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冬兰心神不定,脑海里时而空荡荡,时而一团乱麻。她坐到沙发上想看文件,翻了又翻,怎么也看不进一个字,干脆又起身走进刘卓青的房间。刘卓青坐在小桌前,埋头对《还我风骚》进行最后一段的修改。
邓冬兰凑上前扫了几眼,问:“还我风骚,这风骚什么时候才还我?”
“快了。总体感觉不错。”
“刘婆跟王婆一样,都爱自卖自夸。”邓冬兰稍做停顿,又低声问,“卓青,你说二妹她能买回大剧院吗?”
“我二妹姐的脑子比以前好用一百倍,还有钱她比过去多出一万倍以上,最重要的是她真心想买回大剧院,所以我猜没什么大问题吧。”
“你是一个女诸葛,这次肯定猜对了。”邓冬兰觉得她说得有些道理,点点头,又嘘出一口气。她说:“你抓紧弄出这个剧本来吧,大剧院回到我们手里,就让它作为人民大剧院新开张后第一个公演的剧目。不错,这个剧本你取名叫《还我风骚》真不错。是呀,我们走过来的女人,知道风骚才是女人真本色。到了这个年龄,我们风骚不再有,只有失落,只有彷徨,只有无奈。但我们不甘失落,不甘彷徨,也不需要无奈。我们这些女人谁又想把一身风骚就这样卸下来呢?是社会逼得我们不卸也得卸,一种传统习俗力量逼得我们非卸下来不可,还是这种体制逼出来的。男人,他们男人可以向苍天再借五百年,无非要去享有他们男人的快乐和幸福。但这不应该成为他们男人的特权。我们这些大龄女人也可以宣告,再还我风骚,我们还要做一个女人,你我她,包括二妹,做一个有自己未竟事业、有自己未尽生活乐趣的女人!我们这类女人也可以从梦开始的地方再好好梦上一回,从失落的时段再续接我们女人的希望。我始终就不相信,或者叫不服气吧,男人幸福期怎么就该比女人长那么多?这一点都不公平!如果我们不去抗争,不去再骚动起来,我们这些女人世世代代都得不到男人那种公平待遇。”
刘卓青眼睁睁说:“你是邓冬兰吗?”
“你不认识我?”
“眼前的。”
“不是你眼前的,应该你心中的邓冬兰被你藐视了、歪曲了。”
“我刘卓青突然发现了一个更真实的女人站在眼前。你说这些话,让我听了有十二分惊愕之多。看来我写这部戏的主旨是对的,无意之中跟你的想法一样。”
“不是无意中。”
“巧合吧。”
“也不算巧合。不叫巧合。因为我们都是这个年龄的女人,大不了几岁,也小不了几岁,都还想做一个真正的女人,一直要把女人做到咽下最后一口气,真的,内心世界中我一直梦想带着一个女人该有的荣耀和满足走完女人一生的历程。年龄不是女人的问题,‘大姨妈’不来了也不是女人的休止符号,两个乳房成了一对干瘪瘪臭皮囊更不意味我们女人就不能再孕育出新的春天来。我想通了,我不去纠缠医生了,那个秘方我也该撕掉它。我只要找回一个女人的自尊,找回一个女人的事业,找回一个女人的爱,找回一个照样会叫床的女人,哪怕我是自慰也有无穷无尽的高潮,我就是一个真实的女人,一个真正的女人!”
刘卓青情不自禁地鼓起巴掌,甚至她的眼中还挂起两颗泪花。她说:“邓局长,我不知道听你作了多少场报告,听你发表过多少重要讲话,这些报告这些讲话,它所有加起来都赶不上你刚才这番话一半精彩。太激动人心了!”
邓冬兰笑了一下:“有感而发,不得不发。”
“而且你还不是发发而已。”
“看出来了?”
“我心里欢欣鼓舞着,也有一种心灵上的慰藉,这是你刚才这一瞬间给我的最珍贵的东西。”
“我们这个年纪的女人本来就是弥足珍贵的一种精灵。为什么?因为我们成熟了,什么都彻底成熟了。我们要让男人承认,成熟女人跟成熟的东西都是世上最好的。男人怎么愿意在糊涂中一直吃着夹生的东西呢?那得怪我们这些女人,因为我们没有在男人面前再去展现我们成熟之后的浪漫与激情。对啦,你也跟二妹多聊聊。她一辈子不肯识字,但她有一种难得的感悟,甚至比我们还透彻、还通亮、还……”邓冬兰眯起眼睛沉默了片刻,悄然嘘出一口气,又喃喃地说,“话是这么说,处方也可以撕掉,但药还得吃,针也得打完这个疗程再说。只是精神与勇气比任何药物都更重要。”
刘卓青突然提醒:“你的手机好像响了。”
这时,邓冬兰才听到丢在隔壁房间的手机响了。刘卓青快步过去帮她把手机拿过来。
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
邓冬兰稍作迟疑,接通电话没听上几句话,手机就从她手中滑落,啪嗒跌落在地上。刘卓青也没什么思想准备,被这响声惊了一下,又猛然发现邓冬兰脸上的表情变得极其恐惧,如同看到世界末日突然降临才可能有的这种表情。
刘卓青悚然地:“邓局长,怎、怎么啦?”
邓冬兰哆嗦一下嘴唇,又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猫腰捡起手机叫道:“再说一遍!你再说一遍……”
刘卓青明白了,可能发生了什么太可怕的事情。她盯着邓冬兰,待邓冬兰刚接完电话,她又非常不安非常紧张地问:
“出了什、什么事?”
邓冬兰的眼泪水忽地涌出来了,接着一屁股坐到地上。她仰起头痛苦叫道:“孙、孙付云,他、他走了!”
“你说什么?”
“他走、走了。”
“上、上哪?”
“他、他突然死了。他、他……”
刘卓青怔怔地,身子突然像筛子一样地颤抖起来,两腿齐软,扑通跪倒地上。她用力摇起头叫道:“不会的,不会的,谁告诉你的?你绝对听错了,不会的,他不会走的。”
邓冬兰一把抱住刘卓青,哇哇嚎啕大哭起来。刘卓青再也控制不住,她眼睛瞪瞪,突然放声大哭。邓冬兰边哭边说:“我没听错,他徒弟打来的电话,他说付云他、他三个小时前在一个灵堂里哭死了。他这三天接到四个哭丧业务,都要求他亲自去哭,结果连续痛哭三天,得了什么急性心碎综合征,过度悲伤就……”
“不会!不会的!付云怎么会哭死?好男人怎么会哭死?不会的,不会死的!”
刘卓青仍然不敢相信这个死讯。
这时,赵二妹快步跑了进来。她刚刚走到走廊上,猛然听到三号房间传出哭声,吓得她飞奔一样冲进来。
赵二妹忙问:“你、你们怎么了?”
过了好一会儿,赵二妹又问了,刘卓青抬起泪脸说:“孙、孙付云……”
“孙付云怎么了?”赵二妹心忽地悬到了喉咙上。她瞪大眼睛,惊恐地,“他怎么了?你们快点说呀!”
“孙付云他走了,撇开我们他一个人走了……”刘卓青说完这半句就说不下去了。
赵二妹一口冷气才倒抽一半,就瘫倒在地板上。
有人把三号房间的情况报告了院长周生银。周生银带着邝爱月几个人匆匆赶到三号房间,走进房间就看到三个女人抱成一团哭得死去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