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仁宫里的欢歌笑语传了出来,苏玉烟一边听着一边看着那天上的圆月,这当真是月圆人不圆……
夜晚的梆子声响了两下,宫里的人都陷入了沉睡之中,因为皇后高兴而解除了跪姿的苏玉烟坐在廊子上昏昏沉沉,她裹了裹身上的被子尝试着入睡,这一夜当真的难熬。
正在这时一道修长的影子覆盖在了苏玉烟的身上,刘畟皱着眉看着靠着墙坐在廊子上的苏玉烟,这个女人胆子真的不小,他特地来看她,居然就睡着了!
他来皇后这里一开始是迫于公孙振的压力,但是想到在皇后这里还能见到苏玉烟,在烦躁之中好像多了几分清凉之意。虽然他并不清楚这个苏玉烟到底是哪里值得他这样委曲求全的看上一眼了。
大半夜偷偷摸摸的,好像一个贼!要知道他可是皇上,明明整个宫里的所有女人都应该是他的。
下了决心不让自己这一趟白来,刘畟伸出脚踢了踢闭着眼睛的苏玉烟:“喂!”
苏玉烟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她刚刚要睡着就被叫醒。迷蒙的看着眼前的男人,这是她的夫君小九。“别闹了。”温和的说出这句话,苏玉烟就想裹住被子继续睡,却被一阵更大的力气推醒。
“你居然敢这样和朕说话!”刘畟生气了起来,还没有哪个人敢对他忽视至此!他屈尊迂贵的大半夜出来找她,她居然是这个态度!这个奴才是不想要自己的脑袋了么!
这一次苏玉烟总算是没有认错,她一个鲤鱼打挺从地板上爬起来,艰难的跪在这个高大男人的脚下:“皇上,奴婢知罪”她那一头如水的长发带着春夜的湿气蜿蜒在他的脚下。
苏玉烟的眼里只有那双赤着的脚,左脚的脚背上有三颗呈三角形排列的红痣。一如她的小九,也是同样的讨厌穿鞋,除了严冬的剩下三季都光着脚走来走去,带着那三颗血红的痔。
他不是其他长得像的人,他就是小九。苏玉烟在心底默默的松了一口气,是他就好,不管他现在是叫小九还是叫皇上。
见她吓得匍匐在地,刘畟心里又有些闷闷的:“算了,你起来吧!”却看见苏玉烟愣在原地一动不动,便不耐烦的说:“怎么,喜欢跪着啊!”他不喜欢笨拙的人。
苏玉烟的声音很小:“陛下,奴婢只是一时起不来罢了,您不必在意。”她红肿的膝盖跪在这如水般冰凉的石砖上刺痛不已,一时间动弹不得。
“抬起头来说话!”只能看见那截衣领和秀发之间的象牙白的细颈实在是让人心痒,刘畟一时间也忘了自己的恼怒。她的声音好像那雨水从青瓦上一滴滴打在石板上一样,熟悉而宁静。
苏玉烟直起了腰,却依旧低垂着视线,她能看见他穿着黑色的睡袍系着红色的腰带,当然还有那少不了的五爪金龙。
“你怎么了?”就这么看上去她并没有什么异常之处,难道真的是不想看到他?刘畟发现苏玉烟那长长的低垂的睫毛好像两把小扇挡住了那黑珍珠一般的眼睛,只在白若陶瓷的脸颊上投下两片阴影。
“望陛下恕罪,奴婢犯错被罚跪了,膝盖一时不便,所以起不来了。”
“哦?你又闯了什么祸?”
“禀陛下,奴婢奉皇后娘娘的旨意请皇上来景仁宫……”
刘畟点了点头,原来她是被皇后派来的,怪不得她一个小小的奴婢竟然有这个胆量敢一个人到御书房去招惹他,不过:“那你见了朕,怎么不提皇后娘娘吩咐你做的事情。你明知道请不来我,是会被罚的吧!”
难道这个小小的婢女能有那样大的心性,敢吃皇后的醋?她哪里来的这个胆量!
正当刘畟沾沾自喜,在宫里果然没有一个女人能逃脱自己的魅力的时候,苏玉烟淡淡的回答道:“苏玉烟没有请皇上,是因为我想皇上您并不用请,这皇宫就是您的住所,您愿意来的时候,自然便会来的。就像现在这样。”
就像现在这样?刘畟的脸上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他此刻也并非是自愿来的。但是……看着苏玉烟那小巧的下巴,微微丰厚的嘴唇,刘畟眯了眯眼睛,倒也不算是完全是被逼的。
上前一步,刘畟突然感觉到自己的脚下不再是那冰冷的地砖而是踏上了什么软软的暖暖的东西,隔绝了地板的冰凉。他低头一看,自己踏上了一床厚厚的被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整齐的铺在这地上。
正在疑惑之际,苏玉烟那细细的声音又一次传来:“皇上喜欢赤脚,小心着凉。”
“你怎么知道?你什么时候?”一时间有些惊慌,刘畟居然有点语无伦次起来。
苏玉烟在嘴角绽出一朵小小的笑容,她怎么会不知道,因为那都是她的小九有的习惯。
算了!在这个宫里,知道他喜欢赤脚的人并不是并不是一两个,有些夸张的后妃甚至在整个房间里铺满了丝绒等他去踩。就算不铺的,也会时时的柔声提醒他穿上鞋袜以免着凉。
可是这些知道的人里面偏偏就不包括他的皇后,甚至她也不知道皇上半夜的时候离开了床榻来到了廊子上和一个低贱的宫女说着话。
这个苏玉烟果然是有些心思的!刘畟的脸色阴沉了一下,他并不喜欢有太多心眼的女人。但是踩在这厚厚的尚有一丝余温的被子上,那些脾气竟然也卡在了喉咙口吐不出来。
“哼!”从鼻子里挤出这一个音,刘畟转身就要离开。他****的脚踩在那冰凉的地板上激起了他脑海中深深埋藏的一些什么东西,好像什么时候他也曾这样光着脚踩在洁白的雪地里。
他在这寒冷和纯洁中头也不回的不停奔跑着,一点也顾不上双脚传来的寒冷和刺痛,呼吸也变得冷冽而急促……好像从那之后,他就不太爱穿鞋了,除了冬天。
这样的回忆简直就是莫名其妙,作为先皇体弱多病的五皇子,他的一年四季都是在汤药和病床上度过,怎么可能会有光着脚在雪地里走的回忆?
摇了摇头,甩掉那些奇怪的想法。刘畟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远远的,在廊子中央,苏玉烟还直直的跪在那里,面前摆着那床厚厚的被子。
不知怎么的,刘畟就觉得她一定是伤透了心……他咬了咬牙,最终还是忍不住走了回去。
苏玉烟依旧低垂着眼睛,她知道小九此刻是生气了。他不喜欢有人揣度他的心思,就算他的心思已经昭然若揭,也会为别人说出了他的想法而生气。
好像被了解对他来说就是一种耻辱,一种轻视。当然,这种限制只除了她,小九会为她猜中了他想法露出笑颜,这种笑让苏玉烟知道自己是特别的存在,是能和他共享自己的想法的人。
可是在刚才她就忘了,自己已经不是那个原来的苏玉烟,也不配再去分享他的想法了。膝盖上的痛混合着心痛一阵阵的传来,苏玉烟眼前有些发黑发昏,不由自主的便摇摇欲坠起来。
正在此时,一双温暖的大手握住了她瘦得凄惨的双肩,然后再用力的往上一提。“嘶~”因为长跪而肿了的膝盖突然改变了弯曲的形状,痛得苏玉烟倒抽了一口凉气。
她的双脚勉强的站在地上,却无力支撑自己的身体,在跪下去她的双腿必定会被废。而那双大手紧紧地握住她的肩膀,撑住她那不值一提的体重,好像要把她掐碎。
“看着朕!”低沉的声音传来,好像那积蓄着风雨黑云发出滚滚的雷鸣,他正在生气:“你若是不抬头,我就松手,你的双腿立刻就会被废!你就一辈子都别再想站起来了!”
苏玉烟浑身一颤,缓缓的抬起了低垂着的双眸,直直的看向离她不过三尺的男人。
刘畟浑身一震,那双眸子比他想象中的更加震撼人心,他甚至感觉到自己的心尖一颤。就好像是南海最黑的黑珍珠,带着早晨稀薄的雾气,那般幽怨的看着你。
那眼神里仿佛带着过多的幽怨和哀伤,但是又被另外一种不舍和激动调和其中,过多的情绪最后都结成了一滴珠泪欲坠不坠的挂在眼角。
美虽美,但是这样复杂的眼神只会让刘畟觉得害怕。他居然在害怕这样的一双眼睛!在它的注视下,他好像是偷了她最心爱之物的小偷,抢走了她唯一幸福的强盗,欠着她一大笔债务的无赖。
既然是这样,不如一把掐死她好了,她这样的痛苦,而他又一辈子都没法还完这一大笔债务。这样疯狂的想法突然在刘畟的脑海中出现的时候,刘畟觉得自己一定是发疯了。
她柔弱得像是一吹就会被折断的小草,只要他放下双手,苏玉烟的双腿顿时就会被废。这样一个废了的奴隶,第二天就会被丢出宫外,他就再也不用面对这一大笔还不完也还不起的债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