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左说:“卖狗的老板说它是一只松狮犬,它就是一只松狮犬。”
邓冬兰认为这话说得有些别扭,嘀咕道:“那卖鹿的指鹿为马,这鹿也就叫马了?”
左左不知道怎么回话才好。柏子仁忙解释道:“松狮犬,它原产于我们中国,北京人爱叫它‘广东犬’,广东人又称它‘黑口犬’,也有叫‘松毛狗’的。从血统上它该划入‘狐狸犬’一类,只是从外表上看,很难看出松狮犬跟萨摩耶犬、阿拉斯加雪橇犬同一个祖先,但它确实是这些长嘴犬的同族,也有人觉得它更具有西藏獒犬的血统。这种犬背景还是复杂些。还有在过去,松狮犬与西藏獒犬拉萨犬都属于喇嘛尊崇的一些神圣动物。公元前150年的汉朝浮雕上,它的形象就出现在上面。有人还说,耶稣诞生1000多年前,塔得人侵略过中国,他们同时把一种中等个子狗带到西方,这种狗长得跟狮子一样,又有奇特的‘蓝紫色’舌头,到现在这种狗还有一个昵称叫‘蓝紫色’小犬。这只是一个传说。至于叫它‘松狮犬’,这名字也并不起源我们中国,英国人开始叫它Chow Chow,其实是一个象声词,咀嚼时发出那种声音,后来竟然成了这犬名的来源。”
左左哼道:“还知道得挺多?要不是穿着入时些,人家还会以为你柏家是养狗世家。”
“我、我上网搜索才知道的。昨天我第一次看到赵总抱着玛丽,晚上没事就查了查资料。”
“知道这些又有什么用呢?我只知道把玛丽买回来花了多少银子。你就是知道巴黎的什么香榭丽大街,又能在那里买下一间小房子?买一个放马桶的地方你也得再等几十年看看。新世界不用知道香榭丽到底什么意思,但可以盖一座香榭丽花园,里面再修它一条香榭丽大街,顺便也盖一座让新世界凯旋大门。”
柏子仁张张嘴巴,一时也不知道左左这番话怎么从肚子里冒出来。好像有火气。但怎么会有火气呢?
这时,跟周生银谈完什么事的薛金星走了进来,他小时候就认得邓冬兰和刘卓青,见面总要恭恭敬敬跟她俩问好道安,这些礼节过后,跟赵二妹说:“跟周院长说好了,柏子仁留在疗养院照顾您。”
赵二妹说:“你把柏子仁带过来就这意思?洗脚我自己会,饭也还不用人喂。”
薛金星说:“左左的意思。您不答应下来,左左又会责怪我的。”
赵二妹才没再说什么。
“好事都是我的意思。让我白白有成人之美,只是不知道成妈之美,还要成你薛金星什么美。”左左扶着赵二妹的胳膊说,她的眼睛还往薛金星脸上溜了几圈,“我还有一个意思哪,把凯迪拉克也留在这里,司机嘛,从公司里把大李子调过来,妈您最爱夸他车开得最好,上天下地都没半点颠簸。”
赵二妹说:“柏子仁留下来就留下来,都带过来了。车子你们得开回去。”
一家子人叽叽喳喳,没完没了,邓冬兰的眉头皱了皱。她说:“还是留下吧。留一个轮胎也好,它可够我们三个女人吃上两个月。”
“再好的轮胎也吃不得。”
邓冬兰被冷不防噎了一下。没想到,赵二妹这话让刘卓青找到了新的什么痒处,她抬头说:“我从不吃带皮的东西,二妹姐你也不会吃吧,吃粗粮还习惯些。”
赵二妹嘴快,接过话就说:“卓青,你这习惯还没改改?第一次我给你夹红烧肉,是我刚来人民大剧院上班第三天吧,邓局长叫上你,还有两个演员一起到红旗饭店吃饭,我夹红烧肉给你,你又把红烧肉夹回碗里,还说你从不吃带皮的东西。”
刘卓青笑道:“看二妹姐记性真好,顶呱呱。跟往常一样,带皮的东西你还是给邓局长吃吧。她是领导、局长、冒号哪。”
“刘卓青——”邓冬兰忍无可忍,大叫一声,“你真是一个不带皮的家伙!”
赵二妹吓一大跳,她实在想不明白邓冬兰怎么会突然发怒,只得心有余悸地:“邓局长,刚才卓青跟你抬杠的?”
邓冬兰呼地站起身子,一个一个地瞪了一眼,连薛金星和左左也顺带享受到了这样一次待遇。她甩手进了自己的302房间。正在302房间帮邓冬兰整理东西的小丁看到邓冬兰虎起脸进来,便赶紧把东西放好,疾步跑了出来。跟刘卓青和赵二妹告辞后,小丁回单位去了。赵二妹不安地:“我说卓青妹,邓局长今天的心情有点不好,什么事惹她这样子?”
刘卓青不以为然地:“她哪天不发脾气呢?她退二线前一个晚上还开了一个局全体干部会议,有两个人迟到三几分钟,也被指着鼻子骂了一通,说什么我邓冬兰还没被组织找去谈话,你们就得坚守我邓冬兰的规矩。陈道忠劝了一句什么,她马上嚷道,你给我住嘴,明天你才当‘一把手’,怎么这么猴急的,再熬一个晚上都受不了?我说二妹姐,自从你回去当了老总,邓局长的心情就一团糟,退了二线那就更糟,糟透了。跟她开几句玩笑,她还曲里拐弯想到别的什么地方去了。”
左左第一次见到邓冬兰,印象就不是那么爽,嘟哝道:“让我妈跟她住在一块,还叫什么疗养?”
赵二妹立即转过头朝她呵斥道:“你怎么说话的?跟邓局长住一块,是妈八辈子修来的福。她心情不好,我更该跟她住在一块。不生崽不知道屁股疼。邓局长也有她不开心的地方。”
左左的脸色陡地一红,又看到刘卓青也不太高兴,好像不想听到哪个人突然添嘴插舌的,只得自己打圆场:“幸亏我早想好了,让玛丽陪您疗养解解闷。”
赵二妹把左左怀里的玛丽抢了过来,亲热起来:“那好那好,我们共睡一张床。”
“妈,那不行。”薛金星说。
赵二妹问:“怎么不行?住在家里,它还不是经常蹿进我被窝里去?”
薛金星只得如实解释:“刚才跟周生银院长说了,让柏子仁留下陪你,人家答应了,职工宿舍里还能挤一间小房间给她住。玛丽要留下来,人家没点头,都拿出文件给我看了,上面有规定不得携带宠物进院疗养。”
左左嚷道:“文件死的,嘴巴活的,你怎么不多说几句?”
“说了很多。刚好一个来疗养的家伙又站到一旁,他插嘴说什么碰到狗毛就过敏,要打三几天什么扑尔敏针才行,还说这疗养院下期开一个狗猫疗养团再来住几天也不迟嘛。听他怪里怪气说话,我很不舒服,朝他说了两句话,他竟然说,这是文化人疗养,不是老板泡狗。这人脾气真大!”
左左气不过地:“我去找他——”
赵二妹立刻喝道:“别去!人家定了规矩,你们就把玛丽抱回去吧。还有,把玛丽那三只皮箱一起带回去。”
刘卓青听了,一副惊诧相地:“什么?玛丽它、它带三只皮箱来?不会是柏子仁刚拎进来的那三只大皮箱吧。”
赵二妹嗯了一声。
“是不是连玛丽的爸爸妈妈还有它爷爷奶奶和它孙子孙女都装到皮箱里带来了?”刘卓青调侃地说。
“玛丽喜欢的玩具,还有它的衣服。它爱穿的衣服就有二十来件。左左,把它最爱穿的那件貂皮夹克也带上了吧,算了算了,没带也算了,反正都得再拿回去。我说卓青妹,玛丽比人还讲究。上次左左从香港带回一堆什么发卡、梳理用的东西,我才知道这小狗日子过得比人还花钱。一罐饼干三千八百港币。”
“还不算贵的。巴黎那边还有八百欧元一听的小狗饼干呢。”左左又侧过头问柏子仁,“你听过没有呢?”
柏子仁没想到左左会突然把话扔给自己。她不知所措地摇摇头:“我、我没听说过。”
“我还以为你什么都知道!等下去狗肉搜索一下吧。”
赵二妹跟玛丽依依不舍告别后,又让柏子仁去找周生银要自己小房间的钥匙,接着跟刘卓青坐在一张沙发上。她乐滋滋地:“我没想到,这辈子还能跟你、跟邓局长,三个人住到一块疗养。”
刘卓青摇头晃脑看了看赵二妹。
“看、看我干什么——”
刘卓青把鼻子凑上去,在她脖子、胸口上噗噗嗅了一遍。
“我身上有狗味?”
“你说呢?”
赵二妹连忙低下头也嗅嗅自己的衣袖,接着摇摇头,又不太踏实地:“好像、好像没有。鼻子还是你灵敏些,人民大剧院小食堂里我第一次包韭菜饺子,第一个嗅到饺子味道的就是你,钻进小食堂你第一句话就说什么东西香得让人掉口水。你鼻子好使。我身子有狗味吗?”
“没有。”
“真没有?”
“那真的没有。只有一股老板气味。不是一点点,好浓烈的,酒精九十九度。庆幸我们三个女人又住到一块?我还怕你二妹姐跟我、跟邓局长住不惯了。想当初,我们大剧院下到农村巡演,一路上都是我们三个女人挤到一张床上睡。看看,现在都抱起宠物狗来疗养,一只狗的行李三大皮箱。我的妈呀,二妹姐你可成了一个十足的阔老板婆!”
赵二妹听到刘卓青这样说,叫起委屈地:“小狗不是我买的。左左买回来时,我还骂她看家怎么找一只小狗。后来慢慢也喜欢上它了。玛丽聪明,知道我不太欢迎它到来,一下子就蹿到我怀里撒娇来。看它乖巧样子,不喜欢也得喜欢。后来我跟媳妇说,你再不跟我生个小孙子下来,我就好好跟玛丽一起打发日子,你过后再生孩子,我也懒得帮你料理。平日里我跟玛丽说话还多些,打你电话也就说不上三两分钟便挂了。我打邓局长电话,她开口就问有事吗?哦,没事,我这正有事,就这么一句话,完了。跟你俩都说不上话,还不允许我跟玛丽说说话?”
刘卓青被她的话触动了一下,看看赵二妹,问:“有钱也怕孤独?”
“孤独——”
“一个人呆着。”
赵二妹想了想,说:“有点怕。离开文化局也有四年了,到现在还没习惯过来。开头那半年,我打过电话给邓局长,问她怎么局里从不通知我去开会呢?工会搞活动也该跟我说一声。有一次在街上碰到小丁,我才知道工会又组织爬山和野炊了。记得那年,我这个工会主席带领市局系统一大帮人野炊,打了三只野鸡,用火烤熟吃。”说到这里,她耸了两下鼻子,“那味道还真香,你卓青妹吃了一块野鸡肉还嫌不够过瘾,又赶着几个男同事再去打麻雀。可惜,那些麻雀早早飞走了。”
刘卓青说:“过几天我们到码头上去烤狗肉吃。”
“好呀。狗肉烤出来更好吃,比什么肉都香。哪里有狗肉卖呢?”
“哪用卖呢?狗肉你有?”
“我没有狗肉,”
“你有狗,你就有狗肉。”
赵二妹忽地瞪起双眼:“玛丽?”她赶忙直摇头地,“不行不行,玛丽是我的宝贝。我说卓青妹,你嘴馋就把二妹姐给烤着吃掉吧。”
看到赵二妹这般认真的样子,刘卓青扑哧笑了:“跟你开个玩笑。玛丽都成你的宝贝宠物了,我第一眼看它也喜欢上它了。怎么有狗毛过敏症的无毛家伙也混进疗养团来了?玛丽留下来那该多好呀。”
“那倒是的。谁没毛呢?”赵二妹有些郁闷,她转眼一想,又乐了起来,“把我留下来陪你跟邓局长疗养也一样的。你们不会嫌我身上有狗味吧。”
“哪怕二妹姐你身上有那么一点味,也是宠物狗的气味。一般人身上哪会有这股气味呢?玛丽要几百块钱吧?”
“几百?”
“一只小狗还要三几千?哦,看来我想错了。你现在有钱了,那媳妇也不会给你省钱的。我早看出左左花钱是个一顶一的高手。也对,她给你买一只小狗,不花几千行吗?”
“不是几千,是二万八。”
“什么?”刘卓青吃惊不小,断定赵二妹这话并不是开玩笑后,才接着说,“二万八?我大半年不吃不喝也才买得下这只小狗。我说二妹姐,你也太腐败了吧。当年在大剧院上班,要吃三五天白萝卜红萝卜青萝卜,你才舍得吃一餐油渣焖豆腐,两年也只见你买了一套新衣服。我说二妹姐——”
“不是我要买小狗的。儿子,媳妇,两个人天天在我耳边叽叽喳喳嚷个不停,埋怨我没一点身份,看看那个人人居的范总一个人五台跑车,又说新东方老总陆卵古爱抽雪茄吧。你说雪茄多少钱?二万八,一支二万八。一支烟,就是一只玛丽。还有新港都那个胖子老总花欣,他爱收藏古董,一面什么铜镜八百万块拍到手,听说比娶第六个小老婆还高兴一万倍。有时房地产那个什么联谊会搞活动,他们就比试这比试那,我什么都没有,儿子媳妇怕我丢了身份,除了给我这个不好看的女人换些衣服,还抱回这只小狗,说是算我当总经理也该有点什么雅兴吧。新港都那个花欣死胖子,他房价斗不过我,吃了一点亏,看到我抱着狗来,就叫道,哟,不玩人玩起狗来了。”
“这、这死胖子这般说话!二妹姐,你怎么骂他呢?”
“我不知道怎么骂他才好。”
“你该骂他狗玩!”
“那我现在打电话给他。花欣狗玩他这个死胖子!我真傻,不知道把话倒过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