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以符马的行速之高,很难以簇拥护卫的姿态策应在由役兽牵引的非机动车辆周围,但符马骑兵们娴熟的驾驭技巧弥补了这个不足,高频率的蛇形前进减缓了行速上的差异,然后又以默契的前后叠换次序,彻底融入了马车的行进速率。
只有驾驭时间在十年以上甚至更久的符马骑兵,才能达到如此之高的要求。也只有皇室成员,才能用得上这种华而不实的排场。六个轻骑,三十个钢甲兵丁在车队后方十步之地步履铿锵的跟随,他们呼吸紧凑毫无疲态,让人觉得,即使他们跑得再快,也不会有一丝的不适感,这就是皇室的近卫精兵。为首两骑各持一面旌旗,黑檀色的鹰兽图案在旗帜上迎风鼓荡,威严十足。
金丝渡边的雕木马车在临近飞天器二十米时才缓缓收缰,车停得并不急促,但四匹鬃美蹄长的雪绒神骏还是整齐划一的人立而起,仰天长嘶,威风凛凛霸气横生。
托协主祭带着三五个祭司像廉价的********一样,连跑带颠儿的赶到马车前接应。车门一开,独臂将军竟然从车上跳了下来,因为他只有一只胳膊,所以只能对托协等人施以扣胸礼。
“尊贵的大人和各位祭司,老夫仓促来访冒昧之至,事发突然,敬请各位见谅!”将军大人谦和的对几个人说道。
托协主祭挺纳闷儿,将军虽然是王庭重臣,但他乘坐了皇室马车也算是不容辩驳的谕制,除非是有一个皇室成员在车中同行,但要是真有这样一个上层人物,为什么迟迟不出来露面呢?难道是自己身份不够,奇哉怪也,一个裹角部的值任主祭,就是见了国王也不掉价儿,谁有这么大的魄力敢不拿自己当回事儿啊?
“哪里哪里!”托协说话的同时,贼眉鼠眼的向车内瞥了一下,这一看不打紧,托协瞬间就觉得后脖颈子发寒。透过没有关好的车门,托协看到了亲王殿下正在车厢里,他敞心露怀的搂着个体态丰腴的妩媚女子。
将军连忙像自己包养的小三儿被人发现般的拼命关好车门,他鼓动着腮唇,满脸的虬须一如被翻动的草团。“咳!主祭大人,老夫是陪伴亲王殿下同来的,殿下他崴脚了,现在不方便出来!”将军说。
“你就扒瞎吧!你看了一路的现场直播了,现在当然得替人家找借口了!”托协在肚子里说。“鲎蜍将军,今日不知二位大人同临有何赐教?”托协叠手对将军说。
将军指着前方的飞天器说道:“只为此物!请您把这机关的设计人员交出来!”
托协的眼神一片茫然,王庭会觊觎这种载员量可观的飞天机关,也在托协的意料之中,在没有任何空军编制的恒琅世界里,如果在战场上掌握了制空权,将是一个多么令人发指的概念。如果将这种机关批量生产,任何战况下也都没有了制高点可言。在冷兵器时代,战场上的制高点有着毋庸置疑的战略地位,谁掌握了制高点,谁就对战局拥有压倒性的优势。更别说这种飞天器运用于空中作战的快捷与机动灵活,就算不直接参与战事,只保障辎重后勤的运输,这也是让人打破了头也要来抢走的战场良材。
但是托协却抱着一丝侥幸,现在的时局有多么严峻,知情的人们皆心照不宣,当下可不是该窝里反的时候,所有力量即使不能做到团结一致,也应该都将矛头指向那十只芽兽,他们中的任意一个都具有毁天灭地的能力,他们中的任意一个也都仇视着所有生灵。
站在飞天器舱门口的炙凫老头不管那套,“呯”的一声将舱门关紧,门锁咬合后,老头又拿出一截儿铁丝将门把手和门框穿紧,拧了十八道弯儿,又找了一根手臂粗的顶门棍把舱门顶牢。直到外面的珍瑟和剑少拼命砸门时,老头才从新费劲巴力的将门打开。
“马上就要起飞了,你们还在外边瞎转悠什么!”老头像被人坑了五十块钱般的对剑少说。
“我不是想收车票嘛,谁也没说这趟公差不是自费的啊!”剑少说。
当老头再一次将舱门关好时,将军大人带着一阵呼啸而来的罡风出现在了门前,他刚刚还在飞天器的二十米开外,只在短短一息之间便来到了这里,足见其身形敏捷之强。他的大手牢牢撑在了门上,任老头如何用力推门,也无法再将舱门推动半分。
“这位大师!”将军大声的对老头说,“如果老夫所料不错,您就是天下第一机关匠人炙凫?佑蠖了吧!老夫是鸱殁忽的统兵将军鲎蜍?觋绾,敢问这个惊世机关可是为您所做?”
剑少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将军,自己曾义愤填膺后来又稀里糊涂的和他打过一场。剑少走到将军面前,不喜不怒的对他说:“这趟车满员了,你等下一班吧!”说着就去推他。
看着剑少,将军露出和蔼的一笑,任凭剑少对自己如何推搡,他也如同一座大山般泰然不动。
“大师!您的机关刚刚制成,贸然行驶,恐怕会让周边民众惶惶不安,不是怀疑您的造诣,老夫只是想确保众多百姓的人身安全,希望您能拿出设计图纸,让王庭的宫廷机关师校验一二!如若设计合理,行驶中绝无隐患,确保不会殃及国中百姓,王庭将颁发予您空行特权,让你此后畅通无阻!”
“图纸被我撕了!”老头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早年间,老头带着年幼的长思周游天下,竟然遭遇诸多大国的驱逐,鸱殁忽也是其中之一。老头不想再让长思受到颠沛流离之苦,所以只能选择依附于其他势力,但能有面子请得动炙凫老头,又能有能力包容长思的所在的确不多,裹角部确实是个不容错过的选项。
“那就只能请您屈尊跟我走一趟了!”将军说,他的手指缓缓在光滑的钢制舱门上抓了一下,指甲摩擦着金属,发出一阵刺耳的杂音。
“问候您,我英武的将军大人!”珍瑟走了过来,对将军款款一礼。
将军略一踟蹰,在门口收回左臂向珍瑟施以扣胸礼,“圣洁的神明与您同在!美丽的祭司大人……”
将军的话还没说完,珍瑟就像一个听说菜市场大减价的卖菜大妈一样,兴奋而急切的对老头和剑少喊:“快关门呀!”
剑少和老头像遇到流氓一样“呯”的一声将舱门关紧。将军愣怔的眨了眨眼,他隐隐觉得,自己所站的钢铁阶梯上发出了阵阵颤动。将军紧握左拳,对着舱门蓄势待发,“得罪了!”说罢,一记势道凌厉的拳头朝着门上破空而来。
却不想,将军的这一拳犹如打在了岩铁上,舱门的表面出现了一层岩铁屏障,珍瑟的脸竟在上面浮现出来,“将军大人,我们今天确有急事不容耽误,北洲妖物萌动,如不能尽快铲除,坐失良机,必定贻害无穷,您应以大局为重!”
将军笑了笑,徐步从阶梯上退了下来,不料四个符马骑兵和六个轻骑居然早已冲到了飞天器的近前,他们围绕四周,行进间抛出铁索长链,将整艘飞天器钩挂了个结实,其余的钢甲兵丁也跑了上来,配合着一干骑兵,将飞天器牢牢锁死。
“停手停手!谁让你们妄动的!”将军对着所有兵丁喝道,但却没有一人敢来看将军的目光。将军回头看了一眼马车,想必是亲王殿下暗暗下令了。
马车中发出了那个女子粗重的喘息声,整个车厢都开始有节奏的晃动起来。
托协凑近皇家马车,垂头说道:“殿下,北洲有异,我等分秒必争,还望您通融则个!”
车厢中,亲王开口冰冷的说:“托协主祭,现在是您得通融本王呀!今日拿不到图纸,国王定要再次将我禁足,您说,本王可如何是好?”
托协难耐的望了一下飞天器那里,只见这时候舱门再度打开了,川胁抱着一个大大的行李卷儿走了出来,川胁现在的样子,说他是去除魔卫道,还不如说他是去逃荒的。
“鲎蜍将军,切不可如此妄为,我等此行干连甚大,您不该这厢为难!”川胁对着飞天器前的将军说道,但看着将军那无奈的眼神,川胁马上就明白了,主事的人并不是他。
这时候,一个蛟首力士远远的从总坛方向飞了过来,他的双手中捧着一个人,这个人带着一只玉瓷般的无相面具,身穿藏青色的符纹衣衫,如瀑的三股翠绿色长发凌风而动。
托协仰头低声的说:“听母大人怎么又被放出来了!”
可能是听到了托协的这句话,皇家马车的晃动开始逐渐停歇了下来。
听母感觉到自身已经离开了禁符领域之后,便用术力御风而行,离开了蛟首力士的手掌,她疾驰而过,精准的跳到了飞天器的顶端,抬手射出数道符纹命中那些钩挂其上的铁索长链,所有铁链瞬间便化作翡翠般玉碎崩散。
听母的无相面具遥遥对着那辆马车,一种苍老却又雄劲的声音从她面具下的口中发出,“王庭这是什么意思!如果想与我裹角部交恶大可直言,我等搬了总坛便是,若如耽搁了诛杀妖主的良机,致使天地间生灵涂炭,本座可担不起这等骂名!本座倒是想问问明白,置天下苍生于不顾,一味的寻访奇巧机关,这是国王的意思,还是哪个无知小儿的意思!”
马车由车夫缓缓驱动,来到了飞天器的跟前,亲王在车内半挑丝帘,冰冷的话语声随即响起:“圣贤您不要误会,本王也想请教,如果这飞天机关由云端坠落,砸伤人命算谁之过!”
“由本座一肩承担,休说砸伤人命,就是砸死了半个家畜,您也大可来将本座治罪!”听母大人朗声说道。
“好!”亲王在车中高喝一声,“极好!那么本王再冒昧问一句,假使这飞天机关机缘巧凑之下,被番邦他国所获,成为他国空中战力巩固国防也就罢了,若是落于奸邪寇匪之手善以利用,必成天下祸端,此等责任,又该算谁之过!”
“亦由本座承担,如生此横祸,两月之内我若不能将为恶之辈捉个干净,本座自奉项上人头予天下谢罪!”听母郑重说道。
“甚好!”马车里传出了亲王的鼓掌声,“然,此机关一旦离开鸱殁忽,邻国友邦必有察觉,其辈皆将猜度我国私藏新种利器,那时王庭将百口莫辩,王庭力兴图志,十余年间方将边患稳定,如果因此机关而起纷争,又该谁来负责!”
这时候,还没等听母说出什么话,剑少从飞天器里跑了出来,他推开门口挡路的川协,对着这辆华贵威仪的皇家马车像个泼妇一样一通吐口水。
“你是中央银行吗?你是被包养的情妇吗?怎么说了半天都是要别人对你负责任啊,你耽误了我们的事,你又敢不敢负责!在雪山歇腿儿的老妖精要是就差你啰嗦这一会儿的时间跑了,你能从新把他抓回来吗?造这艘飞机花你一毛钱了吗,用你一寸铁了吗,你刚刚让人朝飞机上面扔铁链,把飞机砸出故障怎么办,我们这些人因为故障发生了空难,你是不是也要给我们赔命!”剑少转身踮起脚,对着飞天器顶上站着的听母说,“大姐!”
“你无礼!”听母对剑少斥责道。
剑少没好气的撇着嘴说:“也不管你是什么辈儿了,反正你快下来吧,我们马上就走,谁要是再拦着,他就是妖怪的同伙儿!”
马车中的亲王突然大笑了起来,好像天地间最可笑的事情在刚刚发生了一样。所有在场的人这才反应过来,如果没有剑少出来胡搅蛮缠,听母竟然一直在被亲王殿下牵着鼻子走。听母今天所爆发出的气势确实很慑人,但遇到了耍滑头的亲王,听母的强势就变得肤浅了许多。
亲王从车厢中发出两记清脆的击掌声,混杂于飞天器后端和两侧的兵丁中走出了三个人来,跑到马车的窗前,向亲王低声汇报了一些话语,亲王在车厢中又是一阵发笑。
“各位,小王今天冒犯了,没想到竟然触怒了听母圣贤,于理不该。既然是第一匠人所做的机关,想来也不会有什么一差二错。将军大人,咱们还是走吧!”亲王在车中说道。
将军摇头苦笑,看来今天自己又被亲王当枪使了。他向所有人一一见礼,然后登上了马车。
谁都看出来了,亲王刚刚的所言所行,都是在为那混杂在兵丁中的三个人争取观察飞天器的时间,这三个人,一定是宫廷机关师无疑了,他们虽然只是在外部观察,但也一定窥探到了不少奥秘。这个亲王的心思之细腻,还真是让人防不胜防,但也真是让人由衷的反感,他明显是在卖弄心机,彰显自己比别人都睿智。
临走前,亲王还将车内那个体态丰腴的红衣女子赶下了车,留着她恶心裹角部的所有人。辇轮滚转,车马徐行,所有兵丁一如来时的那样,整齐的在马车后方跑动。红衣女子数着满手的零钱,向前方的马车跑去,“这位大人,您给的这张良票缺了个角!”
跑动在最后列的兵丁停下脚步,对着女子“唰”的将佩刀抽出一半,女子便不再追了,“其实吧,这也能花!”
飞天器顶上的听母飘然而下,落在舱门附近。剑少抠着鼻子,看着远去的皇家马车说:“这人也太下三滥了!”
一帮人在心里面附和着他,“谁说不是呢!”
听母对抱着行李的川协主祭说:“休要耽搁,所有人应尽快出发!”
“大姐呀!不是我说你,你也太沉不住气了,你一出场,咱们注定是输了!”剑少一阵感慨,一阵牢骚,然后被珍瑟连掐带咬的轰进了内舱。
“白虎首席!”听母苍老的声音似乎带着一丝怒意,“对这无礼后生要严加管教,本来我对你做为星首的守护祭司就有些介意,莫让本座再度失望。”
珍瑟此时比见了自己老爹还要显得乖巧,诺诺连声道:“圣贤教训得是!”
听母又对走进舱内的川胁说:“川胁大人,您是我教中的第二主祭,怎么能如此行为失当,抱着器物与人对话,这成何体统!”
川胁“咣当”一声把怀里的行李包扔在地上,谦卑的垂着双手,样子比珍瑟还乖,“圣贤教训的是!”
剑少在里面喊:“有完没完,你是风纪委员吗?再磨蹭就要晚点了,我刚刚看见脱鞋的大爷在外边随地吐痰了,你怎么不去管管!”
“在哪儿呢?”听母侧耳一听,察觉到托协的所在位置以后,就像饿了七天的大熊猫突然看见了竹子一样,向那里飞快的跑去。以前没发现,这个听母似乎对于教训人十分热衷。
“快关门那,马上起飞!”川胁揪着头发喊,他和珍瑟像刚刚越狱成功的死刑犯一样,麻利的将舱门关死,找来三根顶门棍戳住大门,然后呼喝着老头赶快起飞。
两个风道持符祭司叩指合符,缓缓向动力轮盘中加持风元术力,经过中转设备将风元成倍放大,神徟灸浩翼脊之下的风洞口喷出了大量的反推气流,整艘飞天器终于升上了天空。悬浮当空,缓慢的调转了方向之后,飞天器尾端的火洞中喷射出了灼灼火流。
珍瑟在窗口向下眺望,看到听母大人正在对托协主祭进行着批评教育,托协抠着自己的衣角,将头低得不能再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