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正容休拿了块雪白的丝帕,一根根仔细擦着自己玉白修长的手指。
“你莫要忘了,是北齐的水米养大了你。你身上流的血有一半是北齐的!”
“轰!”
半空里陡然间一阵闷响,龙彰宫寝殿中结实的楠木桌子生生被乐正容休给徒手劈掉了一个角。北齐帝的话便一下子给打断了。
“再说这样的话,你便同这桌子一样!”
这是乐正容休同北齐帝说的最后一句话,北齐帝那句身上流的血有一半是北齐的,似乎完全耗尽了他的耐性,再也不耐烦同他虚与委蛇。就留 下那么一张破损的桌子,头也不回的走了。
“反了,反了!”
北齐帝什么时候吃过这样的亏?
在他的印象当中,即便是乐正容休权势滔天的全盛时期,每每见到他都只有吃瘪的份。哪里见过他如此放肆的同自己说过话?
“大人已经同皇上说完话了么?”万公公笑容可掬迎了上来。
“皇上这会子瞧起来不大好,好生伺候着。”
“是。”
万公公低眉顺眼等着那颀长的身躯去的远了才直起了腰,将手里的拂尘一摆。
“你们都在这里好好给杂家守着,国师大人说了,这会子皇上情况不大好。若是叫任何人打扰了皇上养病,仔细你们的皮。”
“是。”手下小黄门整整齐齐答应了一声,便一个个低下了头去。
万公公这才进了寝殿,还没等站稳了脚跟便听到里头北齐帝一声怒吼:“滚出去!不要让朕再看到你!”
“哎呦,这是怎么话说的?”万公公翘着兰花指:“老奴才刚进来,皇上怎么就要叫老奴滚出去了呢?”
“……是你?”北齐帝眯着眼瞧了万公公半晌,这才认清楚了面前的人。
眼看着他的面色立刻就沉了下来,一把就抓起了床上另一只玉枕朝着万公公扔了过去。
万公公瞧的明明白白,但,他可没有乐正容休的胆量,只能站着咬牙忍着。这一下被砸了个结结实实,额角立刻就渗出了鲜红的血出来。
血水如同细小的蛇顺着万公公的眼角淌了下去,他的脸上扑着厚厚的粉。被鲜血这么一淌,将香粉也给打湿了,脸上一片粘腻,甭提有多难受。
万公公一脸的惊恐,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皇上息怒,老奴该死!”
“你也知道你该死么!”北齐帝声音狠戾。
眼看着方才还奄奄一息的久病之人,居然一下子有了精神。
被他那么一问,万公公反而没了言语,心里头思量了片刻这才开了口。
“奴才没有伺候好皇上叫皇上动了怒,还叫您用那么重的枕头砸了过来,劳心劳力的,的确该死。”说着话他嘻嘻笑着,仰头瞧向了北齐帝:“皇上您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只管说出来,老奴自己动手便是了。哪里还敢劳动您呢?”
说着话,他将自己两只手都给伸了出来。左右开弓朝着自己的面颊狠狠扇了起来,半空里立刻就回荡起清脆的巴掌声。
北齐帝面色微变,瞧他这个做派不但不觉得解气,反倒越发觉得心里头堵的难受。
“你少在朕面前演戏。”北齐帝冷冷说道:“朕居然一直都没有瞧出来,你居竟是乐正容休的人!”
“皇上您在说什么?”万公公抬头,毫不掩饰自己眼中的惊恐:“老奴伺候了您一辈子,惯来对您忠心耿耿。您可不能这样冤枉了老奴啊!”
“我问你,朕方才叫人你没有听到?”
万公公一脸惊异:“皇上您方才叫奴才了么?”
北齐帝小小心塞了一下:“若你不是叫他给收买了,为什么将他带来?”
这么一说,万公公越发的苦闷:“国师大人的秉性您也不是不知道,老奴……哪里敢违抗他呢。”
“皇上。”万公公抬袖子擦了擦眼角:“您可不能这么怀疑奴才,奴才真没有被国师大人收买!”
人家当然没有被国师大人收买,人家本来就是国师大人的人好么?
他低着头小声呜咽着,眼睛又藏在了袖子后面。北齐帝哪里能瞧出他的小心思?本就被乐正容休给气的狠了,这会子又叫他给哭的心烦意乱。
“给朕滚出去,没有吩咐不许进来。”
“是。”万公公答应一声,立刻起了身。
“朕要见太子!”
“咦?”万公公立刻将袖子给放了下去:“夜已经深了,殿下只怕已经睡下了呢。”
“朕要见什么人,还得瞧你的脸色么?”
“奴才不敢,奴才这就叫人去。”万公公立刻低了头,小心翼翼退出了宫门去。
“公公怎么受伤了?”有眼睛尖的小黄门瞧见了他脸上满是血迹给吓了一跳。
“无妨。”万公公摆了摆手:“去个人到东宫传旨,宣太子殿下觐见。”
“这会儿?”小黄门抬了眼盯着头顶璀璨的星光只觉得不可思议。
“你有意见?”万公公瞪了他一眼:“有意见问皇上去。”
“奴才不敢。”小黄门立刻低了头。
“还不快去?莫非还要杂家这个样子亲自去请么?”万公公一动怒,立刻就觉得额角一阵阵的生疼,不由嘶了一声。
“奴才这就去。”小黄门飞快跑了。
万公公这才拿着帕子按着额角,满脸都是不痛快:“一个个的这么不叫人省心。”
“公公,您伤的不轻呢。奴才那里还有上次出宫买的上好的刀伤药,给您用点?”一个机灵的小太监凑了过来。
“算杂家平日里没有白疼你,快去拿吧。”
小太监答应了一声却并没有立刻就走,乌溜溜的眼珠子转了半晌朝着万公公凑近了几分,压低了声音问道:“公公这伤,可是在内殿受的么?”
万公公立刻瞪了眼:“才说你机灵就问这么不开眼的问题。不想要脑袋了?”
小太监立刻低了头:“奴才糊涂了,奴才这就给公公取药去。”说着话也一溜烟的跑了。
万公公仍旧按着自己的额角,眼睛却慢悠悠瞧向了头顶正当中硕大的圆月。
“哎。”他缓缓叹了口气出来:“天怎么就亮的这么慢呢?”
……
“小姐,小姐!”
女子脆嫩的一声惊呼陡然间在寂静的院子里响了起来。许是她的声音太过巨大,又是突如其来,一下子便惊飞了枝头上正打盹的一群鸟。
“你这小蹄子,这么大呼小叫的成什么体统?”紫染沉着脸一挑帘子出了门。
“终归是小姐对你们这些个丫环太温和了些,脸上真真藏不住事。”火魂正站在廊檐下,手里面抓了一把鱼食逗弄着荷花池里面的锦鲤。
一双勾魂媚眼状似漫不经心瞧了眼飞奔着进了院子的秋扇。
秋扇被这两个人一顿训斥,立刻也想起来自己如今在什么地方了,吐了吐舌头赶紧的放慢了脚步。
“小姐醒了么?”这一次她说话的声音轻多了。
但她素来是个大嗓门,即便放低了声音还是叫紫染听的狠狠皱了眉。
“进来吧。”她朝着身后的门帘子努了努嘴:“声音轻一点,小姐才醒。”
“哦。”秋扇答应了一声,小碎步朝着唐韵的房间走了过去。
但,性格使然,才走了没几步便又是一溜小跑,三两步就进了屋。
“真真的没规矩。”紫染嫌弃的摇了摇头:“也不知道怎么调教的。”
火魂将手里面的鱼食一股脑都丢进了水中:“姑姑在小姐这里也有好些日子了,怎么就没有替小姐好好调教调教她们?”
“呵。”紫染瞥了她一眼:“又不是我的丫头,关我什么事?”
火魂勾唇一笑,低头瞧了眼自己涂着艳红蔻丹的双手。见上面沾了些细碎的鱼食,于是轻轻拍了拍手。
“哎呀,这不是自己的玩意沾了手就是不舒服。”她说。
紫染眉峰一挑:“你是在教训我?”
“呵呵,姑姑您这可冤枉我了,我哪里敢教训您呢?”火魂媚眼如丝,吐气如兰。
“你突然跑来这里,可是阿休那里出了什么事?”
火魂微笑:“哪里能有什么事?不过是好些日子不见,对姑姑十分的想念。”
紫染浅抿着唇瓣,眸色却是闪烁不定。
火魂笑眯眯过去一把挽起她的手臂:“不如,姑姑带着我一起出去走走?”
紫染沉吟了片刻:“好。”
眼瞧着两个女子出了院门,秋彩这才凑在唐韵跟前轻声说道:“奴婢要跟上么?”
“不用。”唐韵缓缓摇了摇头:“无论是火魂还是紫染,你都不是对手。”
秋彩眨了眨眼:“哦。”
“有话,现在就可以说了。”唐韵瞧了眼秋扇,语气带着几分慵懒。
“……啊?”秋扇一愣。
“你方才大呼小叫的进来,不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秋晚皱着眉,怎么都不明白小姐怎么就调教出秋扇这么一个藏不住事情的丫头。
“哦哦,是是,是有事情。”说着话,秋扇先吸了口气:“奴婢方才从城外头回来,瞧见城门口贴了新的告示出来了。”
唐韵不在意的瞧着自己的指尖:“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么?”
秋扇郑重点头:“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