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桌旁,廖丽芬看到儿子孙水平扒一口饭嚼半天,扒一口饭又嚼半天,眼睛也呆滞呆滞的。她用筷子敲敲碗说:“吃饭就吃饭,吃饭还想什么国家大事?”
孙水平惊了一下,夹起一筷子菜说:“没想什么。”
“跟范总的事有进展没有?”
“还在谈。见过几次面。财大气粗,但还好打交道。大概妈对他有恩吧,要不然他决不会对我这么客气。他那圈子里都是一些叫得响的人物,还有一些当官的,跟他也称兄道弟的。他打一个电话,再大的领导也说到就到,好像都配了直升机。领导一个电话打来,他也得踏起风火轮赶去作陪。领导是他爸,又是他孙子,我就这感觉。上周三他在深圳出差,早上接到市里卢副市长的电话说一起吃中饭,三四个小时后他便从深圳飞了回来。吃完饭,他又飞回特区去了,说晚上那边还要陪谁消夜。前天晚上他跟另一个领导通宵打麻将。他说,陪领导熬了一夜,第二天早上打电话给秘书,把上午的会推到下午开。我有点奇怪,问范总,怎么现在的领导都爱打麻将。他马上反问我,不打麻将还去接人家的现钱吗?那叫受贿。世界上再也没有比玩麻将来钱来得安全的路子了。难怪范总每一次跟领导打麻将输输赢赢,但最后还是他输。”
“他输什么?麻将桌上输,生意场上他会输吗?好好钻研钻研吧。”廖丽芬看看孙水平,又说,“男人混不进官场,起码也得跟官场上的人称兄道弟才算得上是一个成功人士。谁像你呢?见个领导,脚底下像抹了一层黄油一样,溜得比兔子还快。范总昨天打过我电话,他说,你们也就见过三次面。别以为妈不知道你跟范总谈得怎么样。除了第一次是我这个当妈的拉郎配,另外两次还是范总主动找你过去的。第三次你答应好了人家,但你后来说有什么事,把见面时间又拖了两天。还有什么事比这更重要?范总电话里问我,是不是你有点不太情愿把人民大剧院转让给他?谈到实质问题,比如作价方式,比如合作方式,你每次都支吾支吾的。这是范总原话。我说儿子呀,葫芦里你装了什么药?一个人你去开发,行吗?再把罗阳具、牛蛋蛋还有烂二胡等等你那几个酒囊饭袋朋友一起捆上,你也动不起工。”
孙水平苦苦笑道:“连拆房的钱都要两三千万。砸锅卖铁,包括把我车子卖掉,也筹不到一半。除非搞一个露天市场。”
廖丽芬怨道:“那你还犹豫什么?”
“我、我没犹豫。”
“这段时间,注意力你老集中不起来。刚才又走神想什么呢?”
“没想什么。好些日子没见到我爸了。”
“还想他?他有什么让你好想的?一个要饭的,他又能拿一堆钱给你搞房地产开发?念初中你上过政治课吧,你爸脑子里那些东西就叫空想社会主义!真是想着外星人坐火箭飞过来给他送钱。也对,外星人的钱才真正叫外币。只是这外币他有好命花上吗?”
“省文化厅对我爸不公,我在想。”
“你小子怎么还跟这个臭男人打抱不平?”廖丽芬往儿子碗里夹了两块肉。孙水平把两块肉塞进嘴里,一时没答话。廖丽芬闷起嗓门又问了一遍,孙水平才说:“上个月,省文化厅组织了一个疗养团,邀请文化名人参加,除了刘卓青这类正儿八经的文化名人有份,连赵二妹都住进了疗养院。还有邓冬兰,死骆驼比马大,退了二线还凭着老关系跟去凑热闹。她们都去享福,我爸倒没接到一个字通知。”
廖丽芬说:“他有这个资格吗?”
“不管怎么说,我爸爸也是一个民间艺人。妈您要是不反对,前几年国庆节我爸还去参加全省民间文化艺术团汇报演出了。您把请柬撕掉了,浪费了一个名额,让我爸郁闷了一两个月。还有,几家报纸登过我爸的事迹。我特意找来报纸,想拿给妈您读一读,只是……”孙水平不敢往下说了。
“只是什么?无非妈让你掏打火机烧掉了报纸。你有点不情愿,对吧,妈不骂你几句没孝心的,你会把报纸点燃吗?烧一份报纸,不会烧掉你半条命吧。”
“记者能来采访,也说明我爸在社会上还有影响。”
“这年头不缺穷人,也不缺名人。你爸又是穷人,又是名人,一个臭名远扬的叫花子!哼,他哪有本事招来记者?”
“哪个领导做批示的?”
“领导眼中还会念上你爸?就是那个邓什么鬼兰叫来记者,她把人家请到喜相逢大酒店狂喝滥饮一顿,再去找你爸采访的。”
“连喝酒的地方您也知道?老妈您让儿子刮目相看。”
“她丈夫跟我说的。黄义国。”
“话又说回来,虽然那篇文章登在第八版,我爸还是有事迹可写的。”
“还事迹?狗屁事迹!一些男盗女娼的事迹。听到这些事我就恼火。黄义国跟我说过疗养这事。姓黄的老婆怎么去的?那个新局长陈什么的烦这个女人坐在局机关多嘴多舌,这看不惯,那看不惯,才想办法把她挤进疗养院名单里。这阵子你得跟紧你爸一点。说不定他又会跟这三个女人偷情。”
“妈,您把话也说得太难听了。”
“难听吗?”廖丽芬翻翻白眼,脸也绷得紧紧的,“我闹不明白,你爸爸能有几个女人喜欢上,你这个当儿子的连半个女人也领不进家门。这段时间你除跟范总赶紧谈妥大剧院事外,还得集中时间跟跟你爸。”
“老爸都那么大把年纪了。”
“所以更危险。最后一搏,垂死也要挣扎一下。”
孙水平把眼皮垂下,有意不去看廖丽芬的脸色。他闷闷地:“我还没上幼儿园,您就让我当爸的尾巴。我上学读书后,跟踪任务也还得交给我完成,弄得我好些学校课外活动都没法参加。到现在跟了二十几年,也没跟出什么东西来。我不相信还能有潜伏这么久的地下党。”
“别大意好吧,儿子。你们这些男人,七八十岁都还有可能跟哪个骚女人好上的。别跟丢了,更别张冠李戴跟着。”
“我跟不丢。她们三个女人的模样,我弄错不了。这辈子我印象最深的就是她们三个女人。妈,到现在还没弄明白,我小时候看到的那三个女人的照片是不是她们送给我爸的呢?”
“你爸就是有九个豹子胆,他手上也不敢有她们的照片。”
“那照片又怎么到了妈您的手上?”
廖丽芬说:“妈怕你跟错人,好不容易打听到她们到过红旗照相馆照相,妈便连续上红旗照相馆照了几次相,有意跟馆里的一个照相师傅混熟了,又特意请人家吃了一顿饭后,才把她们的照片弄到了手。没办法,我不想让你这小子找一个后妈。有了后妈,看你怎么过日子。还一下子有三个后妈!”
“后来也没发现什么呀。每个月我爸手机通话记录您要审查一遍。”
“你埋怨我这个当妈的?男人没一个好东西。连你这个儿子也一样!”
“我觉得,这三个女人不一定很坏,起码三个女人不一定都很坏吧。”
“什么意思?跟来跟去,跟了这么多年,你还在她们中间发现了什么贞洁淑女吗?你妈不是胡编乱造,你想想,三个女人这把年纪了,竟然还买少女时装来穿,一件衣服几个月的工资,舍得掏钱买这种高档衣服,她们不是勾引别的男人还会去勾引她们的儿子吗?你也知道,她们有这么大的孙女的吗?姓邓和姓赵的都是儿子,那刘卓青还是一个睡了男人没结婚的女人。你这儿子越长越没头脑,到了这个年纪竟然端着亲妈煮的饭吃,想着后妈怎么的好。”
廖丽芬毫不留情,狠狠盯了儿子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