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虽然阳光清亮,小侯爷却只觉内心空冷黑暗,陌生的抽痛如蚁附骨,一下紧接一下。他大口地喘息着,回书房的那段路仿佛是通往地狱之路,那般沉重而悲切。
他闭着双眼,撑住门框,脸色白得近乎透明。
“小侯爷,小侯爷——”下人摧魂的声音又来了,“大理寺又来人了,这回是司直刘正刘大人……”
“让他走,我不想见……”头死死抵住门框,小侯爷咬牙道。人已经被他们带走了,他们还来做什么?
“不行啊小侯爷,他说有公务在身非见你不可。”
“我说让他滚,听见没有!”小侯爷面目狰狞嘶吼。
“哟,小侯爷,这是叫谁滚呢?”身后有人朗笑着过来了。
不想见的已经来了不见也不行了,小侯爷平了平心气,缓缓转过身来,“刘大人有何见教?”
“不好意思啊小侯爷,不得通禀就进来了,只是公务紧急不得耽误啊。你夫人就将军府纵火大案状告了……”
“我知道了,你直说吧,你们还想做什么?”
刘正一怔,这还是发生不到一个时辰的事小侯爷这么快就知道了?
于是顺话而下,“那如此最好,麻烦小侯爷把你妾室月离华叫出来我好带回大理寺问话。”
“笑话。”小侯爷笑得浑身阴冷,“人已被你们带走了,你们还来问我要人,难道这世间有两个月离华不成?”
刘正一惊,“小侯爷这话从何说起。大理寺卿王大人只命我一人前来拿人,何曾有人已被带走之说啊?”
“方才郑可已经来过了,你直接回大理寺问他去吧。”
“郑可?不对啊,小侯爷,郑可这两天告病假未曾当值啊!”
小侯爷全身一震,“你说什么?”
“郑可得急病已经有三日没来大理寺了,怎么可能……”
脑中嗡地一声,整如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肺腑透凉脑子也分外清明,小侯爷触电般跳起,一把执住禀报的下人,眼底是癫狂的阴鸷,“她要走了,她要走了,快,集合所有护卫,跟我走,跟我走!”
话还没落音,人已冲了出去。
刘正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人已经不见了。抓住那下人一问才知道事情原委大叫不好,急急也回大理寺而去。
阳光依然炽亮,街道依然热闹繁华,一如当日她拖着残腿时经过的情景。世事真的变化无常,那日仿佛被世界遗弃的她今日却伏在光头宽阔的肩膀上,温暖踏实地让人心平如大地。
“娘,你抱紧了,马上要出城啦。”光头一语双关的声音传来,宁小葵心内扑哧一笑,刻意苍老着声音道:“乖儿子,娘要吃糖葫芦,吃完糖葫芦才可以出城。”
光头立马虎躯一颤,回首低声乞求,“老大别闹了,出城要紧。”
“呵呵,骗你的啦。”宁小葵拉了他一下耳朵低笑道。
城门口接近,巍峨而高大,熙熙攘攘的人群进出往来自由。
宁小葵最后一次回首看向热闹嘈杂的大街,心里涌起一股难言的怅然心酸,再见,宜安城,再也不回来了。
陡然间,一匹马横冲而来,马上人举着令牌大喝,“捉拿嫌犯,关城门,马上关城门。”
宁小葵与光头齐齐一惊,光头想都没想立即撒开两腿飞奔向城门。想出城的百姓们听得这令下正愁今日回家时间肯定被耽误,一见有人死命冲向城门口,不由得也纷纷涌向城门。一霎时城门口顿时水泄不通。
“退后,退后,关门,关门了。”守门士兵急忙用枪杆挡住如潮的百姓,沉重的城门开始缓缓合起。
有人哭叫起来,你推我搡,场面开始混乱。光头背着宁小葵被挤在了中间动弹不得不禁暗暗叫苦。又是一阵急如雷的马蹄声,宁小葵下意识回头,见马上当先一人如一面沉黑的刀刃凌厉而突兀,瞬间逼来。
小侯爷!
心瞬间沉入深潭,“他来了。”
宁小葵颤声低语。
“我们必须出城门。”光头咬牙回答,陡然一发力,猛推前面三五个百姓。前面百姓哪里承受得住这股力量,身不由主也推向他前面的人,于是你推我,我推前面,旁边的人看见也跟着推挤上前,一下子,人群形成了一股强大的推力,瞬间将守门士兵挤倒在地,呼啦,这下不可收拾了,百姓一见有了缺口,更是不要命地冲上来。
“退后退后。”急的士兵们直用枪砸,但是场面已经不可控制,汹涌的人潮如同决堤洪水,瞬间冲破了城门,光头大喜背着宁小葵也往外冲。
“月离华——”霍然间,人潮汹涌间传来小侯爷一声绝望的嘶叫,声线像薄薄的刀刃,瞬间割破人的心膜。
宁小葵蓦然回首,于是那双幽痛狂乱的眸,刹那间穿越纷乱的人潮,直直与她相对。
宁小葵心腔发紧,胸口似有一柄薄薄的刀,压抑地刺在胸口。
时间短暂仅一个电光间,眸子倏然不见,她已出了城门。
出了城的兄弟们很快围拢上来,护着宁小葵一路向西而去。
但背上依然灼灼如火似刃,宁小葵再次回首。
城楼上,一人在金色的阳光下站成一尊凛然不动的神祗。大风凌厉,他的黑发与素袍乱舞,眸光深黑幽邃,宛如沉渊万仞,幽伤像沉浮荡漾其间的黑水,惨淡迷蒙不可见底。
宁小葵心绪如麻:他明明看见我了,为什么不追来,临到头来他又一次放过了我,究竟是因为什么!
老大的顺利回归,胭脂山举寨欢腾,当夜又是杀猪宰羊一顿豪饮。兄弟们都喝得东倒西歪,宁小葵却越喝眼睛越亮。
一个人悄悄来到屋外,斜月如钩,清辉遍洒,一地的霜白。
她托颊仰觑弦月,她现在所看到的是不是就是她21世纪家乡所看到的那轮月亮呢?不知道哥哥嫂子在做什么?
哥哥是个体育迷肯定是在看体育综艺,嫂子一定是在给球球洗澡,然后陪他上床讲故事哄他睡觉。而从前的自己此时在做什么呢,要不就是在宿友开卧谈会,要不就是逛大街吃美食,要不就是通宵达旦的恶补功课,以应对明天的考试。
想着从前的美好,她的嘴角不由自主地上翘,然而一阵凉风吹来一下子将她的美好记忆如浮萍吹散。然后,一双幽痛暗邃的眸倏然滑进脑海,“月离华——”那仿佛从肺腑血液里迸发出的一声嘶叫依然袅袅不绝萦绕耳际,“他为什么要放过我?”她低低问苍穹也问着自己。
没有答案,她猜不透那个男人最近不按常理出牌的心思。
为什么要去想他?
他对她有着怎样的心思她早就不再关心了。
出得宜安城,便是与姬家,与他斩断一切瓜葛的时候,从此以后她宁小葵便只是宁小葵,再不是什么将军女儿侯爷妾,有的只是胭脂山寨贼婆娘。
只是妖孽,妖孽你在哪呢?
“老大,怎么,有心事啊?”身后悉悉索索,光头不利索的舌头说着话,蹭了过来与她一同坐在草地上。
“我想家了。”宁小葵笑了笑道。
“那个破家有什么好想的,山寨才是你真正的家。”光头嗤鼻道,忽又想起什么来,“老大,我说好像少了点什么,那个死人妖呢,哪去了?”
“我找不见他了。”宁小葵轻轻掏出夹缝口袋中的那个小巧银亮的指甲剪,默然看着,半响才伤心道。
“他没死吧?”光头毫不客气道。
“没有,他一定没有死。”宁小葵握紧指甲剪,眸光坚定一字一字道。
“没死就好办啦,我帮老大找,这小子长得太他妈引人注目了,不愁找不到。”
“嗯。你帮我找,一定要找到他。”宁小葵用力点头,感激地轻轻拥抱住了他的肩。
“老大,那个,那个……”光头一下如坐针毡,扭扭捏捏道,“你能不能别老是抱我,我的小心肝扑通扑通跳得紧,受不了……”
宁小葵噗嗤乐了,给了他一个暴栗。
光头嘿嘿笑着,从怀中掏出一包茴香豆来递到宁小葵手中,“刚做的,味道不错。”
宁小葵打开捏了一粒吃了,只觉豆肉熟而不烂,软而又韧,咀嚼满口生津,香气馥郁,咸而透鲜。
“唔,真好吃,是你做的?”
光头搔搔头,“嘿嘿,以前家里穷,买不起零食,我娘就经常做这个给我解馋,久而久之我就学会了。”
“真瞧不出你还有这手艺。”五大三粗的光头居然也会做茴香豆,真是让人大跌眼镜。
“老大要喜欢吃,我可以经常做。”被夸奖的光头脸上喜滋滋的,十分受用。
宁小葵吃着吃着,忽然放下来叹了口气。
“怎么了老大?”
“光头,如果我不是你的老大,你会不会对我这样好,可以冒死来救我,做茴香豆给我吃?”
“老大,这根本不可能嘛,你就是我老大还会有假。”
“我说是假设,我长着一张与你老大一模一样的脸,却被你们误以为是老大,结果有一天发现我是李代桃僵的,你和兄弟们还会对我这么好吗?”宁小葵盯着他,认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