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他略略沉吟,随后道:“这不是李昂告诉我的事。”
我不知道李昂现在有没有跟表姐举行婚礼,但他肯定跟舅舅的关系还不错,另外百分之六十的股份韩千树没有说,花落谁家也很难判定,这也是他走前不断重复叫我一定要解困,保护好妞妞的原因。因为一旦舅舅身体出现问题,另外股份的得主不管是谁,对妞妞的情况都不会好。
可是现在李昂跟舅舅的关系似乎还好,我不知道舅舅会选择相信谁,只能把我知道的事实全部讲了一遍,说:“繁盛设计时候就告诉过我,我上的飞机上会有他的人,可他们也能联络到李昂。所以我才联络到您。”
“千树突然说要我安排接妞妞回来,李昂担心他的人处理不了,才带了自己的人过去。”他冷静了一些,“他说他的人亲眼看到你想要修改空调引擎设置,但他们阻止了。我说让千树回来,也不知道有诈死这种计划。我的外甥还不到四十岁,他也一直都没有伤害过你们,不尊敬地说,你母亲自己不听安排被抓,该为此负责的是她自己。你的事情也是一样,以前千树质疑要管,现在他不在了,如果你要基金会,等死亡报告出来,遗产变更结束,我会把所有权转让给你。”
“不,舅舅。”我忙说:“我会想办法证明我说的都是真话,妞妞还要辛苦您照顾,我也想辛苦您找找千树。做这些都需要很多钱,基金会还算有些收入,我名下也还有钱,我会注资进去。”
基金会这么大数额的财产,我愿意让他管理,他就能对我偏向几分,反正我即使得到,也是破产或落到繁盛手里。
果然,他的语气温和了一些,“我会继续找千树,但从出事到现在都一无所获,官方一定会确认他死亡或失踪。千树还没有给妞妞安排过身份,看样子是在等你,但为了继承遗产,我会先替她安排身份,从法律上与你无关。如果你能顾证明你没有杀千树,那么等你解困回来,妞妞和她名下的所有财产,都还是你的。但你要快,我女儿马上就要嫁给李昂了,他们结婚之后,我会把剩下的股份交给我女儿,公司的经营权交给李昂,如果在我死时,你还没有给出让我信服的证据,我只能把妞妞交给李昂抚养。”
“我一定会的。”我说:“但是舅舅,我想问问您,李昂是怎么告诉你的?”
“大部分和你说得一样,千树上了飞机,设置是你修改的。李昂说他打算中途降落换人再调设置。我暂时更相信他,因为如果你不想杀他,就不需要参与这个计划,而且这样千树会活着,他没理由一心寻死。”
“这样没办法实现,因为李昂被买通了,飞机如果中途换人繁盛立刻就会知道。”
“这是你的说法。”他说:“李昂告诉我的换乘机场我也联络过,机场说他的飞机的确预约降落。”
我立刻就心慌起来,别说对舅舅,现在整件事对我来说也是扑朔迷离。我当然可以确定李昂就是跟繁盛是一伙,可这又是怎么回事?
我没有那些手段来安排那些,搞得就好像我在说谎,如果舅舅不相信我,把妞妞交给李昂,谁知道他会对我女儿做什么!
我却只能不断重复那些干巴巴的话,“可是我说的都是真相,李昂跟他合伙是繁盛告诉我的。”
“你需要证据,”他说:“你去找找证据,不要急,鉴于你说得这些,妞妞不会跟李昂接触,她会在我身边,非常安全。”
“好……另外,舅舅。”我说:“我还有一件事想求您。”
“什么事。”
“我家人在您那里,我也想送我妈妈过去,请求您暂时庇护,等我证明我真的没有参与,并且拿到证据后,我就接他们回去。”
“当然,你不是还有一架飞机?我让李昂安排他们回来,你让她一起。但你务必跟她说清,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听我的安排。”
“这当然,谢谢舅舅。”
“去吧。”他说完就挂了电话。
妞妞在舅舅身边,非常安全,这是现在我唯一感到欣慰的事。
可千树他……
一想到这个,我的心就痛得不得了。我不敢去现场,却应该去看看是否还有证据可以证明什么,只好问保镖,“我能去现场吗?”
“暂时不能,繁先生说如果您醒了,就让您先留在这里等他回来安排。”
“你们去过现场吗?”
“也还没有。”
我问我妈妈,“是谁来通知出事了?”
“他敲晕你之后就通知了。”她抹着眼泪说:“说飞机坠毁……”
我看向保镖,正要开口问他能不能用手机搜到当地的新闻给我看看,就听到了外面直升机的声音。
我连忙跑到舱门口,看到不远处的直升机刚刚降下来。
下来的只是繁盛和他的随从。
我连忙跑下台阶,他也加快步伐来到了我面前,说:“今晚先到我朋友的家里休息,明天换飞机去日本。费子霖的人接你,李昂的人就不要带了。”
我最关心的不是这个,“找到他了吗?有现场照片吗?”
“没有,起了大火,两小时前才灭火,驾驶舱里什么都没了。”他说:“只有焦炭。事故原因还要继续调查,不知道会不会有结果。机场现在关闭了,凌晨才开,条子在调查这架飞机,你得换飞机换身份走,新身份明天一早才能搞定。”
“我现在能去看看吗?”
“不能,条子会怀疑你,你立刻走。”
“我没有动他的飞机设置!”
“但你碰过它!飞机已经基本解体了!里面所有人都死了!这个国家很可能查不出事故原因,到时候就是把碰过的人全都抓起来应付!就算德国坚持要查,你也会被以各种罪名先监禁!”他大概是怕我还坚持,低吼着拔出了手枪,“他要是活着迟早会来找你,你现在立刻跟我走。”
他去的“朋友”家是看起来非常贫穷,家徒四壁,屋内的墙壁没有任何粉刷。墙角扔着一张铁床,床下放着保险箱跟步枪,房子的主人又瘦又枯,我们进去时,他从口袋里摸出褐色的烟卷递给繁盛,繁盛笑笑接过,点了火,吸了一口,露出了赞美的笑容。
繁盛我和我妈妈领到房间里,关上门对我说:“吃的等下就送来。
他又看向我妈妈,“伯母想去哪里?您先生在香港,如果您想去,今晚飞机就走,李昂的人要回去,你让她跟他们一起回去就是。”
“他们几点钟走?”
繁盛看了看表,说:“凌晨两点,还有四个小时。”
“好。”
“那我就在外面。”他抬了一下手,又收了回去,“有事叫我。”
门只是一块烂木板,我跟我妈妈把它关好,她问:“我跟你原来飞机上的人回去?”
“嗯。”我说:“别担心,爸爸在千树的舅舅那边,你也会过去。舅舅已经答应了,不过你一定要听他们的安排。”
她立刻就哭了,满脸愧疚,“那天听说他把你关起来了,完全没有你的消息。妈以为他把你杀了……”
我抱住她,不想埋怨她,心里却的确有些在意。我想,这就是我哥哥被我害死时,她跟我爸爸心里的感觉。
我们正抱着,突然有人敲门,是繁盛,“妍妍。”
我到门口,开门问:“什么事?”
他手里捏着一个破旧的酒杯,里面晃荡着颜色略恶心的酒,指缝中夹着香烟。他掏着口袋,拿出了半包香烟,递给了我。
我看向他指缝中褐色的烟卷,不想管,但觉得这是个机会,便问:“你陪他们抽这个?”
“条子现在在搜查那边,有能力让你们休息的地方不多。”
自作孽,活该。
里面还有四根烟,我拿出了两根,把剩下的交给他,说:“少抽点。”
“我知道。”他说着,又吸了一口,这烟没有雪茄那么香气四溢,但比普通香烟香一些。
我关门,又被他推住,他的头探了过来,“明天一早就走,你自己飞,现在抓紧时间休息。不用怕,我一直在外面,走时我来叫你们。”
“嗯。”
“睡吧。”他的表情就像个只犯了无伤大雅的小错的孩子,“晚安。”
“晚安。”
我跟我妈妈都睡不着,我们靠在一起。我不敢聊韩千树的事,我从未感觉自己跟他这么远过,以往就算分手,我都知道他在哪里,然而现在不是了。我的心口就像被挖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洞,我觉得疼,却没办法填补,我知道它在流血,流得让我不能呼吸。我不是没有体验过这样的感觉,然而我的确从没体验得这么深刻过。我觉得我再也不会好过了,除非我知道他在哪,他还活着。我满脑子都是他当初说给我听的,他说我可以相信我哥哥没有死。
我相信他没有死。
当年我哥哥如是,如今,我只能也这样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