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现代?”看着面前五光十色的霓虹,猗苏有些愣神。
“瞧你上次在这里挺开心,我又正巧可以在这干活,就选这儿了。”夜游眨眨眼,尾音上扬,“在这里,没有谢姑娘得不到的东西哦。”
“哦。”
“哦?那么谢姑娘有没有想玩的地方?”
“还是让我先休息一下吧。”猗苏在这漫长的一天里,第一次感觉到了疲倦。
夜游闻言惊讶地撩了撩眼皮,不无关切地问猗苏:“伤还没好透?”
“好透了。不过,这次的事,你知道了多少?”猗苏从眼睫底下瞧他,仿佛要掂清他的分量。
绀青衣裳的青年就狡黠地冲她挤眉弄眼:“你猜?”
猗苏睨了他一眼,反问:“关于如意,你又知道些什么?”
“如意很久以前就在蒿里宫了,是出了名的美娇娘,”夜游摸摸下巴,“来历出身都查不清楚。”他说着笑嘻嘻地看着猗苏:“谢姑娘惹上的,都是些背景了不得的人物呐。”
猗苏轻轻叹了口气。
夜游看着她半晌没发语,倒令她纳罕起来,抬了头不解地看向对方。
“我这里得到的情报,只有你被蒿里宫的差役带走,伏晏在第二日赶去蒿里宫,带着受了伤的你出来。蒿里宫是个没法布眼线的地方。”夜游忽然认真地分析起来:“既然你提到了如意,那么你定然是和她打了一架。而且,她应当是下了杀手……至于原因么,不外乎伏晏。”
夜游取出那变装法宝,随意按了两下为自己和猗苏都换了装束,双手插在兜里迈开步子:“此事一过伏晏就让我带着你离开冥府,还特意关照我看好你。”他啧啧数声:“难不成他让如意遛了?”
猗苏微微一笑:“你不都猜到了么。”
“不过伏晏会关心你的死活……嗯,还是有点让我意外。”夜游一歪头:“来来来,告诉我都发生了些什么?”
“我觉得事实和你想知道的内容……有很大差距。”猗苏无奈地摇摇头。
夜游却不依不饶地凑过来:“可我确实知道,谢姑娘在书房里的反应很大哦。”
她垂下头沉默片刻,才缓缓道:“突然被辞退,反应大也很正常。”
“可此前谢姑娘还说着要甩手不干呢。”夜游直直看向她的眼睛,说话的声音也沉肃下来:“在伏晏手下做事,谢姑娘其实还是很乐意的罢?”
猗苏抿着唇别开脸。
夜游却不再说下去,拍拍她的肩膀:“不说扫兴的事了,来,看看你的新家。”
说话间,他们已然到了一栋公寓楼下,和上次借住的房舍相比要新一些,四周绿树环绕,颇为幽静。夜游找到的房子在六楼,仍旧是两室户,还有个朝南的拐角露台,正对着小区里的花坛喷水池。
夜游进了门就和泄气似地没精打采起来,揉着眼睛进入睡神模式:“我先去睡一会儿……”
留猗苏在原地发愣:这转变得也忒快了一点……
心里却还是不无庆幸——再被夜游追问下去,她难免要面对不愿直视的心绪。如今离开冥府,她亦有些淡淡的侥幸,毕竟有着冠冕堂皇的理由遮掩,可她也明白,逃避也不是长久之策。
白无常因她而死。她注定无法将他就此从生活中割舍。
可猗苏也知道,再在冥府待下去,恐怕在查清白无常一事之前,和伏晏之间的张力就会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她内心无时不刻不在矛盾着:她一边拒绝将伏晏和白无常当做一个人,一边却因为那张面孔心动神驰。
有时候,猗苏甚至觉得自己肤浅卑鄙得可怕。
只是现在还不到与内心图穷匕见的时候。她到厨房倒了杯水定神,对着干干净净的厨房灶台瞪了一会儿眼,忽然就突发奇想:
不如试试做菜。
可是她对烹饪的认知也就停留在要点火起灶的层面,纠结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先从煮摸索起来,免得上油锅把厨房炸了。
于是夜游一觉睡起来,进了饭厅就瞧见猗苏对着一碗不明物体皱眉。
他就兴致盎然地凑过去,啧啧道:“这是……面疙瘩?”
“普通的面而已……没煮好。”猗苏对自己的失败倒是很坦诚,转眼却又心虚起来:“煮面的时候水溢出来了,灶台有点……脏。”
夜游却急匆匆往厨房里走:“你煤气开关关了没有?”
“关了……”猗苏弱声答,随即白他一眼:“怎么?”
夜游长长吁了口气:“那就好,不然真的会炸起来的。”
烹饪还真是危险的活。猗苏默默咋舌,乖乖点头:“我记下了。”
“我们还是出去下馆子吧。”夜游倒退一步看了看厨房的情状,用筷子挑起一块面糊吃了,伸手摸摸她的头:“第一次动手的话,成果还算不错……至少,面还是面的味道。”
“谢谢鼓励……”猗苏却摇摇头,“我再试试看。你自己去吃吧。”
夜游看了她一会儿,噗嗤就笑了:“你还真玩上瘾了?你在厨房里我怎么敢出门啊,大、小、姐。”
最后这三字他念得调侃却无恶意,还眨眨眼睛,猗苏嫌弃地一偏头:“别这么叫我。”
夜游却干脆在她面前坐下来,支颐定定看着她,眼神发亮:“虽然查过你生前的底细,但没能成功。嗯,说不定你真的是哪家的大小姐……”
“这个词总让我想到脾气坏还无脑的反派……”猗苏嘀咕了一句,就回厨房去,先费力将方才的一片狼藉清理干净,便重新倒了一锅水等水沸。
她才将湿切面放进锅里,手里忽然就被塞了双筷子,她困惑地回头,夜游就站在她身后,距离就一下子有些近。对方见状不仅不退,反而握住了她拿筷子的手,将锅中的面向上轻轻挑起,重复几次,才开口解释:
“这样面就不会黏在一起。”
两人凑得实在太近,以至于夜游说话时的吐息隐隐落在猗苏后颈。她有点不自在,轻声说:“你靠得太近了。”
“哦?”夜游意味深长地拉长了音节,“你就没有一点心动的感觉?”
猗苏将手挣开,夜游也没继续阻止她,只是微微侧开身,笑笑地问:“真的不考虑一下我?”
她只觉得这货又是情圣上身,来调侃自己。虽然不喜欢这种笑话,她仍然轻快地摆摆手:“还真是抱歉哦。”
夜游双唇抿了抿,笑容里面就多了一丝他办事时才有的清明:“我不是在开玩笑。”
猗苏就愣住了,她盯着冒水泡的一锅面沉默片刻,还是没能找到合适的措辞。
“我觉得我真的有点喜欢上你了。”夜游缓缓道,他调整了自己的姿态,不再懒懒地靠在墙上,站得笔挺,眼神澄澈,毫无躲闪地看向猗苏:“我不会主动往身上揽事,如果对你无好感,我不会答应照看你这般棘手的事。”
猗苏尽力微笑:“可也只是有点好感,未必是……”
夜游摇摇头:“也许我看上去挺不靠谱的,但这种事我不至于弄错。”他加深了笑意,诚恳地道:“也许你现在对我并无此意,但和你在一起感觉很愉快,你应该也没不开心,为什么不能试一试呢?错过了真的会很可惜。”
“啊,水开了……”猗苏手忙脚乱地添上一碗凉水,试图将话题扯开。可对方的视线仍然定在她身上,让她明白逃避只是徒劳。
她深吸一口气,轻声说:“抱歉,现在我不打算尝试。”
“是因为白无常?”
猗苏张了张口,却发觉自己竟然在动摇,无法毫不迟疑地说出确认的话语。
见她不答话,夜游又道:“我不在乎你有什么样的过去,我只是喜欢你现在这样而已。”
她将煤气灶的开关扭到零,转身就走出了厨房。
夜游看着煮得半生不熟的面,眼神略沉,最后叹了口气。手指在虚空一划,开出一道门来,另一头便是冥府鬼门,他和守卫打了个招呼,就匆匆往上里而去。
伏晏正和牛头马面交代事务,两位阴差办完事一拉开书房门,就问起好来:“夜游你个小子不是在外公干嘛,怎么跑回来了?”
伏晏闻声就迅速抬头,皱着眉看向门口:“怎么?”
夜游冲牛头马面一点头:“有点事。”说完就回手拉上门,走到伏晏面前淡淡道:“谢猗苏的事。”
玄衣青年闻言,唇线就紧了紧,声音发沉:“她怎么了?”
夜游笑了一声,却像是从喉咙深处发出的,脸上殊无笑意:“是我怎么了。换个地方说,”他说着有些嘲讽地看了看四周,“我不喜欢这个地方。”
伏晏显然觉得莫名其妙,睨了夜游一眼,还是起身:“到园子里走走?”
夜游看着他就意义不明地笑了笑,好像确认了什么事实,让他了然却也不悦。
冥府正是夕阳将沉的时分,却因为气候而殊无艳丽的霞光,只有天边蒙蒙的发黄,天是墨灰,这景物反而显得肮脏而沉闷。
梁父宫的后园并不豪奢,鲜有楼台,尽是林木,反而颇有质朴刚健的上古之风,与建筑的流丽华美略有些不搭调。
伏晏和夜游在寂静的林子里走了一会儿,后者在一块空地上驻足,开口就是:“我看上她了。”
伏晏挑了挑眉,表现得很沉稳:“这事你和我说,又是什么意思?”
夜游笑出声来:“我想让你恭喜一下不成么?”
伏晏盯着他看了片刻,唇边现出一分讥诮,眸光有些冷。也不过一瞬,他立即调整好神情:“恭喜。”
“切。”夜游空拳在伏晏肩上击了一下,笑得灿烂却也无奈:“骗你的。”顿了顿,又道:“我看上她是真,她答应了是假。”
伏晏看着夜游的眼神就幽深起来,他极慢地道:“你究竟要干什么?人都在你身边了,不该是个机会么?”
“是,可我要把这个机会让给你。”夜游一摊手,忽然就显得很轻松。
“为何?”
夜游噗嗤笑了:“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因为她喜欢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