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夷从僧房里走出来,夜里正凉,脑袋里却翻滚着热浪,糊里糊涂地走了好一阵才喘息着停下来。
他到底是什么,到底是谁呢?仰天月正浓,似乎也在嘲笑他。他生而为另一个人,他努力让他从自己的身体里苏醒,到底是为什么?
“玉宸?”
身后一声犹疑地问,他转过头去,才发觉祝衍正在打开的窗口望过来。这时才知道走到了他的禅房门口。
“听外人道你已寂灭,我便觉得是笑言,你这老匹夫又怎么可能会死呢?”祝衍从窗口走至门前,门嘎吱一声被他推开,虚夷恍惚地望过去,祝衍瞧着他的眼神感慨万端,千言万语到最后,尽在一笑:“一别也有三万多年,你倒是更加年轻了。”
虚夷却不懂,但直觉他并没有认错。他朝着祝衍走过去,“居士认识过去的我?”
祝衍愣了一愣:“何谓过去?……难道你果真……”他见他走来,便伸手去握他的脉搏,再用灵力瞧了瞧他丹田和眉心,便已经了然,“我也听说千年前妖皇入侵的一事,却没想到你会中了命劫,好在你挺过来了。”
虚夷忽然一拜:“求居士大仙给我讲讲我过去的事吧。”
祝衍笑:“你我重逢,我的话恐怕讲几天几夜也讲不完啊……”说罢将他迎进去,烛灯点起,盘膝而坐,开始夜谈。
他说了一些两人的旧事,提到虚夷重生时便忽然说:“重生仙胎可是逆天秘术,那个帮你重生之人,恐怕也会遭受逆天的惩罚啊。”
虚夷已经知道他能够活过来,都是两两豁出一切,而今听得百感交集,忽然却有点慌乱。
祝衍看穿了他的心事,说:“既然那人为你宁愿逆天,你就用这生命去守护那人。没有此人便没有你,不论你的元神是不是玉宸,那人你都当以命相护啊。”
虚夷心里还在难过她抱着他时呼唤的是太上玉宸君,于是问:“但我并不是太上玉宸君,我只是他元神恢复前,供他生长的一具身体罢了。”
祝衍:“生死一副躯体,你和其他人有什么不一样?如果非要问活着的意义,这世间只当有一人使你无计可施,使你抛下一切,你不能看她死伤忧惧,所以发誓必须用一切来护着她……这不就是意义?”
虚夷听得他话里有话,虚夷知道他在说的其实是他自己。见他眉眼垂下若有所思,于是问:“那居士你呢?”
祝衍忽然苦笑:“我?我发誓爱护的人,早已沦落邪灵、染指苍生,我不能杀她,也不会帮她,只有躲避在佛寺之中,以期渡化自己也渡化她,这样她就没有办法实现她心底邪灵的野心了吧。”
“原来遁入佛门是为了这个。”
祝衍吮吸一口茶,望着窗外的月:“我之于她,和她之于我却是大大不同。我也是渐渐才发觉,于她来说,一切皆欲,爱欲只是她手中拈过的花,驻足一夕,转瞬放下。这样想起来,一切皆欲便是一切皆空,她比我更像修佛者。”
虚夷摇摇头说:“佛者悲悯,失却此心即为魔。”
祝衍长叹一声:“我一直想渡化她,却连自己也渡化不了。”他忽然抬头看虚夷:“我很想知道,你玉宸的肉身会做什么选择。”
虚夷低头望了望茶盅,水面映出自己的容颜:“你说得对,如果她不逆天,就没有我的存在,而我存活的意义自当是为了守护她。至于她的心意,得到瞬息也就值得了。”
祝衍拍案笑:“哈哈,你终于有一次和我心思契合了,难得难得,就是不知玉宸原身苏醒之后,是会高兴还是想杀了我呢……”
两两浑身滚烫着,胸口的心脏却是如同万箭穿心一样的疼,她在榻上蜷缩了一阵,门前忽然鬼魅地飘进玄衣女人,两两看清楚她是祭容,知道她是魔心里更加的害怕,向后缩着身体警觉地问:“你想要做什么?”
祭容欺近下来,在她周身看了一阵,深吸一口气,好似很喜欢她身上的气味:“小姑娘,你很像当年的我……宁愿逆天也要得到一个男人……我欣赏你。”
两两哼一声:“我逆天是为了救活师父,从没想过得到他,逼他入魔为祸,怎么可能和你一样?”
祭容低头沉声一笑:“你头上被妖种下的封印,我可以帮你解除。只要解除封印,你就可以得到旁人所传的修为,一日千里,不必再似这般行尸走肉了。”
两两心里一动,忍不住问:“真的可以?”
祭容说:“我怎么会骗人呢……妖法尔尔,我怎么会解不开?”
两两忽然觉得不对:“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祭容笑一声:“还真是聪明。我只有一个小小的要求……就是要你跟随我。”
“入魔道?”这人一定是疯了,竟然来怂恿她入魔,两两绝不能和她这魔鬼交易。
“我若是你,就会发现这世间除了魔道早已经无路可走。你身上沾染过神界灵气、冥界煞气,又有仙身和妖的本体,这这五界之中你是异类,为他们所厌弃,而魔界不会厌弃你,因为你就是为魔界而生的……”
两两听她说完,只觉得汗毛竖起,脑袋怕得发冷。
祭容看她一副无知又畏惧的模样,收袖笑:“你好好记得我的话,我等着你堕魔的那天。到了那个时候,你只要称我一声‘尊主’,我便会召你入我魔宫。”
说罢她便伸出袖子在她眼前一晃,两两忽然昏了过去。
梦中浮现师父平静飘然的背影,银发铺陈,随风飘荡,转头望着她的那眼神漠然如死,回音游荡一般地说:“你吞下了摩苏罗神的心,就要做摩苏罗神的事,腿骨为琴柱,与妖皇一道殇灭……”
师父旁边忽然又出现一个身影,那是黑暗中看不清面孔的妖皇:“毁掉她的脸,不要让我看到有人和摩苏罗长得一样……”
空瞑在他脚下匍匐诡异地笑着,随后卷耳也从他们的背后走出来,声音在鬼门飘荡:“你本就是妖,窃取冥主之位置,你的归处应该是孽镜地狱……”
众仙忽然从她的周身浮现出来,越来越围住了她,不住地低语:“抓住她,让她受九十九道天雷之刑……”
胸腔中的那颗不属于她的心剧烈跳动,随后猛地将她惊醒。她瞧着四周的斋房,桌上有飘着热气的斋饭和粥,虚夷正在她的身边,目光柔和瞧着她,笑嘻嘻地问她:“怎么,做噩梦了?”
两两奇怪一阵,揉揉脑袋:“的确是个噩梦……”说罢紧紧攥着他的手说:“虚夷,你不能离开我,一时半刻都不能离开我。”
虚夷轻抚她的背部,下巴抵在她头顶发间,轻轻的一声:“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