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牺牲的悲伤情绪很快就消散了,或者也不能这么说,基地中的人大多都已经经过生与死的洗礼,每一次经历战友牺牲,都会越发地激起心中的信念之火和与恶势力血战到底的雄心。
大多数人,军人,都不愿意将悲伤表现出来,更不用说挂在嘴上,只是第三分队的天狼兵们显然沉默了许多,尤其是以第三分队编外成员挂着的韩镫,更是沉默到了惜字如金的地步。
顾宣带队回来的时候,就看见韩镫站在遥远的一边,冲着自己点了点头,然后眼神从每一个归队的成员脸上扫过,看不出悲伤,也看不出失望,甚至,还保持着初初相见时的微笑,只是那笑看着十分地公式化,让人心头酸酸热热地发疼。
顾宣转头去看卫天择,******受伤的时候,顾宣没在场,但是撤回来之后守了******最后的时光。
眼看着******从还有一丁点意识,到陷入昏迷,呼吸一点一点地变弱,直到需要不断地做心肺复苏,不间断供氧,到最后在医院里完全依赖各种仪器才能勉强保证呼吸,直至最后一句话也无法诉说地离去,顾宣不可谓不悲伤,在******逐渐冰凉的时候,顾宣莫名地想起了基地里还一无所知的韩镫。
韩镫绝不是最具有潜质的新兵,更不是最优秀的那一个,只是韩镫绝对是最可人疼的。
顾宣虽从小见惯了军人,从三四岁就面对了死别,可这一次,莫名地有些担心起韩镫来。
这个纯得一塌糊涂的傻孩子,总是会瞪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看着大家,明明智商挺高的,却在人情世故上总有他很傻很憨很让人捧腹大笑的一面,表情变化丰富到每天随便看看就是一场戏,让人忍不住想逗他,欺负他,看他变脸,看他跳脚,看他嘟着小嘴唇,还自以为冷酷面瘫的傻样。
顾宣很担心。
可再次见到韩镫时,韩镫的表现很让顾宣吃惊。
韩镫太淡定了。
淡定到顾宣有些害怕。
韩镫远远地跟顾宣点头致意了一下,相当克制有礼的样子,就连唐一锦过去拥抱,也是很礼仪化地回了一个疏离浅淡的拥抱,韩镫甚至还轻轻拍了拍唐一锦的背,转脸在唐一锦的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然后逐一和刚刚归队的队员们打招呼,都是十分礼节化的点头,招手,至多像唐一锦似的抱一下,沉静地不像是韩镫了。
顾宣走到韩镫面前伸出手臂,韩镫轻轻给了一个拥抱,顾宣只感觉自己像是抱了一朵云彩似的,似有躯体,又恍如无物。
“欢迎宣哥回来。”韩镫如是说,声音平静淡然,顾宣甚至都觉得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这个语气,这个态度,如果去掉“宣哥”两个字,简直就是卫天择第二。
卫天择跟其他兄弟打完招呼之后也走了过来,跟顾宣也轻轻地对了一下拳头之后,拥抱时果然说了四个字:“欢迎回来。”
顾宣那一瞬甚至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刚才听到的两个人说的两句话,实际出自一个人,语气语调,无不烙印了深刻的卫天择风格,克制,平淡,理性而又真诚,发自肺腑。
韩镫跟大家一一打完招呼,就默不作声地走了,顾宣看着韩镫离去的方向,看向卫天择,满眼都是疑问:小灯珠儿这是怎么了?去训练了?
卫天择相当逃避地偏过头,没打算跟顾宣继续讨论这个话题。
这一个月来,韩镫完全拒绝除开工作和训练以外的交流,无论是和队员之间相处也好,还是往日的撩闲叙旧也好,都统统原地蒸发,所有的空闲时间,不是在恶补军事知识,就是在训练场里独自渡过,顶多也就是去军网上和涂海成聊聊天。
顾宣回来的时候正好是周五,韩镫草草吃完晚饭,就去了机房找涂海成。
涂海成上次来闹出了不小的动静,回去据说被直管领导给批了一顿,据说今年的假一天都别想休了,这事儿还是卫天择告诉韩镫的。
军队规定相当细致严格,理论上来讲,涂海成是不能私自到天狼基地来的,除非有特批,涂海成拿的就是这个“特批”的权限,打了擦边球,一方面是因为他也是老兵,军功不少,忠诚可靠,另一方面,他当初也是天狼第三分队队长的热门人选,只是在最后关头的竞选上败给了卫天择,这一败,就是三年。
韩镫很是为了连累涂海成挨批不好意思,道歉了几次。
涂海成自己倒是没当回事,把责任都归到了自己头上:“是我这次过来太高调了,管不住手痒,跟几位分队长过招,动静闹得太大,弄得全基地都知道我去过了,都传到军区去了,挨批也不冤枉。”
涂海成说的是临走那天早上,天狼的另外两位分队长终于也得到涂海成孤身过来“单挑天狼”的消息,又听说卫天择负伤之下,居然“输了”,被人踢馆踢成这样,自然是不能客气的。
于是,理所当然地,涂海成带着韩镫刚刚拉练回来,就被赌个正着,连战四场,从第一分队的正副队长打到第二分队的正副队长,最后还不得不和卫天择又过了一次招。
涂海成连战五人,即便是海魔王,也给累得够呛,而且那另外几位也绝不是吃素的主,之所以没有在大比武中排上号,那是因为三魔参加的尉级军官排名赛,要求就是必须是30岁以下的尉级军官才能参加!
而第一分队和第二分队的几位队长,当初虽然也曾霸榜数年,却耐不住岁月无情,如今的年龄都已经超了,甚至还有一位升了少校,兼任副总队长,肯出面要求过招,已经是相当瞧得起涂海成了。
当然,前任榜霸和后任榜霸之间因为太熟没法队内比试,弄得心里手上都痒痒这种事,大家是不会说出来的。
胜负固然各半,可涂海成单枪匹马闯基地,逐个轮战天狼各队长的名声是传出去了,挨批写检查也不算冤枉。
韩镫跟涂海成交流的东西越来越趋向单一,除了例行公事一般的慰问,大量的都陷在了如何训练和训练成果汇报上了,这次也不例外,只是顾宣带队回来毕竟也是大事,韩镫免不了提一句:宣哥今天说我看上去结实多了。
顾宣回来,可以算军事机密,也可以不算,涂海成也不会多问,指点了一番怎么加大训练量的方法之后,就很有觉悟地下线了。
韩镫照例又是趁着夜色去跑了一大圈,事到如今,韩镫也早已明白,按照天狼实际的训练量,自己做的这些只能算得上是热身运动,从一只象牙塔中孵出来的小肉鸡到一头笑傲风雪的天狼,要走的路还相当遥远。
“小镫这是怎么了?”顾宣站在基地后门口的岗哨位上问卫天择,几个月没见,韩镫的变化大得惊人,不但身上明显有了一层肌肉,行为举止也更标准挺直,更像一名军人了,最最重要的是,他的气质也变了,整个人也沉默了,和从前那个满脸都是戏的带着些俏皮带着些欢乐的可爱模样差距甚远,就像一个少年一夜之间变成了青年一般。
卫天择也不知道该怎么描述韩镫这一段时间来的变化,是因为******?因为涂海成?还是因为自己?亦或者,仅仅是因为他自己本身寻求变化?卫天择都不好说,拿不准。
面对顾宣的疑惑,也只能沉默以对。
顾宣见卫天择沉默,理所当然地理解成了******的缘故,长叹一声,道:“真是这样,也算是对万年的一点告慰了,只是他这样沉默,没问题?”
能有什么问题?这韩镫,不但有卫天择亲自帮着把关制定训练计划,还有一个随叫随应(身在军营,涂海成随叫随到还是做不到的)的海魔王当参谋,能有什么问题?
别看韩小镫书生出身,身体素质好,反应灵敏,协调性上乘,要不然当初也不会被一眼挑中不是。
顾宣这次看懂了卫天择的脸色,若有所思地看着韩镫往回跑的身影,说:“要不干脆我们队加一项夜间拉练项目?”天狼本身的训练项目都是针对已经入伍一段时间的佼佼者制定的,对于韩镫来说,根本没办法立刻跟上,所有的项目,包括日常训练,都只能斟酌着删减一番单独在一旁做,韩镫这样完全没有切实目标、没有同伴的训练,不但寂寞,而且十分容易产生心理障碍,可要是第三分队针对韩镫一起加训一项,即使只是一项,也会产生不一样的化学反应,多少也是一种激励。
卫天择终于扭过头看了顾宣一眼,又面无表情地转回视线去,良久才说:“不必。”
如果连这一点心理素质都过不了关,即使身体素质过关进了天狼,也迟早在残酷的战场上一蹶不振成为废人,天狼要的从来不是一个好相处的伙伴,而是一个绝对可靠的战士。
顾宣稍微一琢磨也就明白了卫天择的意思,想提携一下小灯珠儿的心思只得放一放,反正队里稀罕这个小家伙的人挺多,大家轮着陪跑,也不算什么难事儿,只要面前的这位同意,就像当初******做的一样,没什么不可以的。
卫天择仿佛看穿了顾宣的心思,等到韩镫跑回自己宿舍去了,忽然说:“不用陪他,天下没有哄着捧着的兵,我们不在的时候,他一样训练得挺好,不放手永远不知道他能飞多高。”
就像孩子一样,不放手,你永远不知道他的极限在哪里,捧着护着,不如看着鼓励着,甚至逼迫着。
这基地附近方圆几十里,除了极其偶尔能遇到滚滚,也没其他什么“猛兽”了,韩镫要小心的,无非是蛇虫鼠蚁,稍微摔打摔打,没什么大不了的。
韩镫压根不知自己接下来将近一年的“孤独”,就在这个夜里,被卫天择给定下了基调。
不在沉默中灭亡,就在沉默中爆发。
韩镫沉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