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丽太妃?”
沈承君静静仰视着壁画上的女子,有些不确定的低喃道。
壁画上的女子,似是爱极了烈焰红装,从稚嫩的孩童,到聘婷的少女,每一幅画里,她都是红衣烈烈,黑发飞扬,美得张扬夺目,让人心驰神怡,见之难忘。
记录了她前半生的壁画,从无忧无虑的幼童,到青春懵懂的少女,每一幅都用尽了靓丽炫目的颜色,那画中时光的快乐,仿佛能够破卷而出一般,让旁观者一望即知。
直至年华及笄,花轿临门。十里红妆送嫁,拉开了一场盛世联姻的序幕。女子站在边关举目远眺,眼中璀璨的星光第一次狠狠坠落。
不同于前几幅画中的明媚灵动,当画上的女子盘起发髻嫁为人妇,当她脱下喜服换上宫装,那曾经耀目浓烈的骄傲仿佛在一瞬间褪尽,明明还是那张脸,所有的情绪却都被掩在了冷漠的表情下,红衣被束之高阁,女子的笑容越来越少,即使身负众星捧月的荣耀,她的眼神依旧暗如死灰。
画中逐渐灰暗下来的颜色,像是衬托了女子哀伤忧郁的心情,那火一般明艳热烈的女子,在深宫煎熬里,渐渐失了灵气,就像是被冻结了的花,美艳如旧,却被残忍的抽离了生机。
其实,当看到女子一身盛装喜服被抬进宫廷那张壁画时,沈承君就已经笃定了她的身份,她不确定的是丽太妃跟母亲的关系。
丽太妃是早年间鸾凤和亲青岚的贵女,正经的皇室公主,比那个倾容郡主还要正统得多,她与母亲的容貌如此相似,说两人毫无瓜葛,恐怕任谁都不会相信。
那母亲呢?
冥血教与皇室相互制衡又相互依存,母亲除了是冥血教的上一任少君之外,还是什么身份?跟鸾凤皇室又有什么关系?
如果,母亲是鸾凤皇室的一员,她为什么会成为华晟的公主,先帝对她的身世,到底知不知情?
沈承君觉得思绪仿佛有一瞬间的明朗,但又很快再次被各种疑问纠缠得一团乱麻,不由得有些苦恼的揉了揉额头。
“君儿,你来看这边的墙上。”萧桓有些模糊缥缈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沈承君转过头去,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萧桓已经站到了距离自己不近的位置,正扬手指着另一边的墙壁背对着她,修长挺拔的背影在薄雾中,显得有些虚幻朦胧。
“怎么了?”见沈承君半晌没有动静,萧桓疑惑的转过头来,询问的望向她,明日里冷峻的眉眼竟在雾气里多了几分柔软。
“没事。”沈承君目光闪了闪,抱着怀里哼哼唧唧的云貂走了过去,也顺势抬眼望向了另一边的石壁。
与之前那边的墙壁一样,满满的都是仕女图。
同样是个与她母亲有着极为相似容貌的女子,同样是从年幼稚龄开始图绘人生,但这一次,画上的人不爱红装爱白衣,气质清冷出尘,眸光淡漠若冰。
即使是完全相似的容貌,任谁看了两边的壁画,都不会将她们两个人弄混。
从天真稚童到美丽少女,酷爱白裳的女子,不施粉黛,头发总是束在脑后,手里始终不离一条银枪,飒爽利落,英姿勃发。
相比那一边的红装烈烈,这边的女子淡薄如霜,高傲的仿若九天玄仙。
黄沙飞扬的战场上,女子银色的甲胄泛着幽幽冷光,头上戴着银盔,火红的长缨随风飞扬,一杆长枪握在掌中,枪尖所指之处万军响应,指点江山,霸气傲然。
即使这仅仅只是一幅壁画,沈承君照旧都能感觉到从中透出的阵阵杀伐之气,看得她竟有些热血沸腾。
满心里只有一句话回荡:当世巾帼,何让须眉。
只是,繁华终落尽,这所有的热烈,都在最后一幅画中戛然而止。
这一次,女子的座下没有了高大威武的战马,她的身上也不再是威风凛凛的战袍甲胄。
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木头打造的轮椅,还有她身上轻衣薄衫,随风起舞的烈烈红裳。
那条她惯用的银枪横放在她脚边,只是,她却再也无法站起来将它舞动,枪上红缨断了半截,甚至连那枪尖上的寒光都变得黯淡。
惯穿白衣的女子终于在这幅画中褪下了一身战袍,换上了一袭红裙嫁衣。
只是,奢华喜气的轿子就立在她身后,却没有看到吹拉弹唱的送嫁乐队,也没有看到那个该穿着喜服对她温柔含笑的新郎。
只有女子独自一人,妆容精致、身影孤单的远眺着北方,目光里带着几分决绝而悲烈。
她纤细单薄的身影在落日的余晖下被拉的老长,那一眼仿佛穿越了世间百年,写满了沧桑悲凉。
同样的容貌,迥异的性格,完全不同的人生轨迹,殊途同归的悲伤结局。
沈承君忽然觉得心里堵的厉害,就仿佛是两人经历的苦都在她身上走了一遭似的,感同身受的想要痛哭宣泄,手几乎是不受控制的轻轻抚上了最后那幅壁画,女子悲凉的眼角,有一滴晶莹欲落未落。
“萧桓,你有没有觉得……”沈承君一边说,一边转过头去看始终默默不语的萧桓,结果头一转过来,沈承君整个人倏地一僵。
萧桓方才站立的地方空空荡荡,偌大的正殿里,除了她,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萧桓?”沈承君轻轻叫了一声。
声音在空荡的殿里不断回响,没有得到半丝回应。
“洛祁?”沈承君又高声的唤了一句。
“吱吱!”怀里的云貂也支棱着小脑袋,跟着叫了两声。
还是一样的没有反应。
萧桓就如同方才的冬夏、朔月等人一样,忽然就没了踪迹。
沈承君忽然觉得一丝疼痛从指尖处传来,扭头望去,原来是她伏在壁画上的手不知道是被石壁上哪里尖锐的地方给划出了一道细微的伤口,殷红的血珠儿渗了出来,恰好滴在了壁画里那女子的眼睛上。
原本苍凉黑沉的双眸忽然变得充血艳红,让整幅画都生出一股无端的诡异来。
沈承君皱了皱眉,抬手拉起袖子去擦,结果还没等碰到画,那血液竟然像是被壁画吞噬了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与此同时,壁画上女子身后的那顶红色喜轿传来‘咔’得一声脆响,突然弹出了一道缝隙,红色的轿帘微微凸起,竟是推出了一道镶嵌在墙壁上的一道小门。
沈承君心里一惊,不由得倒退了两步,下意识的捏住了腰间的针囊。
等了许久,殿里照旧是一片安静,没有任何情况发生。
沈承君拧了拧眉,忽然眸光一动,转身大步走到最先看到的那面墙壁前,找出红衣女子出嫁时的那一幅,手指在她的眼角轻轻一划,再次渗出的血液滴落下来,同样是落在了女子的眼睛里。
不过眨眼之间,那滴血珠儿就湮没在了墙壁中,不见了踪影。
与此同时,照样是一声‘咔哒’脆响,这面墙壁上的喜轿也从内而外的推出一道小门,与先前看到的那一道,毫无二致。
果然是这样。
沈承君收回了手,眯着眼睛看着两扇一模一样的门。
她虽然不清楚为什么自己的血可以成为开启这两扇门的契机,但摆在面前的选择题是很明显了,究竟该走其中哪一个?
大殿里的雾气还在不断加重,视线里的壁画上女子姣好美丽的脸时而模糊,时而清楚,尤其是刚刚被沈承君血液染到的那两幅,女子的面容竟仿佛忽然生动了起来,沈承君甚至觉得,她好像出现了幻觉,觉得那女子似乎都在笑。
“孩子,过来……”
幽幽的叹息声从两扇门内传出,仿佛是压抑了千年的呼唤,暗哑而低沉,带着久违重逢的悸动,以及……忐忑。
明明是诡异之极的画面,沈承君却没有感觉到丝毫的害怕,只觉得那女子的笑容像极了记忆里的母亲,承载着疼爱、鼓励,还有包容。
沈承君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再睁开眼睛时,脚步十分坚定的走向了第一扇打开的轿门。
如果一定要她在两种迥异的人生里选择一个,那她一定是更爱那种挥斥纵横的快意,而非与她前世如出一辙的寂寞空守。
门那边的路很窄,最多只能容得下两三个人勉强行走,升腾的雾气明显比外面浓很多,压住了墙壁上明珠的光芒,使得周遭的光线逐渐昏暗了下来。
沈承君也不知道究竟她在这条路上走了多久,总之,她所看到的景象永远都是那化不开的雾以及雪白的墙,就仿佛这条路永远都没有尽头似的漫长。
正当她打算停下来休息一会儿再继续的时候,雾气的另一端,好像有个模糊的人影走了出来。
“是谁?”沈承君眯着眼睛问了一声,藏在指尖的银针蓄势待发。
对面那人轻轻笑了笑,先前又走了几步,从薄雾中露出沈承君十分熟悉的一张脸来,声音慈爱温和的一如往昔:“小姐,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