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隍庙在汝阳县正当中,围着城隍庙四周,全是破旧的瓦房,居民也净是一些贩夫、引车卖浆之流和无业闲汉,因为困苦,使得城隍庙的香火很盛,不说求得天将富贵,至少也要求得温饱无虞。
曹谦领着三个手下,穿街越巷,不多时便到了城隍庙前。
此时虽已经是戌时,但仍能看到城隍庙里有零星的香客在烧香祈祷。四个人迈步进了城隍庙,只见身着官服、手持笏板俨然如官老爷模样的城隍爷端坐正中央,心安理得地享受着香火,曹谦心里对这个小神“哼”了一声,装模作样地在城隍塑像面前弯腰行礼,然后用眼睛余光观察四周。
就在这四个个都弯下腰拜城隍时,一个邋遢得几乎没了人样的人也来迈步进了城隍。
这个人虽然外表邋遢得一塌糊涂,也不妨曹谦等四个人认出他,正是李季。
李季小声念念有词,求城隍爷保佑他的温饱,在小声祈祷的同时,插下几句话,是向曹谦说的。
“……曹贤弟……在兰馨楼……可曾遇到麻烦……”
“……幸亏哥哥……给的那个……老匹夫的东西……他们不敢……拿我怎么样……”曹谦也以同样的方式跟李季说着话。
“……俺听回来……弟兄说了……和尹师绮……商议如何……交换双方人质……”
“……今天……他们来信……说三日后……在西郊……尹家别苑交换人质……”
“……如此……甚好……”
“我……刚刚……回了信,告诉他们……我们知道程幺哥哥在他们那里……俩换一……”
“……”
“哥哥,我先到庙后面,哥哥一会去,这里不方便。”曹谦拜城隍完毕,转身出了城隍庙,冯二他们三个装作不认识曹谦,仍留在庙里烧香拜神。
城隍庙虽然香火鼎盛,但庙后却不像前面那样体面,往常总有人到这里便溺,搞得这里臭气熏天,连个下脚地都难以找到,曹谦并不在意,他自己先“方便”了一下,系好裤子,观察着四周。
片刻之后,李季哼哼着小曲也转到庙后,落拓邋遢,俨然一个无家可归的乞丐。
他也像模像样地便溺起来,见除了他俩没有别人,说道:“曹贤弟,你说你回信要一个换两个,此计怕是不妥。”
“嗯?”曹谦疑惑地看看李季。
“你想想,这样一来,尹师绮一定会知道,他对付的不光是你曹谦,他肯定会想到,我李季根本没疯癫,手下仍有一些伙计。”
经李季这样一说,曹谦一拍额头,是啊,这样一来,等于把李季暴露出来了,只怪救人心切,出了这么个疏漏,可是,那张蹩脚的毛笔字已经贴到尹宅门上了,怕是此时尹师绮正在“鉴赏”他曹谦的杰作呢。
李季一见曹谦这个样子,一笑,说道:“曹贤弟不必烦恼,左右洒家也不想再躲下去了,是该到了算账的时候了。”
经李季这么一说,曹谦心里也略微放宽,接着曹谦在李季的耳边悄悄地说了几句,李季一皱眉,然后点头道:“曹贤弟,你说我们该怎么做?”
曹谦一扬眉毛,“那就让这个内奸帮帮我们吧。”
等曹谦领着冯二他们三个回来后,单翠娘早将热水烧好,众人洗了脸和脚,舒舒服服地睡下。
第二天吃过单翠娘煮的早饭,曹谦吩咐冯二和冯老混跟着他出去,因为把单翠娘单独留在家不放心,就将三卓子也留在家,临走曹谦还对三卓子说道:“我去罗古庵去看看那甚么尹章怎么样了,三卓子,一定好好看家,尤其不要昂单翠娘出点闪失,要是出了什么岔子,汝阳县可就没你吃饭的地方了。”
吩咐完毕,曹谦领着冯二和冯老混出去了。
罗古庵本是个荒废已久的小庙,平时除了无家可归的乞丐和野猫、老鼠外,根本不见人影。曹谦进庵堂,李季早等待多时,二人一照面,相互一递眼色,并不多言。
李季领着曹谦等四个人转到庵堂正中佛像后边,打开地洞的盖子,依次跳了进去,接着盖子合上。
仅仅过了不到一顿饭的功夫,大约有十几个身着家丁装束的人将小小的罗古庵包围,跟在这些家丁身后的,竟然是县衙役和二十几个土兵。三十几人将罗古庵围得水泄不通;饶是曹谦和李季骁勇过人,怕也难以冲出重围,何况这些土兵手持弓箭,箭上弦,弓拉满,只要曹谦他们一露头,这些土兵手指一松,曹谦等人就会瞬间变成刺猬。
围了一阵,所有的人神色紧张地盯着罗古庵,生怕飞出去一只苍蝇。
片刻之后,家丁当中有胆大一些的,因为立功心切,抬腿蹬开庙门,激起一阵烟尘,待烟尘过后,众人一齐朝里望去,除了当中那个彩漆剥落得看不出模样的佛像外,空无一物。
所有的人挥舞着手中各式兵器一哄而上涌进庵堂,小小的庵堂竟被塞满了。
因为明明一路跟踪,亲眼看到曹谦进了罗古庵,此时庵堂内却空空如也,所有人都难以置信,用脚踢、用拳头敲,用兵器砸,墙上,地面,连佛像也不放过,所有的地方被砸得簌簌掉土,最后,终于发现了佛像后面的地洞。
“有了。”
众人听到这一声喊,齐齐聚到地洞旁,有人嫌佛像太碍身,干脆将它推倒,拖到一旁。
先是有人用朴刀杆敲敲地洞上的木板盖子,底下是空的,更为肯定下面别有天地。聚到地洞旁的几个人同时后退一步,有人用朴刀将盖子撬开。
当盖子掀开的刹那,似乎地洞里释放出毒气,所有的人无端地后退出多远,甚至有人捂住鼻子,一些人因为后退不及,被身前的伙伴挤倒,一时间乱做一团。
乱了一阵,所有的人都觉得这纯粹是自己吓自己,不免有些尴尬,经过商议,还是小心为上,让这十几个带着弓箭的土兵三五个人一轮,轮番朝地洞里放箭,一连射了几轮,不见地洞里有什么动静,众人相互看看,都觉得地洞里就算是伏着一头大虫,怕也是被射成了刺猬。
仗着弓箭的威力,加上人多势众,都聚在地洞口,朝里看去,但里面黑漆漆一片看不出什么状况,有人带了火折,点着后扔下去,将地洞照亮。
有了微弱的火光,虽然昏暗,但地洞底下也大致能看清楚;待众人一齐抻长了脖子将一切看清楚后,有人叫道:“苦也,太公不好了!”
这些人当中因为有尹家的家丁,他们认得尹章身上的衣服,只见尹章横卧在地洞底部,全身上下插着土兵们射下的箭,宛如一只俯卧的刺猬。
众人一见被射成了刺猬的尹章,真下可真的慌做一团,哭号之声立即震动整座庙宇。
人群当中一个是汝阳县尹宅管家,他刚刚得到消息,知道尹章被囚禁在罗古庵,尹师绮现在又在汝阳县西尹家别苑,来不及商议,因为立功心切,一面派人去尹家别苑送信,他自己将尹宅中所有的家丁都调出来,然后到汝阳县衙门找到县尉洪宽调来十几个衙役,接着找步军都头张棱调来十几个土兵,匆匆忙忙赶到罗古庵,以求一举拿下匪人,救出尹太公。
一路上,尹宅管家看着身前身后的几十个人,心里不免得意,任你是甚么剽悍的匪人,凭他们这么多人,怕也要拿下了,等救出尹太公,在尹师绮面前,也是大功一件,不说赏赐有多高,至少会给他一个小宅院,到那时,他就可以蓄养一个外房,尹师绮享受的,他也要享受一番……
不料事情弄到这步田地,莫要说赏赐,怕是尹师绮会让他死得难受,一时间手足无措,尖声喊道:“你们这些腌臜厮甚没分寸,连看也不看就一发射了下去,如何跟尹相公交代!”
管家这一喊,土兵们都甚是不满,明明是你要我们放箭,里面有漆黑一片,谁能看得清楚?
尽管乱做一团,还是有人说道:“快快下去看看,若是还有一口气在,说不定有救。”
管家一听有道理,万一尹太公还有一口气,救了过来,尹师绮也能饶他一命。想到这里,顾不上找梯子,第一个跳了下去,尹宅的家丁们也怕尹太公有了闪失,他们受牵连,也顾不得许多,跟着跳下地洞。
一个、两个、三个……随着下地洞的人越来越多,管家既害怕又迫不及待地察看尹章的伤势,伸手去翻后背上插满了箭的尹章的身体,同时心灰如死,人被射成这个样子,如何活命?
然而,当管家的手碰到“刺猬”的后背上,发觉不对,隔着衣服,管家摸出分明是秸秆,心里一动,用力一扯衣服,因为衣服早被射烂了,很容易被撕开,露出里面的东西,果然是秸秆。
“这……”管家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怎么回事,随着跳下来的人越来越多,突然就觉得脚下一软,轰隆一声巨响,跳下地洞的人全都落了下去,一阵白色的烟尘如同水汽一样弥漫开来,连站在地洞口的人都被呛得晕头转向,掩面咳嗽,原来众人掉下去的地方,底下铺满了生石灰。
在庵堂里的人折腾得天翻地覆,屋顶上的人也乐得几乎要天翻地覆。
趴在屋顶上的,正是曹谦和冯二,他俩正顺着瓦缝朝下看着。
原来曹谦早就察觉到对方悉知李季将尹章藏在这里,和李季经过商议后,李季从城隍庙回来,立即将尹章转移,然后用秸秆扎成一个人的形状,穿上尹章的外衣,接着在地洞里又向下挖了一个坑,底下铺上生石灰,再用一些板子将坑遮住,将那个假人后背冲上放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