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大手笔,竟然仅当着我们两个人的面,为一个亡者使用‘香雨’符纹!”馐邪说。
棕衣人退去衣帽,露出一头蓝中掺杂着花白的头发,和脸上一只黑色的眼罩。
剑少仔细的看了又看,才认出这个人是谁来,“***亲王,你来这里干嘛?马上给我走,你一碰到我们家老白就不说人话!”
馐邪也是不解,问:“殿下,您来这里做什么?”
“我来看看珍瑟丫头!”亲王说。他的声音,沙哑而苍老。
剑少的脑子里有点儿乱,他和亲王接触得并不多,但剑少突然间想到,亲王也只是看不上自己而已。亲王对珍瑟,最多也只是取笑她的胸太小,除此之外并没有不当举措。换个角度来看的话,完全可以把亲王的调侃当成是个没品位的玩笑。那次珍瑟和剑少觐见国王时,剑少对珍瑟极端露骨的表达爱意,如果没有亲王出来插科打诨,那些话被国王听到之后,将会对剑少和珍瑟大大不利,和准王妃偷情,还会有什么样的好下场呢。
进一步去想的话,珍瑟很早就结识了许多王庭大臣,那么这个亲王是不是也曾不露声色的关照过珍瑟呢?这个在鸱殁忽中权势熏天,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亲王,确实不能过于直白的对一个人示好或示恶。他今天能暗中来看珍瑟,的确很能说明一些问题。
“按理说,殿下和珍瑟丫头应该没什么交情才对,您今天这是怎么了?”馐邪笑着说。
亲王长叹一声,将目光放在了剑少身上看了很久,“剑少,你是个用情深切之人,故此,本王想拜托你一件事!”
剑少恶心的笑了笑,“你以为在老白面前求我,我就会什么都答应你吗?”
亲王突然对着剑少跪了下来,他这一跪,让馐邪和剑少惊愕不已。
“我是个罪人,没道理让谁为我做些什么,有些话,是需要当着珍瑟丫头面前讲的!”亲王将头转向了墓碑,“珍瑟是个好到不能再好的孩子,我欠她的!”
“你欠她什么?”剑少的语气也软了下来。
“本王当年欠下一桩风流孽债,以‘妖泪’之毒迷晕白虎?嫫芽后将其玷污。她的表兄,也就是冠澜,一怒之下险些将我打死,这也是我咎由自取怨不得人。但是,嫫芽却怀了我的骨肉,被人玷污本就让她无颜苟活,却又出了个孽种,这还让她如何见人。冠澜是我这辈子死也不会忘记的真男人,他娶了嫫芽,而且还将别人的骨血视如己出,百般呵护,一疼就是九年。”
“你是说……,你是说……”剑少的脑子几欲爆裂。
“是了,也算是老天眷顾,让泪儿继承了她娘亲的一袭银发。所以自那之后,凡是冠澜去的地方,本王绝对会退避三舍。剑少,你知道冠澜为什么对珍瑟那么差吗?那才是他的至亲骨肉,那才是他的血脉遗传,但他就是忍心扮演一个恶父!一开始是因为冠澜对珍瑟的愧疚,他没能救回珍瑟生母,等到他慢慢想通时,却又出现了另一件事。白虎氏的当家人知晓一些缘由,绝不容忍珍泪来到这世上,冠澜就生吞了困扰白虎一族不下百年的‘虎符’,以此来换取珍泪降生。‘虎符’是一种宗族诅咒,四大贵族中,青龙一脉有麟铁转生之术,朱雀一族有涅槃符阵之道,玄武一氏有龟息骨阵之法,但白虎一宗所传承却是诅咒。”
“好了,不要说了!”剑少索然无趣的打断了亲王,“一定是因为那个‘虎符’,才让老老白必须疏远自己的亲生骨肉,对吧!而你说你欠老白的,也是在指老白一直对妹妹非常好吧!毕竟,没有了亲妈,老爹又总是冷冰冰的,能在那种情况下还不去嫉恨妹妹,反而是呵护照料得无微不至,这种不公平的事,天底下也只有我家老白才干得出来。”
亲王缓缓闭上眼睛,没有说什么。
“你先起来好吗,被人这么下跪我适应不了!你说的想拜托我的事,你跪着我未必会答应,你站起来我也未必会拒绝!”剑少说。这是心里话,今天他也算是对亲王有了个新的认识。
亲王被馐邪搀扶着站了起来,他的身体状况确实大不如前了。
“我给你一个老婆你要不要?”亲王对剑少说。
“嗯,你还是跪下吧!不是跪我,是跪她!”剑少指着珍瑟的墓碑说,“你当着我老婆面前说这种话,打死你都不屈。”
“本来我是想托付给桑的,但姒儿却对你念念不忘!经过这么长时间,我觉得你的为人与桑也不遑多让。”亲王说。
“什么四儿五儿的?我从来没见过,你这不是当着我老婆的面栽赃我吗!”剑少忙对着墓碑说,“老白啊,你可千万别信,在我心中,你是慈禧太后布拉达,你是圣母玛利亚!”
馐邪转过了身,肩膀开始有频率的抖动,本来挺凝重的一个话题,但经过剑少的嘴就变了问道。
“你们见过面的,在寄生居,她和桑一起出现,彻底被你的翩然风度给迷了。虽然你的年纪尚小,但她肯等!”亲王说。
剑少回想了一下,好像大概貌似真就有这么一个人。
“姒儿的全名,叫做襟?姗姒,是十二年前反将襟?臻蓦的幼女。”亲王说。
“就是那个被你奸污的小女孩吗?”馐邪突然失口问道。不是她定力不够,实在是这件事在当时太过轰动了,一场叛乱足以让人铭记十余年,况且亲王那出色的用兵之道,也是全凭那一仗才得以家喻户晓,再加上一个幼女强奸案,人们想忘了这个亲王都难,那简直就像炒作一样。
亲王突然笑得声嘶力竭,“主祭大人,倘使我说,我没有奸污那个孩子,您会信吗?”
馐邪咳嗽两声将头瞥向一旁,摩擦着自己的钢甲说:“看呗!”
“反将襟?臻蓦临死之前给了我一个人,那是个年过百旬的大凡来客!”亲王说。
这一句话让剑少和馐邪都懵了。
“襟?臻蓦如何选择时机造反,如何激励军心,如何巧用恒久符纹,又如何包围京都,全都是这个大凡异客在幕后献策。襟?臻蓦被我逼入绝境之后,苦苦央求我放了他的小女儿,而且又以大凡异客作为献礼。当时本王心高气傲,并不怎么看重那个异客,但我见姒儿天生灵巧,而且不畏生死,便答应了襟?臻蓦。只不过,他是国王刚刚即位就来发难的反将,灭尽九族简直是板上钉钉的事,本王只好发动眠术,让近前的兵丁将领都以为我奸污了那孩子。我那么做也是迫不得已,倘若功高盖主,国王一定会将我列为一个必除目标,我奸污幼女,自毁名声,国王便得以高枕无忧。而国王在那时也必须有些作为才压得住场面,我正好提供给了他一个‘奖惩分明’的机会,自然而然,也就保住了姒儿这孩子的小命,那个异客,也以家中老奴的身份幸免于难,毕竟堂堂一个亲王妃也不能没有半个近人。”
“殿下恕我直言,您这也能算做是救人?还不是为自己添了一个幼齿禁脔么?”馐邪说。
“本王从未染指其身!”亲王说。
“那您就更加害人!您让一个孤苦无依的小女孩,背负着受人奸污的恶名长大,即便她守身如玉,即便她贞洁烈女,有您这般恶名昭彰的人守望在侧,一守就是十二年,天下人谁还肯信她清白无瑕!”馐邪冷冷说道,她想起了自己的命运,哪有人甘愿轰轰烈烈守一辈子活寡的。
“所以姒儿从小到大本王都让她佩戴面纱,以期有朝一日寻得如意郎君,我暗中给她更名改姓,女孩儿家该有的幸福,我绝不少予她半分!”亲王说。
馐邪一时哑了火,和亲王拼智商,她的脑子有些不够使。
“我倒是想问问,那个一百多岁的地球人长什么样的!”剑少说。
“你说大凡异客?”亲王说,“鼻骨很高,要不是他长着蓝色的眼瞳,我还以为那是朱雀家族的宗亲。他对军事的确有些独到见解,而且很喜欢下棋,但也就是三四年之后,他便死了。”
难道是二战时期神秘消失的纳粹将领?剑少在心里想,但马上又觉得不对,二战是一九三九年九月一日爆发的,时间上不对。
“你只想把干女儿托付给神星将,是不是想让神星将把她也带回地球去啊?”剑少问。
亲王闭上眼睛说:“确实这样想过,但不是为了逃避天下大乱,而是我担心终究有一日姒儿的身份会败露,能把她送出这个世界我才安心。姒儿很聪明乖巧的,什么东西都一学就会。”
剑少用衣袖擦拭起了墓碑,“我分辨不出来你说的是真是假,但却总觉得你没说实话,或者是说了实话但有所隐瞒!”
亲王哼笑一声,“我的姒儿,被人抓走了!”
“你是属牙膏的呀,挤一点儿就说一点儿!”剑少说。
“还记得那个驯养界芭蛛的胖子吗?当初就是他带着我找到了你和蜜儿的!”亲王提起了那次作案未遂的经历,“我当初一眼认定,那个胖子长着反骨,时机成熟定会咬上饲主一口,但生活安逸的人总想寻求刺激,本王曾自诩,以我的头脑没人能算计到我身上,可我却结结实实的被这胖子咬上了。我摸不清这胖子到底投靠了谁,但他却将姒儿劫持,交给了国王老哥,软肋啊,这是我唯一的命脉,本王一生流连花丛,清福得想美事尽成,我不要子嗣,因为我没有需要人来继承的野心大志,我不要美名,因为我百年游戏玩世不恭,姒儿是我对世间唯一的寄托,我只想让她经历普通女孩的爱恨情仇,过着平凡充实的日子!剑少,你把她救出来,我可予你天地间任何东西!”
“别说得全世界都欠你似的,我家老白又招谁惹谁了,她要的并不多,只盼着死鬼老爹能多看她一眼,只盼着能跟我打打闹闹嬉笑怒骂。她要我的爱,我给她,她要我的心,我给她,我能为她去做任何事,但她不还是死了吗?这世上谁也不欠谁,脚上的泡都是自己抠的!”剑少将墓碑擦得光可鉴人,“你不是有本事吗?干嘛不去杀了国王,自己抢回干闺女。”
“我对先王立下过重誓,辅佐皇兄至死方休,他来杀我,我只能逃,但绝不能反叛!”亲王说。
“那你没救了,我跟国王又没仇,犯不着和他翻脸,你哪怕能说出我跟他一分钱的利害关系,我都去帮你!”剑少说。
亲王的眉头纠结起来,似乎在心中进行着种种抉择,然后他将手放在墓碑上说:“有一件事我若说出来,你一定会心怀大乱!你能当着珍瑟的面,承诺自己不会意气用事吗?”
“想说就说,我跟你没承诺!”剑少说。
亲王却突然对着馐邪说:“主祭大人,您听了这么多秘闻,是不是也该出来说句话?”
馐邪摩挲着自己的钢甲,思虑片刻说:“殿下您尽管说,我绝不会放任这小贼做什么傻事!”
亲王说:“剑少,你应该知道珍瑟提前婚期的事吧!珍瑟是为了你能返乡才那么做的,但这丫头太容易相信人了,鸱殁忽中能够融通时空壁垒的上古圣物‘喜捷精’,早已在二十年前被秘密赠与了突赂蔻。”
惊骇!
剑少一拳打在了墓碑上,打得拳头筋肉翻转鲜血淋漓,一瞬间他泪如涌泉,他想起了国王见到珍瑟时那垂涎欲滴的模样,想起了王后对珍瑟剜肉蚀骨的仇恨。珍瑟是那么机灵,居然从头到尾都在被人耍,国王用一个根本不在手上的东西,就骗来了珍瑟心甘情愿的出嫁。
剑少仰天狂吼,撕心裂肺肝肠寸断,然后他掉头就走,虽然国王并没有捞到任何便宜,但剑少绝不能容忍。
馐邪在后面一下踩住了剑少的脚,让他“呯”的一声趴在地上。“小贼你要去哪儿?”馐邪问。
“我累了,回去睡觉!”剑少说。
馐邪俯下身,在剑少的颈椎风池处一捏,他就晕了。然后馐邪将他提起来放到背上,转头对亲王说:“殿下,这小子最近经历了很多,您不该这样刺激他,您是个通透之人,但却来找了最不该找的帮手,说您阴谋诡诈也罢,说您爱女心切也罢,可您若是真想保住那姒儿的命,万不该来找这小贼的。”
说罢,馐邪背了剑少便走,这一次,馐邪突然觉得自己背上有了分量。剑少弱不禁风的小身板儿,承载了太多东西。
回到总坛宫阙,剑少从水主怀中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午后了,他表现得非常安静,打烂的右手早已被听母治疗妥当,听母来给他送药时,他也毫无反抗的喝了下去。剑少表现得太安静了,有时候居然背着听母在花丛中跑来跑去。
接下来也发生了一些无关痛痒的事,蜜儿醒了,守了撷电三天三夜,然后她交出神兵,跟几位主祭要了一个林间小屋,带着沉睡不醒的撷电去静养。蜜儿的星将力量全部被剑少吸走了,虽然还是能够运用精剑,却再也召唤不出白璧铠甲,所以只能照顾撷电来发挥余热。根据听母的说法,撷电即使醒来,他的记忆也极可能保不住了,所以蜜儿没有带撷电回家,而是去了一间山林小屋。她这么做未免欠妥,但宗室也说不出阻止她的理由,也就只好任由着她。
蜜儿在临走前找到水主,准备进行一次深谈,两个人靠在宫殿的墙壁上,都在静静等候着对方先开口,却也就那样僵持着,直到蜜儿离开。
“等他醒来之后,我会把他还给你!”
这句话,蜜儿始终没能说出来。
这一段时间中,剑少开始频繁的去找炙凫老头,毕竟他这个挂名的机关学徒旷课了这么久。主祭和大祭司们都觉得他是在故作轻松,他要等到所有人都放松下来之后突然爆发,因为老头暗中和这些高层通气说,剑少一直在研究导航机关和王城中的防御部署情况。
不管怎么说,亲王或是无意或是有心,成功的在剑少心中埋下了一颗炸弹。
机关术要从铸铁学起,因此剑少每天都是大汗淋漓,上午打铁,下午再去找水主修习符术,一天到晚忙得就像一个陀螺,还要时时应付听母前来滋扰。听母被剑少背得上了瘾,剑少几乎每天都徘徊在铁匠、符术学徒和驴车这三种职业间,有事情做,总比望天发呆要好得多。
有一天,长思漫不经心的问剑少,如果天下太平了,他将何去何从。剑少说没想过,有可能去做餐厅服务生,有可能去做铁匠。长思鼓起勇气追问,那时候剑少会不会带上自己。剑少说没想过,那就在总坛边儿上开一家餐厅,一边端盘子卖香辣肉丝一边打铁,谁也不离开。老头从地道里窜出来对剑少说,你想没想过娶师姐当老婆。还没等剑少和长思作出反应,听母跑进来说那不行,剑少是她的。剑少笑了笑说,嗯,我是阿炳的!
阿炳是剑少最近给听母取的绰号,得益于大韵进贡给听母的一副小墨镜,那是桑以前对大韵说过的一句玩笑,要是有墨镜,没准儿能滤掉听母的祛印之光。没想到真的说中了,让听母告别了佩戴这么多年的无相面具。听母曾问为什么眼镜上有裂痕,还有透明胶带,大韵说地球的眼镜都这样。
因此,大韵得到了许许多多和水主呆在一起的机会。而剑少总在琢磨着,想给听母配上一把二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