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彤离开的时候,只是拿了两个箱子而已,箱子装的也无非是一些衣裳和简单的首饰,因为她是很少带首饰的,箱子里也差不多都是衣裳。关于京戏的东西,她是一个也没有带,她不是不打算唱了,只是到了香港那地方不知会是个什么情形,那地和内地不一样,怕是没有人听戏。而且到了香港她也不打算唱了,况且也没有愿意听她唱吧。
她不是去北平,而是去香港,她对所有的人都说去北平,包括落梅在内,但她去的却是香港。她这么做,像是在逃避什么,或者只是想一个人静一静,只有她一个人的静一静。离开的船票早已经买好了,对落梅说是今天下午的火车,所以落梅出去了,下午才回来送她;告诉白如山明天才走,所以他今天不回来送她;和云卿是好久不见了。只剩她一个人了,正好合了心思,然后就一个人去黄埔江其中某个码头坐船离海。
这白天来到外滩看着人更是多,这人却都是死气沉沉的样子。好大的中国,好大的上海,这地上却有着各种各样的人,这一块地那一片地都是别人的了,哪里还能容得自己站住脚。她远远的看着外白渡桥,看不太清楚,可那些中国人鞠躬过去的样子,还在脑子里转着。船马上就开了,有人帮她提着箱子,她买的是二等舱的船票,她怕买了头等舱的船票,遇见了一些认识她的人,这也是不好办的事情。
进船放好箱子,收拾好以后,便看看这间小屋子,是个两人间,想着自己要在这里面住上几天,还真的有些不习惯。她也没有立刻就坐下休息,便走上船头的甲板,她还是第一次离开这里,心里还是不大舍得的。不不久轮船缓慢的开动了,她看着越来越唉的那些外滩高楼,眼圈渐渐的红了,就觉着自己再也不会回来似的。这地方还有她爱着的一群人呢,人是走了,心还留着。
她就这样站着迷蒙的看着,她穿着大衣冬风微微的吹着,真是有种一个人浪迹天涯的感觉。她走的时候在桌子上给落梅留了一封简短的信,心里说走的时候怕大家难分离便提前走了,也说到了北平,再写信把地址给她寄过来。可她是不会寄了,等真的到了北平再去寄吧。
这么突然的要去香港干什么呢?到那里又怎么办?那里又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呢?她自己也不不清楚,她只从几张照片上看到了香港的一些剪影,听人说过那是是比上海还要摩登的,还要开放的地方。听到这些她自然是不愿意去的,她不喜欢这些太现代化的地方。可香港基本上于内地不来往的,比着北平它自然是个更好的去处,所以非常符合她的心意。她也不知那里有没有听京戏,想来香港人是不听京戏的吧,反正什么都没拿想唱也唱不了了。前面是一片未知的区域,让自己慢慢领略她去好了。可未知区域总是会发生很多奇迹的。
她站了一会,觉得有些冷了,便回到房间里了。回到房间里一看,对面那张床上没有人,她也没有在意,正愁着怎么和人对话呢,一个人正符合她的心意。这战争逃难期间还能有这样的好处,也是少见的。她坐在床上,这个时候也不是睡觉的点,一时也不知道干什么好了。她本来以为自己会晕船的,谁知船也没晕,真是过。晕船还好熬点这慢慢几日,病着病着晕晕乎乎中就打发着过去了,现在却是好好的,更不知道该怎么打发时间了。
她想了想还是回到甲板上站着,到了甲板上她看到有躺椅,便找了一个最靠边的坐着,这坐着也是不知道干什么好。轮船开的已经看不到上海了,真的离开了。这茫茫四周都是海水,她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也不想与人说话,就继续发着楞。这坐着坐着到了中午该吃饭的时候了,她便去吃了饭,简单的吃过饭再回到甲板上继续坐着,这时候太阳换了一个角度了,照不到她身上了,她又换了一张椅子坐着,发了一会呆,太阳便下山了,没了太阳照着就有些阴冷了,她便回房间里去了。
回到房间坐了一会,见对面的那张床上这个时候还没有人,想着应该是真的不会有人来了。她对着镜子理理自己的短发,便去吃晚饭了,这个时候再吃,就觉得这饭不大对胃口了,饭是好饭,想来是坐船的缘故吧,使人没了胃口。勉强吃一些,这个时候还不是睡觉的时候,她又朝着甲板过去,在夜里的海上站了一会,看着灯火明亮的船,在看看乌黑乌黑的海水,心底便开始有些眷念了,这还没刚离开呢。
到了半夜躺在床上的时候,她才隐隐越越的感到自己睡在船上,这船总是晃悠悠的。不是因为船真的晃悠,而是她自己感觉到船在晃悠。身在一艘陌生的船,躺在一张陌生的床,载向一个陌生的港,要让自己平静下来。这么一静下来她又开始胡思乱想了,想着落梅,想着云卿,想着白如山。还是想着云卿,最想的是谁呢?她自己也不太确定。命,被一张毯子裹着,舒服却也毛的刺挠。
好久好久她才睡着,等着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恍惚想着先去喊落梅起床,然后梳洗好再喊嗓子去戏院。等睁开眼迷迷蒙蒙的看着周围,才明白过来。心里凉了一下,真的想赶紧跳进海里,游回上海。跳进海里,可就不止心凉了。等了起床梳洗好,顿时什么心思也没了,她也不想出去坐在人堆里吃早点,便让人把早点送进屋子里来吃。看着送进来的是咖啡面包又吃不习惯,便要了一碗粥来喝,这粥又喝着味道极其苦涩,勉强喝了一些,便继续坐着发愣。
这时候她真想喊几嗓子,每天早上她都会出去吊嗓子,今天却没有办法,这真是不让人活了。她想着在上海的好,却没有后悔自己来选择这样。她想着香港人不听京戏,但打仗的时候内地人好多都逃到香港来,一定有听京戏的内地人,到时候就去找戏院,自己不唱,也得去听几场。这香港也是有粤剧的,她想着内地人应该还是喜欢听京戏吧。本来觉得不会再唱了,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这时候她就基本上不出去了,连甲板上也不去了,真的如她所愿迷迷糊糊的过了几天,不知世上过了多少朝代了。其实也就过了几天而已。等着船靠了岸了,她才从房间里走出来,这一出去见着阳光竟然觉得格外刺眼。适应了好大一会,眼舒服了便什么都跳进眼里了。终于清楚的看到拥挤的码头,又是一个上海,船却比上海的多而且大。唯一的共同点是船上都插着外国人的旗子,香港的都是英国旗。
船停在九龙的码头,箱子她也不想让人帮着提了,怪麻烦的。她便一手提着一只走上岸。小彤也不是没有准备的,她事先都大概的规划好自己的路程了。她坐上一辆三轮车,让车夫朝着浅水湾饭店过去,又在心里细细盘算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反正是到了有山的地方,这香港的房子有的都是建在山上的,在上海是没有的。
她坐在三轮车上看着这周围的山,远处的海水,心底很是平静。现在她贸贸然的真的来到了,本就是无目的一个人来,心里没有什么不对味的,她享受着一个人的时光,但总觉着要是有自己心里的人陪着那才是最好不过的事情。
她站在香港的土地上生出了另外一种感觉,好似这里是世外桃源的感觉。隔海相望的内地早已是战火纷飞,生灵涂炭了,这里却是一片祥和,黄头发的外国人看着比上海的外国人开心许多了。她的心底极为平静,香港自有自己的苦衷,上海也自有自己的快乐,可那少许的一丁点快乐,正在隔着汪洋大海朝她招手,她却再也起不了爱念了。
到了饭店,车夫要帮她提着箱子,他也不好意思麻烦人家,也是自己一手提着一个上着阶梯走着。她看着来来往往的女子没有自己提着箱子的,她也无所谓,自己提的动,何苦麻烦别人来。进了饭店里面,饭店的侍应生老远的就走过来,慌忙伸手接过行李,她这才把行李让给他,其实她还是自己能提。不过她想着自己提着箱子的样子一定不文雅,大老远的就看到了。
行李被人接着,她便要订房间了,这时才想起来订多长时间。在香港住多长时间她还不知道呢,若是一直住在饭店钱是肯定是支撑不下的,她只有先住上一段时间,在抽空去找房子,找到了以后便搬出去。她自己在心里笑着,就这样来了,还真的给自己摸到了这个地方。
她进了自己的房间里,窗户是可以看到海的,她却不怎么喜欢这里面的摆设,太香港有太现代味了。墙上贴着的壁纸,她不喜欢;是水晶大吊灯,她不喜欢;地上的沙发,她不喜欢;被风吹得飘飘荡荡的窗帘,她摸了摸是纱一般的质地,她也不喜欢;看着远处的海,一层又一层的浪,心里虽很敞快,可她想着那海边她是一次也不会去的。
她站在窗户向外看着痴迷,风谁来了窗户纱吹在她身上,她用手拨开;头发也吹散了她便用手捋捋齐。她真的想呐喊,才过了几天而已,竟然到了另一个世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