不时抬头看他,他却一直自顾自地埋头苦吃。
第十二次我抬头看他,他终于开口:“你做了某个决定,特地来通知我?”
“是。”我不得不承认。
我们沉默良久。如果他不开口问,我很难说出口。跟安宇认识的时间虽短,但是他在我心中占据了很重要的位置。我跟命运抗争过,但是现在,我相信冥冥中的所有安排。
这些生命中的男人们,我欠他们每人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我对安宇说。
他扶额,然后自嘲似的笑了笑。任何伪装的冷静背后都是很深很深的无奈,我了解。
“这比我想象中要难接受的多。你的离去,我没有心理准备。”安宇说。
“我并不为我即将离开道歉。”
“我明白。”
“心屿,我真的没有机会了?”
我还能说些什么呢?
“我一直忘不了初次见你,你是个蜷在一处数星星的孩子。”安宇疲倦地笑。
我也笑。
是啊!我一直在伪装强大,如果人生之路还长,现在起,我必须去寻获内心的强大。
“谢谢你,安宇,谢谢你从河里捞我上来。”
“现在我没办法告诉你所有的事情,因为不知从何说起。我们会给彼此时间吧!我会给你时间了解我究竟是怎样的人,而且我对你的关心,不会比一个爱人来的少。我和你,我们都不是那么贪心的人,我们需要的,其实只有那么一点点而已,不是吗?”
这番话对他起了作用。
最后,我去跟紫苏告别。
她只问我琐碎的事情,租的公寓有没有退租,郊外的别墅有没有处理掉,出国的手续有没有办好,清明扫墓的时候普不用记挂,她会一一代劳
紫苏不见伤感,只是絮叨,我也就跟着不以为意。
离开时,张琦送我出了家门,我下意识地回头看看窗口,紫苏在那里,她抱着玉儿,有些尴尬地朝我挥挥手,我的眼泪迅速地流下来。
我想起外婆。小时候,每次离开外婆家,外婆都会站在大门外朝我们挥手。渐行渐远,我跟妈妈仍然忍不住回头望,一直到拐了弯出了巷,外婆的身影变成一个小小的黑点。
终于分手的时候,张琦握了握我的手。这一握,让所有的一切都化在了不言中。他是这样一个含蓄和深沉的人,以至离别的方式都这样古典。
我只是忍不住地流泪,也懒得去擦干。我依然脆弱和多愁善感,但是我并不为此羞愧,也不畏惧,再坚强的心也要有柔软的地方可以供灵魂栖息休养。
最后,张琦还是抱了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