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江南，采莲
【橙红色的光染着水面，有的地方水面已经很暗了，有的地方反射着光芒。明明暗暗流光溢彩。莲在夏日黄昏的微风里轻微地摆动，偶尔能够闻到一阵花香，时有时无，若隐若现。】
儿时家乡的河道很清，有鱼虾在水里悠闲地漫步。记忆中一片莲塘，水波粼粼。六月的太阳在头顶上，顽固地那样不愿意离开。不能抬头看那个耀眼的不懂事的太阳，因为它会让你鼻子痒痒地一连打好几个喷嚏。这样的骄阳天也不是不好的，六月的温度让莲开花，碧池。金光。鲜花。有情趣的人家在莲花池里养几尾金鲤，待到日落西山之后扔些许吃剩的米粒下河。
楚地的六月同样很热，烈日炙烤着地面，没有那样多的河水可以蒸发，于是只能蒸发行人的汗水。我打算去街上走一走，我是没报希望在中国的中部能够买到莲蓬吃，但还是会在街角的转弯处留心地看一看，幻想着挑着箩筐叫卖莲蓬的带着乌毡帽的老者。我知道我把两座城合并在了一起，思想时不时地在两地穿梭。就像四五月份，这里有提着鹅蛋竹篮叫卖的妇人，因为樱桃熟了。我也会在情绪上来的时候，在江南，幻想有没有人在卖樱桃。
我打着你送我的油布伞，走在阳光下有些扎眼，这样的出挑不是我想要的，我本质上不会虚荣到认可这样的回头率。在五塔街上，有一家超市，我们时常来这里吃饭，叫做隆丰超市。我在里面买了莲子，打算回去熬汤喝。如今的莲子和莲心分开卖了，一般咬开莲子都看不见莲心。儿时母亲告诉我苦口良药，莲心很苦，所以很良。在绍兴，良即下火。于是又跑到另一个卖茶叶的地方，买了一包莲心。
这天你带我吃西餐，因为你在这天发兼职的工资。我们去六塔商厦顶楼吃牛扒。我不喜欢太生的食物，喜欢烂熟。软软的入口即化的感觉很好，不喜欢咀嚼，因为我觉得那样很累。所以我喜欢吃豆腐，奶油，榴莲诸如此类的东西。也有例外，喜欢啃骨头。
对于牛扒和鸡蛋，倒不喜欢太熟的。我一般吃七分或者八分熟的牛扒，而鸡蛋只要三分熟。我唯独和你出来的时候会愿意喝些许的酒，比如红酒，大型高脚杯小半杯的样子。我对吃没有多讲究，一般只求温饱，不求美味或者营养。书上说红酒要醒起码一个小时才会有该有的芳香。我说我们又不是多少富贵的人，这里也不是多少名贵的餐厅，感觉像了就行了。其实很多时候不用计较那么多。能和想在一起吃饭的人一起吃饭就很快乐。
“我刚才去买了莲子来吃。”
“如何想要买莲子？”
“想家了。”
“了然，江南可采莲。”
“嗯。江南多水，故而产莲，拗莲蓬是件趣事。”
“有机会想去见识一下。”
“如此甚好。”
我讲关于莲的事情给你听。在江南，有一种桶叫做采莲桶。暗红色，直径一米左右。人坐在桶里，桶浮在水面上。采莲女一边采摘莲蓬放在桶里，一边用手滑动水面，让桶漂浮到想要过去的地方。我小时候，有个亲戚是捁桶师傅，我一直担心用木板拼起来的容器看起来好不牢靠，总是觉得它会漏水。捁桶师傅的手艺都是祖传的，或者就是专门拜师学艺过来的，木板在他们手里丁丁冬冬一阵子，就会变成密不漏水的容器。
采莲女喜欢把头发编成两股，梳成麻花辫，头上包一块花布，在夏日的傍晚采莲。夏日的傍晚多有微风，不至于热得喘不过气。太阳在西边还不至于下落，它发出金色的余晖，将周围的云彩也染上相同的颜色。这时候可以不用眯着眼睛看它，它不会再叫人有打喷嚏的冲动。只是眼睛从那里移开之后，再看别的景物，会有一两个荧绿色的小点。
时间过去些许，西边的太阳终于可以用夕阳来形容了。这个时间段的莲塘真是美极。橙红色的光染着水面，有的地方水面已经很暗了，有的地方反射着光芒。明明暗暗流光溢彩。莲在夏日黄昏的微风里轻微地摆动，偶尔能够闻到一阵花香，时有时无，若隐若现。
我极力忍住滔滔不绝的回忆，我想我不能再说下去，我怕我会哭。这顿饭在欧式餐厅吃西方菜肴，我讲特别中国风的景物，多少有些怪异。只是，我们是顾不了许多的。
2. 楚地，一眼莲花
【我知道，你总是不动声色地听我说话，听完之后就不会再忘记了。】
这天我起晚了，于是翘掉了第一堂课的上半节，我趁着课间休息的时间进去教室。你在教师门口等我。
“如何在这里？”
“等你。”
“诶？倘若给我个讯息，岂不更好。”
“本以为你会在的，见你不来，料想着你在睡，就不好打扰。”
“为何等我？”
“我有东西给你。”
你在我手心放下一件东西，继而打铃了，你快步离开，赶去上课。我打开手掌，这是一枚胸针，莲花形状，上面镶着白色的施华洛世奇，不算夸张，但很唯美。我知道你记得我说的每一句话，我说爱莲，你就听进去了。我把胸针别在身上真丝旗袍的左胸上，走进教室去。
麦子，二爷和大鹰坐在左后一排靠门的地方。我走进去，坐在麦子旁边，最最靠近后边门口的位置。这节是我无论如何都不想错过的课程，却因为昨天记错课程，今天睡过了头。我学中文，最爱上古代文学。古代文学是个年轻人教的，是个很能说的老师。我喜欢他谈天说地百无禁忌的课堂气氛。他懂很多，每堂课会延伸许多课外知识。我们叫他“大故事大王”，还有一个“小故事大王”，是教文学概论的老师，相传他是学校最英俊的老师。
这节课讲到东晋书法家王羲之的《兰亭集序》。这是我曾临摹了几多年月的帖子，我甚至连里面写错划掉那些笔划的用墨和力度都有研究。我的书画老师是个没有人缘的小学老师。他其实更多是个画家，生活在自己的艺术世界里。他是个脾气很好的老师，小学生都欺负他，我只见他发过一次脾气，具体什么事件已经记不太清楚。他不常动怒，一动怒就天崩地裂。我去过他家，凌乱得到处都是画笔和颜料。我看到满屋子形形色色的书画和一股浓烈的常年不散的“一得阁”墨水的香味。
上完课你打电话给我。
“下午有课么？”
“没。”
“中午回家吃吧。如何？”
“如此甚好。”
你母亲熬了莲子汤，小心地用白瓷碗盛好端过来给我。这样的待遇常常使我坐立不安。阿姨是很好客的，每每我过去吃饭，都会买我喜欢吃的菜。做菜时少放辣椒多放糖醋，总是很稳当地把我安排好。我却每次空手而去，我是个不懂得社交的人，待人接物的本事是学不来的。也不是不会买些礼物带着，只是觉得那种矫情和文字的矫情是不一样的。有一次我买了箱八宝粥带过来，结果和阿姨推搪了许久，最终我又把它拎回去了。她那样固执，我拗不过她。
你叫我去你房间有东西给我看。我进去看到了一眼莲花。你在房间里摆满了莲花作为装饰，还亲自画了工艺窗帘。
“好丑的画，是谁画的。”
“那就是花丑，不是画丑。”
“你找死。”
我笑你的房间装饰得好像女子一般，你笑着说爱屋及乌这个个性你改不掉了。我说好习惯是不需要改掉的，你笑着不说话。你从抽屉里拿出一只银镯子帮我戴上。我看到镯子上刻着一尺莲花，还有题词：千里江南何以念，百年花开独爱莲。内壁还有刻有我们的名字。
你说现在银匠少了，你走了几条街，才在香湾找到一家老字号的银器店。你求了那个工匠许久，才让他答应帮你做这只刁钻古怪的镯子。
我知道，你总是不动声色地听我说话，听完之后就不会再忘记了。
3. 楚地，在水边
【男人女人是应该这样的，从一而终，相濡以沫。】
六月的周末百无聊赖，人只想睡觉。太阳晒在脸上辣辣的疼，还是有风吹过来，却带来更大一片炽热。夏天的风也是热的。
大鹰提议去山涧的小溪边野炊，这样热的天气去山里应该会凉快一些。有树，有水，有风。还是很乐意去山上野炊的，毕竟是件新鲜好玩的事儿。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去超级市场购物。
到五源山的时候是在下午二时，一天当中气温最高的时候。来到溪涧的时候有一种特别想唱歌的冲动，有时候想想曹操说的“幸甚至哉，歌以咏志”确实没有夸张的成分。这里四周都是树，很高很高，有些树的枝桠打开来，遮天蔽日。断断续续的水流，很细很缓。我们随着水流走，发现几处泉眼和一个山涧。在离水源十步远的地方，摊开桌布，坐下来休息。
男子架锅搭灶，女子开始洗菜切菜。大鹰架起烤肉架，大家都忙活起来。突然间太阳不热了，空气不闷了，怠慢的神经一触即发。女子做好菜，男子装起来。不善于做菜的人将食物搬运到该放下的地方。大鹰和二爷端着烤好的食物入席。开廉价的香槟，喝橙汁。大伙儿围坐在蓝天碧云下，一边吃一边笑。
吃完之后起身走几步，走到溪涧下游处，光着脚踩着鹅卵石享受一下夏日难得的清凉舒适。你轻轻地走过来在我头上戴朵花，我取下来看。是一朵紫色的野花，它如同蔷薇花一样小，长得有点像莲花。
“不要拿下来，好看。”
“这个很像缩小的莲花。”
“小时候奶奶告诉我这个叫做百日草。”
“这种野花很漂亮。”
“没办法拿出真正的莲花给你看，我采来百日东施效颦。”
“它没有什么不如莲花的。不是东施，无须效颦。”
下山的时候已经傍晚时分，大群人三三两两地结伴而行。回去要比来时负担轻得多，因为很多东西已经变成食物吃进肚子里。
我看到有一对中年父母一前一后从山路上缓缓而下。男人穿着白色褂子，女人穿一件自制短袖花衫。男人推着一辆年代久远的凤凰牌自行车，女人跟在后头，右手推着车后座。这样的画面多少温馨。男人女人是应该这样的，从一而终，相濡以沫。
4. 楚地，花碎
【生命可能没有我们想的那样强韧有力。好好地安生地活着，真的应该如此。】
下山之后天渐渐黑下来，大家在招商银行的古堡前道别。
你带我拐进招商银行的那条街，这里我不常来，不说有家花店很出名，是这个城市最大的花店。你要去给我买仙人掌，你说健康的植物是可以放一些在身边的。仙人掌可以防辐射，又不需要过多的关怀，这样只付出不娇气的植物，就会降低被我养死的几率。我说其实我，也是养死过仙人掌的。
去花店还是需要走一段路的。在前面十字路口往右拐弯，再走十几米就到了。我无论如何不会想到走这条街会触及我记忆深处的伤疤，赤裸裸地让自己生痛。
暮色初始，十字路口，霓虹开始闪耀光芒，拉开这夜的华丽序幕。这本该是良夜，刚与朋友欢愉地道别。你牵着我的手过马路，目标就在右前方，我甚至可以看见花店的招牌。烂俗的镜头再次发生，其实很多时候，死神就在我们身边，离得很近很近。我低头系鞋带，你突然抱住我往后边一挪，我感到脚扭了，一秒钟让我想要朝你发火。车子就在下一秒与你我擦肩而过，就差一公分，真的只差一公分。
胸针落地，碎了一地施华洛世奇。
我愣在那里。车道，路灯。所有的画面暗淡停滞。
你不断不断摇我的身体，我感受到了你的存在。很紧很紧地抱着你，我怕你会同他一样离开。你若成风而去，我该如何是好。眼泪流出来，止不住了。你帮我拭去满脸的泪痕，你说没事的，你一直都在。
还是穿过马路去那家花店。这个世界每时每刻都在发生悲剧，一些不想离开的人离开了，相见的人见不到。洪水冲走了一座城市，大火烧毁了整座山庄。天灾，人祸。生命可能没有我们想的那样强韧有力。好好地安生地活着，真的应该如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