猗苏醒来的时候,房间里只有夜游:这家伙倒好,是趴在餐桌上睡的。她一起身,身上搭着的外套就滑到地上。她拾起来拍打几下,想了想,断定应当是夜游顺手给她盖的。
头还是微微的有些晕,她就到厨房倒了杯水,缓缓喝下去,才搁下杯子,一回头,发觉夜游正从臂弯里头露着一双眼睛看她。
“怎么?”
夜游甩甩头,坐直了些:“我在想,谢姑娘好像对男人没什么戒心。”
“从九魇那种地方出来,我会弱到那种地步吗?”猗苏不以为地一耸肩。
几乎是她说完的瞬间,夜游就贴到了她面前,目光熠熠,显然切换到了情圣模式,单手撑在她颊侧的厨房柜面上,稳当地越凑越近,声音低低的:“现在呢?”
猗苏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居然没绷住,笑了出来:“噗……不行不行,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她这一笑,方才刻意营造出来的暧昧旖旎顿时消散干净,夜游颇为苦恼地歪着头:“为什么?这很伤自尊啊……你倒说说你喜欢什么类型的。”
“唔,”猗苏睁大了眼认真思索片刻,“风趣的,体贴的。”
“我觉得自己很符合要求啊。”夜游一脸显而易见的郁闷。
猗苏矮身从他的手臂下穿出来:“感觉不对。而且大人您是来办事不是来和我胡搅蛮缠的吧?”
“我最擅长一心多用。”夜游言之凿凿,笑眯眯地晃着脑袋,却显然玩性大减:“刚才杜缜来过电话了,说可以收网了。”
“诶?那么快?情况已经明白了?”猗苏又一次觉得自己在智力上被碾压了。
夜游背着手在客厅轻快地转起圈子:“这次伏晏也掺了一脚,自然快上好多。”
猗苏自然而然又想起了他的“佣金论”,头疼地皱皱眉:“他回去了?”
“应该还会回来。”夜游驻足,回头,灿笑道:“看来伏晏也不是你喜欢的类型嘛。”
“我觉得你应该努力修补一下你在我心中的形象……”猗苏默默翻了个白眼,腹诽:这种睡前睡后两个样、自带八婆情圣属性的细作头子,实在是太没有这个职业应有的冷艳风范了!
夜游言笑晏晏地靠过来:“正有此意,说不定越了解我,谢姑娘就会越喜欢我哦。”不等猗苏回答,他自顾自说道:“现在反正还不到动手的时候,不如就和我增进一下感情?”
“不是说要收网了么?”猗苏掠过夜游的调笑话,直接抓住重点。
夜游无奈地叹了口气:“和人磨嘴皮子,还是伏晏比较在行。况且,时机未到呢。”说着便将杜缜的新情况仔细讲了一遍,此处自然略过不提。
夜游和伏晏都提到的时机,来得不快不慢——第二天中午,夜游接到李锲的电话,似乎是想推荐一家笔迹鉴定的私人公司。夜游沉默着听了片刻,将手机塞给猗苏,示意她出声。
“李先生,这件事……”猗苏读着夜游的唇形,缓缓道,“我们还要商讨一下,不如明天找个地方谈?”
李锲自然连连应承:“那再好不过……不过能否尽快,因为我医院里的熟人说,章学秉好像有点动作。”
猗苏才要开口,手机又被人夺走了,回头一看,伏晏不知何时已经到了,对着话筒开腔便是淡淡的:“那就今晚吧。”
简单应答几句后,伏晏挂断电话,将手机抛还给夜游,看着猗苏皱皱眉:“能不能不要每次看到我,都和凡人见了鬼似的。”
“还不是君上的出场方式太过出人意表。”
“说到底,谢姑娘居然察觉不到有人靠近,未免也太迟钝了。”伏晏鄙夷地弹弹衣摆。
猗苏当即表示不服:“那还不是因为……因为我体质比较特殊……”
“哦?谢姑娘虽然游离于三界外,但这好像和爱走神没什么关系。”伏晏挑着眉毛从眼睫下瞧人的模样着实迷人,可他意态有多好看,那股居高临下的嘲讽味道就有多浓。
猗苏不甘服软,却也知道自己被点到了软肋,只得转移战线:“我也不是走神,是在认真听证人的发言。”
“李锲?”伏晏一撇嘴,“就他还需要认真琢磨?”
“既然君上嫌弃在下愚钝,那此番还是交给夜游……”
夜游这时候插口道:“我就说,和李锲交涉的事还是交给你们吧……一个两个说话和唱双簧似的,严丝密缝地还绕不死李锲?”
“诶?等一下,今天晚上是要……”猗苏又一次自觉被抛在了状况外。
伏晏又一个不屑的眼神抛过来,以一个音节表达了他的看法:“啧。”顿了顿,加上一句:“夜游你也跟来。”
于是,猗苏就在情况尚不明了的情况下,和伏晏、夜游到了上次与李锲见面的餐馆。
见了夜游,李锲明显一愣,旋即微笑着迎上来:“麻烦几位了。”
夜游却保持缄默,只严肃地点点头,瞧着终于有了几分地下头目的味道。
一番寒暄过后,伏晏取出一个透明文件夹,摆到李锲面前,十指在面前两两相碰,搭成一个三角:“这是否就是您所说的手术方案?”
李锲神情明显激动起来,取出薄薄的纸片来回端详了片刻,郑重地颔首:“就是这份文件,您看,杨彬签字的地方在这……如果让我朋友的公司做鉴定,很快就能出结果,而且他们在司法机构也是认可的。”
伏晏微微一笑:“我还是想拜托给熟知的机构去做。”说着便要将文件收回来。
李锲额角一跳,强笑说:“这个……我也不会……”手脚慌乱间竟然碰翻了手边的红酒杯,雪白的纸张上顿时晕染起大片的红。
“这……这……”李锲的手发起抖来。
猗苏急忙转头去看伏晏,却见他笃笃定定地从公文包里又取出一个文件夹,笑得斯文无比:“还好刚才是扫描的打印件。”他挥了挥手中的手术方案,笑意颇有些恶劣地加深:“这份,自然也是复制件,李先生再打翻一瓶红酒也没事。”
“我……我不是故意的,叶先生在说什么呢?不是原件就好,就好!”李锲胡乱地在桌布上擦了擦****的双手,神经质地推了好几下镜框。
猗苏再迟钝,也察觉出李锲的不对劲来。
“差不多该说实话了吧?李锲先生。”伏晏的口气缓而从容,毫无压迫力的笑容里头甚至带有一分货真价实的好笑。
李锲喉头动了动,干涩道:“叶先生……就因为这个就怀疑我,也太……我说的可都是实话啊!刚才真的只是意外!几位不愿意通过我的渠道鉴定,那自然好说,我别无二话,真的!”
“你说的的确都是实话,只不过你也省略了许多东西没说吧?”伏晏悠哉哉地往后一靠,“比如,你和倪慧芳一样,都是被章学秉买通的帮手,是将杨彬逼上绝路的共犯。再比如,你在工作的医院与章学秉私相授受,使用他推荐的器材,获得大笔好处费。”
李锲的面色愈发僵硬起来,他深吸了口气:“叶先生,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事到如今,做戏只会让人更加瞧不起你的哦,李先生。”伏晏显然游刃有余,托起酒杯轻轻震荡了几下,“我就直说了,上次见面,我就已经知道,你就是章学秉的暗桩。”
“章主任……的暗桩?”李锲像是被逗笑了,“干你们这行的是不是都见风就是雨,无凭无据地还是不要乱说为好。”
“就等你这句。”伏晏垂下眼微微一笑,不慌不忙地道:“那我就勉为其难地一条条分说给你听,让你明白你到底失误在哪里。”
“首先,第一次见面,你一眼就认定了联系你的叶游是个男人,先与我打招呼。”他看了夜游一眼,“但我相信,和你联系的叶游既没有透露性别,也没有告诉你年龄之类的信息。这是为什么呢?杜缜说过,自己被跟踪了。很可能在我们的人第一次跟踪她的时候,章学秉的人就已经注意到了第三方势力的存在,而且这个人,是个男人。这样的信息传达到你这里,自然会让你先入为主地认为联系你的是个男人。”
“可是……”李锲才吐出两个字,就被伏晏打断了:
“是,你可以说,负责人是男性是很正常的误解。毕竟从你的谈吐中不难看出,你也的确是个大男子主义者。”伏晏象征性地摆摆手,琥珀色的眼眸中流转着嘲讽的光彩,“可是这只是你的第一个失误。你的第二个,太过明显的失误是,你的态度太过主动了。”
“如果是单纯的受害者,对于隔了一年之久,突然发来信息想调查毁掉自己职业生涯的人,一般人的第一反应大都是怀疑,怀疑是否是章学秉设下的陷阱,最后决定无视。可你不仅回了消息,还主动提出见面,这份热忱,实在罕见。”
伏晏毫不掩饰自己的不屑,轻轻哼了声:“见面之后,各式各样的试探就不提了,希望从我们口中打探出已经握有的证据,可惜没让你如愿。于是你主动提出了那份手术方案,因为那是关键所在,估计这也是章学秉让你与我们接触的原因。然后……”他忽然转向猗苏:“你来说。”
突然被点名,猗苏愣了愣,却还是开口:“在我们提起手术方案已经到手之后,李先生借故离席,也就在当天,章学秉知道了这个消息,大为恐慌,间接承认了自己的罪行。除我们以外,应当无人知晓这个消息,我们的人也没有主动泄露,章学秉的消息来源就很可疑了。况且,医院的档案库只在那一天的下午开放两个小时,在章学秉得到消息时,档案室已经对外关闭,他是没有可能亲自去确认手术方案的安全状况的。”
她顿了顿,有些怜悯地弱了声气:“所以,只可能是李先生您传递的消息。”
李锲瞪了她片刻,讪笑说:“这也只是时间对上了……只是猜测对吧?没有证据,怎么能这么说呢?”
“可你还犯了一个致命的失误。”伏晏悠然地应对,冲着李锲一抬下巴,“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