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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 只言红裙俏 莫问青衫老 (三)

女夜叉不想张入云竟会在此刻宽慰自己,只当他兴灾乐祸,一时会错了意,反激怒道:“就算是走,也少不得带了你一起,你只以为有正道高手前来,就有一线生机了吗?”

不料张入云闻言笑道:“我是好心提醒你!我现在正犯太岁,霉星照命,与我待在一起的人都要沾染上,你不见那先前对你阿谀奉承的乡人,只与我相处了十余日便被你毁容破声了吗?何况你说欲带了我同行,呵呵,有道是渡凡人势比登天,我就是一身根骨清洁时,被你携带了,也恐要为你添上好多负担,此刻这一身皮肉落的如此,来人的法力又是那么高,只怕你就是平日里飞遁再怎么迅速,携了我也是一样走不脱吧?”

女夜叉听他话里虽仍有调侃之意,但语及自己霉运当头,只会带给人灾祸时,却已将脸色暗了下去。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张入云留露出晦色,知他话说的不假,但仍不输口道:“想不到你现在已如一条蛆一样的烂在地里,度起旁人法力修为来,倒是很有一套!”

张入云见她口里倔强,语触自己痛处,一时已背靠在地,口中佯笑道:“眼睛瞎了!耳朵和鼻子总要变的比平日里灵敏些,何况来人这般法力,离得这远竟连空气都被震动,你五感比我高明十倍,怎又会不得而知呢?”

两人说话间,那红云已是遮避了大半天空,两只鸟儿见此惶恐无计,只声声哀鸣劝女夜叉速逃。他二人与她有恩,祸到临头好夜叉不能不顾,当下只一跺脚与张入云喝道:“你且等着,日后我自有来寻你的时候!”

张入云笑道:“欢迎!欢迎!!只是记得要快点才好,若来的慢了,怕我到时已先支持不住命丧他乡了!”

夜叉鬼与他驱毒时已窥其右胸肺叶实伤的沉重,虽得自己阴火将其全身毒素尽驱至眼中。但因恨张入云出语傲慢,又兼疑他毒性拔净了,功力若有些恢复,只怕又有些反复。这才只将剧毒逼在一处,并不根除,此刻自己一离了他。这荒山野岭间,他又是双目失明,只怕真有性命之忧,一时反倒有些后悔手底过于毒辣起来。只是她素性倨傲,怎肯示弱于人,只冷哼一声,便踱步行出殿外。

此时头顶红云只将天空遮的还剩一角,两只鹦哥已是急的灵羽翻飞,只欲急速上路。不料那夜叉鬼却不心急,只负手展望天空,竟是踞在当地慢慢思量。待天空只剩下最后一丝空隙时,终被她窥破敌人法术缺漏。一个急行掠至空中,取素手将背一拍,一柄绿莹莹的白骨剑已自其脑后迸出,一时将身化做白虹箭冲上天,身后两只鸟儿也已化为两点火星紧随其后。看方向竟是未从红云缺口处冲过,而是趁着敌人法阵未至周全,反运剑光强挑南方云幕,虽是激起阵内无数落雷,但仍自化做一溜火星电射一般从容遁走!

张入云见这恶鬼终是走了,心头不由一松,但随之而来的,却又有些怅然若失,他这一个月来都未与人正经言谈交流过。那夜叉鬼虽然让自己吃的大苦,但真要细较起来,却未必毒的过玉音师太,且举止虽猛恶,但也自有其一派气度,并不是那一派奸险狡诈的小人。说来还为自己祛毒疗伤,到底此时已能自由行动,还算得了她一点好处。只是臂上肿的实在厉害,想着先前那恶女的手段,纵是张入云有心想笑,也不由的倒抽一口冷气。无奈转瞬间人去楼空,倒没个说话的人,山野之间又只剩的他一人,复又是一阵孤独寂寞。

正在他撕碎地上破布,将左手臂骨仔细包扎的时候,却又听空中一声唿哨,转眼已到殿下。张入云此时听觉比往日灵便的太多,只一侧耳已知自空中降下两人,且步履轻盈,显还都是女子,内中一人功力甚高,以自己此时的耳力竟也只能辨个依稀大概。只在他这一回神间,那室外两名女子却已然是迈进殿内。

当先一个脚步较重的,显是个火爆性子,人未至语先到,就听她嘴里嘟囔道:“本来好好的只在云中留神捉妖多好!却偏被娘喝令下来要到这破道观里看个什么究竟?”

后一女子显是性子沉稳的多,年纪也较前一个大一些,此时闻得先前女子抱怨,已是笑回她道:“这是师傅爱惜你,怕你出事,你没见那夜叉机敏过人,虽是妖邪却竟能看破师傅师叔布下的阵法,一柄白骨剑也大非寻常。你且想一想,能窥破我门中陷妖阵法缺漏,又可从容逃脱的妖物得要有何等的修为,漫说你只一点微末的法力,便是师叔她老人家,方才也取出了八宝玉华轮,一般的有些小心谨慎呢!”

那当先年幼的女子,却仍不服气道:“那李大哥呢!娘总不怕他出事,若论修为他只怕还没我高呢?”

年长女子道:“你又犯小性了!你明知李大哥已受了红叶老禅师的真传,又被赐了伏魔至宝金钢杵,若论降魔法力比你强了不知多少。且他新近已习了惊神指,真要比斗起武艺,只怕你也不一定就是他的对手!”

年幼女子见她维护那李大哥,只讥笑她道:“哟哟哟!我也只才刚说了一句,你就回了我这么多,他终是外人,我可是你十几年的师妹啊!也没见你这样才刚见了次面便只帮着外人说话的师姐!难不成你就吃了一回他做的饭,当真就要嫁给他了不成?”

年长女子闻言羞愧无地,只恼道:“锦儿你现已是大姑娘了,怎么说话反越来越没个正行?你若再这样乱拿我与李大哥开玩笑,我可再不理你了!”年幼女子闻此才着了慌,当下却又忙口称师姐,叫嚷着向她赔起不是来。

张入云在旁听得多时,他现下耳力惊人,只觉来人异常熟悉,一时回想,已自听出来的两名女子乃是两年前在峨嵋金光大会上所遇的杨碧云和上官锦。虽是那上官锦两年功夫下来已自当年的幼女长成了少女,嗓音有些变化,但张入云此时因失了目力,行事易观察入微,一时仍是分辨了出来。至于两人言谈中的李大哥,只怕还是自己六师兄李连生,想不到只两年不到的功夫,竟已具降妖伏魔的神通,心中惊异之下,却不得不佩服红叶禅师竟有这般大的法力。

谁知他这里才刚轻叹了一口气,杨碧云耳力敏锐也已听出其声音来。一时为自己未能发觉有人在殿内而心惊侧目,却反让旁边的上官锦顺着其师姐的目光发现了张入云正卧倒在地上,倒是当先惊叫了出来。

只为她二人修为俱有功底,此刻见张入云只在离自己身边不过两三丈处,却是行得殿内这多功夫才被自己发现。当下上官锦心下惊惧也不见她分辨,甩手就是一枚柳叶镖打了出去。张入云只听得空气里略有些震动,已知有一物直取自己左胸要害,只是他此刻功力尽失,却无论如何躲不过。

正在这当儿,就见杨碧云手上已多了一道青光,翻手一抖,如车轴一般在手底一阵滚动,即刻便生出一股强劲的吸力,竟将上官锦的盘龙镖收在手里。再听她开口责怪道:“你怎么这般冒失,也不辨个明白就随意向人放镖。你不见这人臂上有伤,衣裳褴褛显是寻常乞丐”话说到这里,杨碧云自觉有些言语失状,忙口中歉然道:“对不住!这位师傅,小女子言语中无意冒犯了!”

张入云听她说话客气仍和两年前一样,想到这里也开口答道:“不知者不怪,何况在下实是个乞丐,姑娘倒没说错,也谈不上什么冒犯。”

杨碧云生性聪颖,又因是暗器高手,耳力极高,此刻听到张入云话音有些熟悉,已怀疑对方是自己认识的,只是仔细分辨之下,却又实认不出张入云是谁。

其实倒也不能怪她眼力不好,只为张入云这两年内所遇变故太多,不论武功修为,还是心境气质都与先一时大异,最要紧的是他近一段时间以来日受青炎鬼毒血拉身的折磨,身子又较一年前长高了三寸有多,加上当日在酒泉县卧床四五个月长高的一寸,身形已欲当日在金顶与杨碧云匆匆见过一面的张入云大不相同。就算是她有些猜到,但无论如何也不能将二人联系在一起。

杨碧云闻他话理清晰,不像是个真乞丐,只语气有些轻慢,却又不像个正经人士。再转眼见张入云臂上正肿的厉害,才知道他上臂竟是被折断了,且看伤口却好似新近受创的样子,以为他先时许被妖鬼伤害过,一时心倒先软了,忙问道:“这位师傅手臂上可是折断了!小女子身上倒是带得好伤药,若不嫌弃,倒愿为师傅处理一下伤口。”

一旁的上官锦一心想追那遁走的夜叉,未想自己师姐又犯了往日性子,竟在这里抢着帮人疗伤,生怕错过伏妖的好戏,只急道:“师姐你这样多事真真急人,没事和这穷叫花子纠缠什么?那妖怪去时走的那样急,这里有没娘说的什么异样,我二人还是快些上路吧!”

哪知杨碧去却摇头道:“你这话说的不对,我二人后来,这位小师傅先来为主,一时被我两人扰了清静,确是我们的不对,再说师门教训扶危济难,他此刻有伤在身怎可视而不见?”说话间已是自腰间取出一玉瓶。

上官锦知自己师姐为自己母亲门下众多弟子中第一高手,无奈天性至善,做事有些婆妈,如遇人有危难是必要救的。此刻怕她闹真起来,还要有好些时辰耽搁,但无奈自己与杨碧去修行差的太多,实难说教于她。当下心头有气,却是尽将一口恶气着落在了张入云身上,只在旁又气道:“这话可难说,先时那夜叉鬼明明是从这道观里纵光脱逃的,娘怕这里还有妖邪才叫我二人到这里查看一番。现下这里只有他一人,按理如是常人怎能在这里好好的未受一点伤害。”说话时,她已瞅见张入云高高肿起的臂膀,却只把最后一句话音弱了下去。

再回首时又见杨碧云正瞪着自己,但她素性倔强好强,现在长大了,性子犹还未改,一时又强辩道:“就这样也难保不是同伙,或是被同伴见危遗弃呢?”说着又对张入云喝道:“喂,要饭的,我且问你,你刚才可曾看见有两只鸟儿和一个穿白衣着红裙的妖妖娆娆的美貌女子从这里经过?”她这时实是说的气话,张入云虽是此刻衣衫褴褛,浑身肮脏不堪,但到底多年的修为,纵是此刻真气难以运行,其一身气质仍是处处透着一股子正气凛然,任她二人怎么看,也绝不像是妖邪,也正为此,杨碧云也才对他略有些留心。

张入云闻上官锦问他有没有见得有人,一时凄然一笑,口里仍调侃道:“这位小姐问我有没有见到人,如此一问,可实是问倒在下了!”

二女也是一样的练有夜眼,闻言稍一留意,即见张入云双目泛赤,目光浑浊,这才看出对方还是个瞎子,杨碧云为自己师妹出言不逊,面上尴尬,只扭头与上官锦说道:“你胡说些什么?也不看个清楚,就是这样诬赖人?”

上官锦也自知失言,脸上又一阵红,但口里仍作性道:“就你说的对!那好!我给他赔个礼就是了!”说话间,单手一扬,已自袖底抛着一点银光,待落入地上一阵滚动,却正好在张入云脚下端端正正的立住,仔细看时,原来是一锭足有十两重的银元宝。

杨碧云见她这样轻贱别人,气恼之下,娥眉深锁,只含霜喝道:“你怎可这样!”上官锦倒实是有些怕这位师姐发起脾气,当下却忙将头垂了下去。

再说杨碧云,已上前两步将元宝拾起,一时又拿出怀中些散碎银两和铜钱,再取出一只小玉瓶,一并递于张入云道:“这位师傅,此是我门中的疗伤药百草丹,治刀伤中毒无论外敷内服均极有效,适才我师妹年小无意中言语冲撞了,还请勿罪,只此聊表歉意,还望不弃能够受下。”说话间,却见张入云并不伸手接过,只得又道:“师傅想是还在生我师妹的气,不肯原谅吗?”

杨碧云不知张入云心里正另有一番翻滚,此刻被她一言提醒,忙笑着伸手接过道:“这位姑娘言重了,在下刚才犹豫,只为平日里为讨饭用的破碗不见了,一时无处着落,只用手接怕失了身份,又不顾姑娘的体面,这才有些踌躇,即姑娘不曾见怪,那是最好不过的了!”

上官锦见他语多调笑,但也不失风趣,闻言倒是一乐,只自己才笑出声来,却早被杨碧云拿眼瞪了回去。当下又闻她道:“即如此,那小女子就不打扰了。”说完一拱手,却是领了自己师妹即往殿外行去。

未知二人才刚走出殿门口,就听见张入云朗声说道:“姑娘且留步,在下受了姑娘的恩惠,心里感激,却不知道姑娘贵姓,可允见赐?”

杨碧云略一踌躇便展颜笑道:“不敢,小女子姓杨,些许微劳不足挂齿,师傅言重了!”

不想张入云却沉声道:“没有言重,杨姑娘,你是个好人!”

杨碧云忙回道:“师傅您说笑了!小女子只做些师门本份事,可当不得这样的话!”她终是女孩子家,虽是觉着眼前张入云透着些古怪,却怕人误会,到底忍住没有问张入云的名姓。

再听张入云低声吟道:“未说笑,你是好人不错。只是现如今做好人多要吃苦,姑娘心底仁善,只怕日后还要格外保重!”

杨碧云哪知张入云内心凄苦,只以为他话里另有所指,但见张入云说完后半日里再没言语,自己还有要事在身,在这道观里不能久留,便又向张入云施了一礼,即反身携了上官锦离去。张入云只听得空中唿哨声再起,两位女子人已驾甲马走了。

张入云此时心绪不宁,便踱至殿门口为其送行。只想着这杨碧云心底这般纯善,当日香丘在世时,若能遇得这样的好人该有多好。一念至此百感丛生,心下激动却是扶在殿门石阶上枯坐了半日。

待天色渐亮,又闻天上传来阵阵雷声,想是再过不久就要下雨。想到此,张入云不禁眉头一皱。他已有近十日未曾进食,身体早已是虚弱不堪,先前不久又为夜叉鬼吸走自己不少精血,臂上还又染新伤,几下相凑身体更弱的不行,有心想到殿外找些草根树茎充饥。但觉天空竟要下起雨来。自己此刻身体病弱至此,哪能再受一些寒雨的侵袭。

他重劫余生,早已是怀了一腔的气苦愤懑,连日来又是屡遭人加难,只将轻生死的念头看的越发重了。只不想在这破陋的道观内竟能遇得杨碧云这样的好人,想着香丘临死时,自己曾心底许诺过,日后一定将众多善良的好人齐聚在她身边,至此又有了求生欲望。当下轻贱自己的心思一去,反倒焦急起来,只想着如何能早一日从这荒野中走出去。

只是思考多时,张入云也不得个主意,之后天上下起雨来,寒气正浓,有心想生火御寒,但找遍这殿内也无有刀石生火的器物,虽是因受夜叉鬼无心之助,身形已能自由活动。但他一身上下依旧不能运气,举不得大力气,不能如平日里强运刚力取火,当下也只得作罢。

即然生不了火,也该当将身上伤势加紧治疗,一时张入云取过杨碧云留给自己的玉瓶,倾出来却见滚出来两枚药香四溢的丹药。想着自己外伤可以调理,便没外敷,只丢了一颗在嘴里。未想那丹药药力惊人,且确如杨碧云所说真能疗毒,只一入腹不久,药性便已散遍全身,不一刻便已开始压制双眼内的灵角血毒质。

只可惜张入云提不得真气,不能将药力加以引导,连累了多半个时辰,也只尽量运出一丝丝内力使药力长久作用于自己两眼伤处,好令其能更久一些的制住灵角血毒性。张入云当下一声苦笑,自忖自己可能命中注定要被这青炎鬼剧毒折磨一番。此时虽得灵药但却不能祛毒,虽说这沁香丸不如寒露丹药性大,但如自己真力还在,却当能将剧毒逼出体外。

这沁香丸是上官锦母亲采自数十种灵草烧炼而成,其中药性确是非同小可,虽有一多半的效力被张入云未能运真气绰导而浪费。但即只有一小半的药力也使得张入云精神大振,一时间只觉无数精力融于自己血液之中,如此张入云虽仍是肚子里饿得难受,但精力倒是恢复不少,接下来数日之内,倒是暂不用为没有吃的而犯愁。

张入云前番两次重伤时,也曾用过以意炼神的法子,修行自己的意志,此次虽不能搬运真力以期功力上的精进。但却与修道者意志及精神焙炼却极有好处。他此刻双目已盲,想着香丘惨死,心中凄苦,人生诸多贪欲妄念,尽都不放在心上。如此反因他形同废人毫无牵挂,却于修行道大得清心明性。他前时曾得汪剑秋指点,此时殿外大雨又是连下了数日,左右无事,却是一门心思只想着如何修炼精神。不意只数日功夫,他竟在荒郊野外的破道观里悟得许多平日百思不解的妙法。只为右胸伤口至今未复,举不得真气即时体验,心里未免不快。

数日枯坐,一日静极思动,而殿外大雨仍是未有止住,未免有些心绪不耐,是以只得在门中排徊踱步,当他以手扶着大殿那扇破板门时,却忽想起当日以杨碧云的耳目,却在走进大厅后多时,也未曾发现自己,当时他重伤之下来不及理会,此时身无旁务,思来却是极有意思。

当下他依着那一日的情形,重新坐倒在那地下的布幔上,仔细回想,当时自己臂上痛疼,并没怎么理会二人,又因自己目不视物,只静心侧耳倾听她师姐妹两人的谈话,按理当时因有两位女弟子入得殿内,自己已是做起身来相候的,虽是殿内昏暗的厉害,但就是个常人进得殿内时,也无论如何该当一眼看清自己,可功力高如杨碧云这样的修道者,却怎么会多时没有察觉呢?

至后他连考虑了多时也是不得其解,张入云一气之下,却是故意躺在冰冷的青石上,不想只自己肌肤一触着那刺骨的青石。却忽地心中联想到当日隐娘携了自己为避秦红雪追击,伏在水底巨石上竟与其化作一色本领。

而第二日秦红雪前来造访,以自己的目力竟得至身前,也不能瞧清其身形,隐娘曾说这是天人合一,断绝自己五感的伎俩,想到这一处,不由一阵兴奋。

张入云自身负重伤双眼失明后,平日已无力抵挡外力侵袭,但凡遇险自是能避则避,连日来,在这不自觉的锻炼之下已然渐渐能将身意相同。此番与杨碧云遭遇,得她提醒,才使自己发现无意之中,又渐通这一桩本事。如此藏匿身形,不为人察觉的绝技于他现下来说,却是再适宜不过的事。

他本是武痴,此刻身遭重难,心魂难守,有此一技着落,正好打发时光。因张入云现已缺了目力,心智比常人专一,更能体会周围细致。此刻他极力思索当日隐娘屏息五感的教训,一呼一息之间,俱是想着如何屏息静气,连日里,都是尽力便自己如何能妥当的隐匿一身气息。

张入云自幼勤习外功,身体肌肉肢体操控远比寻常修道者自如灵活,后又得身具异禀的隐娘加以指点,一身技法愈发的细致入微。且隐娘因爱惜张入云,更将一身可操动辫发的护身本领不使一丝藏私的悉数传给了张入云,如此修炼下去,他一身毛孔也能有所掌控,练至精深处,愈能体会到身形相就,天人合一的道理。只是张入云日夜苦修,竟不知自己已于无意之中,渐渐得了隐娘一门独有的本领,为他日后脱难,却是日积月累,打好了基础。

过得四五日张入云又将剩下的一粒的沁香丸服了,此时连绵了五六日的大雨也已渐止,张入云终是耐不住饥饿,重又上路,好在杨碧云留给自己的沁香丸药力实是不凡,虽是只六七日的功夫,自己断臂已然好了九成,日常行走也已不碍事。

此一回上路,张入云却比先时初中毒眼盲时好走了好些,只为他这六七日里累心的锻炼,已可渐渐体验出以耳代目的好处。虽说习武之人用眼可观六路,但运耳却能听八方,张入云从没有想过一个人只用耳朵却可以了解周围放生的这许多事。他听力越来越灵敏,已可听出方圆六七丈内的虫蚁爬行的声响,即或是身藏地下三尺的鼠兔与地穴中蹿行的响动也瞒不过他一双耳朵。

往日他因目不视物,只得持杖探路,但修炼至之身心相合精深处,已可渐渐只凭空气中传来的各类响动,判断出周遭环境地理。尤其他因授隐娘真传,周身十万八千根毛孔俱能操控,其触觉异常敏锐,往往一阵清风吹过,竟可凭掌心感知风力的强弱查探出身前数尺方圆内的一切,至后炼到功深时分,已能渐渐抛开拐杖,如明眼人一般信步而走。

但张入云终因自己身在荒野之中,不好辨认方向,当下行得多时,遇上河流,便顺流而下,直行到人烟稠秘处,才问清了方向,继续往东而行。

说来倒真要好好谢谢前番对自己甚为无礼的上官锦,她临行前丢给张入云的十两银子倒是得了大用,一路而来张入云只在市集里多买些包子馒头填饥,夜晚只在旷野无人处露宿,只偶尔遇得下雨天,方借宿在简陋的客栈内。如此过得近一个月功夫那十两银子也只才用了三四两而已,连带着杨碧云给得二三两碎银,只怕步行至二云观都够。只是此去毕竟路途遥远,张入云若是想乘船坐车代步,这点银子却又是不够。

但到底得了银钱之助,张入云此一行下来再不用忍饥挨饿,与先一段路程相比,却又要好的太多。好时光易过,张入云上路只十余日,沁香丸的药力渐失,自己眼上的毒性就已二度发作,虽是他倾心竭力的用残余的一点点真气设法阻止,但毒质依旧是渐渐汇入其四肢百骼内,行走起来也日益艰难。到得四十日后,张入云即便拄了拐杖也难以为继。此刻他已渐行至洞庭湖畔,虽曾有意南下回转杜王镇故居,但其时心灰意冷,实不愿被人见到自己一副惨状,也不愿为已而拖累了一众金燕门师兄弟。

如此再一咬牙,便又重新上路,只是到得此时,张入云一日只能前行的三四十里路。虽是其时距离鄂州只不到八百里的路程,但在张入云眼里,却好似天边一般的难以抵达。他虽有心乘水路一直而下,但无奈船资太贵,却是自己力不能及的,一路上只得苦挨,但一双腿脚却越来越不听使唤。

这一个多月以来,他虽是耳力愈来愈高,但终不能代替腿脚,为此苦挨之际,竟是渐渐有些灰心丧气,心智一弱,那毒性却发作的越快,到得最后,竟如当日在西域小乡镇内一般,已是无力支持行走了。

这一****好容易挨至一件破屋中歇下,取出刀石将火生起,虽是现在已是四月天气,又是行至洞庭水乡,气候早已转暖。但张入云一身伤病愈加沉重,心中之觉一片凄凉,一路而来,他已用尽了最后点意志,只觉苦海无涯,只任波涛吹打着自己如一叶飘零。窗外几点寒鸦聒噪着飞渡,更添他满腹伤愁。正在张入云哀伤时,耳畔却隐约传来几丝琴声,虽是琴音弱到几不可辨,但却如雷鼓一般打在了张入云的耳朵里。

原来那几声琴音,乃是江海石老人当日在泸州传于自己的《穷途自伤曲》,此异曲天下间少有人会,此刻能于这荒僻之地得闻,怎让他不惊,张入云一把胡琴早已在当日与崆峒门人争斗时失落,不然的话,一把竹琴在手,倒可排遣旅途中好些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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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匆匆那年,安寂希对宫慕帆的倔强,就像热烈而隐忍的罂粟花,分明在乎,却故作冷傲;细水流年,云浅浅对千禹寒的执念,就像一只等待凋零的枯叶蝶,不知疲倦,却一点点绝望;青葱岁月,宋诗渝对洛倾念的痴缠,就像懵懂而深刻的一朵云,刻骨铭心,也融骨噬心;豆蔻年华,木微暖对言陌臣的悸动,就像一颗转瞬即逝的北极星,回眸一眼,却一点点沦陷。这样的爱情,就像是追逐战。你追我赶,谁都舍不得停止,不是不想,不是不行,只是这样的爱,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深入了生命,融入了身体,成为一种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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