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船在风平浪静中行驶了一天,再也没有碰到任何妖物。船老大表面上对这些乘客满腹的积怨,但这整艘船得以保全,都仰仗着人家出手相助,这也是不争的事实,船上所有船员水手都对这一行十人在心中有了些感激。
两大宗室的祭司驰名天下,不过上船的大祭司们一直都穿着常服,虽说从他们赤着的脚板上能够看出些端倪,但神星将们却各个都是穿着鞋子,而且,天下间并不是只有宗室祭司才赤脚无靴,所以即使这些乘客们如此的大显身手,也并未让船员们看透底细。
水主曾向船老大提议,说自己可以提供淡水补给,被船老大严词拒绝了。原因很简单,船上并非没有淡水,只是需要经过沉淀后蒸馏提纯才能饮用,被船外的人控制了淡水,将直接影响船上的主从关系链。而且更重要的一点是,水主无疑是个术士,由她提供的淡水,谁也不晓得会被她做过什么手脚。
远方的海平线在吞吐着漫红的夕阳,天上海上到处都是橙中透紫的霞光,如果没有那即将入海的晚日,会让人无法分清,哪里是天,哪里又是海。
“你看见了吗?”蜜儿推着剑少的肩膀,兴奋的指着海平线。
“看见了看见了。”剑少不耐烦的回应说。
“那么多的水啊。”蜜儿说。
“多废话呀,没水谁还坐船啊!”剑少无趣的说,然后躺在甲板上,抬手放下了头上的睡眠眼罩。
“真想下去游一圈儿,现在水里一定还很暖和。”蜜儿推着剑少的肩膀说。
“那就去吧,早去早回。”剑少翻了个身,尽量躲得离蜜儿远些。
“现在又没有淡水,从海里回来的话,身上会很不舒服。”蜜儿说。
剑少推开了眼罩,蜜儿拉着他过来看海,看了一下午,剑少直到现在才明白她是什么企图。
蜜儿虽然在心里急切等待着他的答复,但表面上却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那还不好办吗?”剑少揉着鼻子说,“让你们家鞋垫儿给你准备出洗澡水来,他虽然不是玩水的行家,但一桶水应该不会难倒他。”
“一看你就什么也不懂。”蜜儿用一只脚在甲板上来回的摩擦着,鞋底和甲板却没发出任何声音。她低下头继续说,“学符术的人会经历几个阶段,一开始的时候,因为分不清自己的能力属性,所以要修习全部符道流派,因而初学者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多面的全才。等到一个术士认清了自己的能力归属,也就是他的修为突破了自身瓶颈后,就会对自己的本源属性进行专一修炼,当他在这一领域有所成就时,其他流派的术力运用就会变得相当浅薄,变得连初学者都不如。从官方认证的说法来看,这个第二阶段中的巅峰顶点,也就是大祭司无疑了。当大祭司步入了符术修习的第三阶段,他的强项就会变得薄弱起来,但随之而来的,其他的流派符术会变得增强。就好像是一个偏科的学生,降低了自己所擅长科目的成绩,却普遍提高了自己的综合实力。”
说到这里时,蜜儿踹了一下剑少的腰。
“我没睡,我在听!”剑少揉着眼睛爬起来说,然后在打出了个呵欠之后,就开始咳嗽起来。
“你听明白我的意思了吗?”蜜儿说。
“没必要弄明白,你不就是想玩水吗?这船又不会停下,等你跳下去之后,就会被扔在这里。你就忍忍吧,等到了南极洲,一定让你玩到够!”剑少咳嗽着说。
“你说,”蜜儿笑吟吟的看着剑少说,“要是有个小孩儿不慎落水,这船不就停下了吗?到时候我就成了勇救落水儿童的标兵模范了。”
剑少一下就精神了,连咳嗽都硬生生的停了下来。“这馊主意,也只有疯子才想得出来,你这么正常,一定不会那么干的对吧?”剑少警惕的看着她。看来她都忍了大半天了,只要自己一不留神,立马就会被她推下水。
“只是可惜啊,游水后没有淡水冲淋,身上会极其不舒服。”蜜儿又将目光转向了愈发变得昏暗的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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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主垂着头,反背着手靠在门上,抬起一只嫩白而娇巧的脚掌,用足尖在地板上缓缓的画着圆圈。
片刻后,她抿起嘴唇笑着说:“今天,那个深海妖物还真是有趣,竟然说想把我留下。”说完之后,她发出了轻微的笑声,显得有些惫懒,有些做作。
“嗯,是呢!”门的另一端传来了闷闷的回应声。
水主的眼睛一亮,太长久的时间了,她都没有得到过只言片语的回应。她抬起手来,张口咬住了自己的食指根部,然后两只晶莹的眸子斜斜瞥向一旁。“做剑少的导师,真的是个错误,从没想过,我会让一个半大孩子说服。我的心本来已经趋于平静了,却又被他搅乱得天翻地覆。”水主极力平缓着自己急促的呼吸说。
“哦,是吗!”闷闷的声音再次作响。
水主猛的敲着自己的头,悔恨着自己说错了话。“我会,我会努力做好一切,决不让任何人因为我而感到为难。我始终还是我,哪怕天塌地陷,五洲浩劫,我都不会发生改变,我也绝不容许自己改变。”水主说。
门的那边陷入了静默。
“我知道自己不够好,而且也不聪明,解读不出别人家的心思,也看不透别人究竟想让我怎么做,不过,不过……”水主急得抓紧了拳头,说了半天,她竟然忘记了自己想表达些什么,“不过,我绝对不会去给别人添麻烦,会默默守好自己的本分。”
时间开始在漫无边际的沉默中凝固,触目所及的一切都变得哑然,这里再也捕捉不到一丝一毫名为“鲜活”的东西,万千世界海阔天空中的一隅,随着一棵从未发出新芽的枯枝,一个以“等待”为铭的灵魂,共同陷于永无休止的死寂。
“虞!”门后的声音突然间再次响了起来。
这一声招唤,像是将水主在虚无中拯救了出来。她侧过身,将脸颊深深贴在了门上,带着无限憧憬侧耳聆听。
“忘了我吧!”闷闷的话语声尘埃落定,随之而去的,是渐行渐远的脚步。
这简单的一句话,让水主变成了气息奄奄的将死之人。她一点点的滑倒在地上,蜷缩起身体来抵御发自于心的寒冷,两行没有温度的泪水,沿着这张略显憔悴的美丽面孔游移而下,在颚间积成了珍珠,缱绻不散。
“我的……”水主捏紧了胸口,仿佛只要她抓得不牢,那颗枯竭的心将粉碎成为满地尘沙。“我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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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披着两层被子蜷缩在屋角,他闭着眼睛,不停的重复着一句碎碎念:“好多水!好多水!”
他的头发已经完全被汗水打湿得通透,他极度紧张,却又极度抑制着自己的恐惧。
朱雀试了许多种办法来克制桑的这种不良状态,但却收效甚微,如果不是怕影响了他的神志,朱雀真想让他一觉睡到大洋彼岸。
桑一直都表现得相当杰出,在所有神星将中,他对事物的分析能力和领悟能力都非常出类拔萃。但他也有许多令人意想不到的怪癖。不管是河鲜陆畜,还是海味山珍,只要是不长脚的,他从来不会食用。对于桥和水,他有着远比死亡更甚的极端恐惧。
突然间响起了敲门声,朱雀走过去应门,如果来的是剑少或是蜜儿之流,朱雀就会直接将来人轰走。
朱雀将过来探望的大韵让进房间,“你先陪他说些话,我出去透透风!”朱雀笑着说完,便走出房间关好了门。
“你丫怎么样了?”大韵笑着走向桌边,拿起一支烟来放进嘴里点燃,他的雪茄早就见底了,所以开始强迫自己接受着恒琅烟草。
“不怎么样!”桑勉强的笑笑,扭了扭脖子说,“听说今天出现了个深海妖物是吗?水主大人在场的话,你一定又是卖足了力气对不对!”
“没有!”大韵走过来说,“难得呀,你也有猜错的时候!看来你这货怕水也真不是装的。最卖力气的是那个撷电,也没用上几个神星将出手。不过话说回来你还真是没眼福,那深海妖物长得,那叫一个水灵,身材绝对一流,要是她能变成咱们普通人大小,那火爆身材简直能和‘小水’有一拼。”
桑艰难的吞着口水,今天的晕船,险些让他寿终正寝。
大韵揉着自己的肋骨说:“我拍了那美女妖物的两张照,你丫想不想瞅瞅?”
桑展颜一笑,“你直接给我用蓝牙传过来!”
大韵说:“我就没见过像你这号儿的!”然后他将自己抽到一半的烟塞进桑的嘴里,开始翻口袋。
桑吹着烟灰,吹出几口气之后他便觉得乏力。“撷电大人为什么卖力气?我在船里也恍惚的听到了深海妖物的话,她的声音太大了,而且十分悦耳动听!她好像是说,想要留下一个人对吗,她想要的应该是蜜儿吧,所以撷电大人才会卖力气!”
“你又猜错了!丫的,准确率直线下降啊!”大韵掏出手机放到了桑的手中,然后夹起桑口中的烟屁股继续抽。“那妖物很有品味,想留下的是‘小水’,所以那个软蛋撷电才动了真格的。蜜儿有什么好,黄毛丫头一个。”
“我说,你到底偷拍了水主大人多少次啊?”桑翻看着手机说。
“在后边儿呢,大后边儿!”大韵走到窗边,推开窗子扔掉了烟蒂。一股腥咸的海风灌了进来,让屋角的桑不住的打着激灵。
桑突然惊慌的喊:“啊,好大!”
大韵看着窗外一线黑灰中的海面说:“找到了吗!是不小,浑圆饱满,一点儿也没有走形!也不知道那些妖精都是靠什么来保持身材的。我拍得不清楚,没办法,老太太最烦我干这种事儿!”
“我是说海风好大,快把窗子关上!”桑吃痛般的撑起额头说。
“你丫也太菜了!”大韵关着窗子说。
“好多水,好多水!”桑的恐惧又恶化了,海风太容易让他联想起海水来。
大韵三两步走了过来,“真要是到了南边儿,估计得耗掉你半条小命。”
桑突然精矍的睁开了双眼,对大韵说:“有一件事我是绝对不会猜错的,今晚,将是水主大人最伤心的一晚,估计今晚过后,她便无心可伤了!”撷电一直试图在蜜儿与水主间找到一个平衡,他谨小慎微步步为营。然而今天他做得过激了,当然会以更加过激的方式来收场。
大韵用游移不定的眼光看着桑,然后在眼瞳中绽放出了光彩,“那我以后是不是就有希望了?”
桑微微颤抖着说:“水主这个人都要随着她的心一起死了,又怎么可能给得了别人希望!除非……”他的话戛然而止,像说评书一样调动着听众的兴趣。
大韵也不用桑的提醒,直接去为桑取来了湿毛巾,让他擦去脸上的汗水。
“除非你能把自己和导师的关系搞得更加融洽!”桑说。
“这跟那老太太有什么关系了?”大韵一脸上当的表情,他真想直接把桑给掐死。
“御火大人的背景并不简单,至少我看得出来,她和水主大人,以及珍瑟大祭司的生母,都关系匪浅。御火大人可能是那两个人的一系师长,也可能是与她们有着亲缘关系。当然了,我还是那句话,这一切纯属……”
“纯属推测,仅供参考!”大韵抢着说出了桑的后半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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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啦!”剑少咳嗽着,对着自己身后膀大腰圆的厨子道谢。
厨子掂着手里的炒勺,撇着嘴喊:“以后别让我在厨房看到你!就没见过吃咸菜像你这么不要命的!”
厨子说完之后,就晃着满身肥肉离开了。
剑少打开门走进了房间,要不是实在找不到人带自己回来,他也不会故意让那个厨子发现。
“偶像,我回来了!”剑少一边走向床铺一边拖着靴子,然后一下扑进了床上乱糟糟的被子里。
“偶像?你躺在我床上干嘛?”剑少马上又站了起来,掀开团成一推的被子,看到水主以胎儿的姿态蜷缩在床上。
当房中灯光打在她身上的时候,她开始瑟瑟发抖。
“发烧了吗?”剑少爬过去,伸手放在水主的额头上,触手间一片冰冷彻骨。
“你别吓我啊!怎么这么冷啊?”剑少准备抽回手去外面叫人。
水主却飞快的抓住了他的手,将他的手臂深深抱进了怀里。
“偶像,你‘尸变’了吗?”剑少狐疑的问。
水主听着剑少的声音,缓缓的睁开了眼睛,睁开嘴来,居然呵出一口寒气。“我的,心灵封印,碎了,好冷!”水主梗咽着说,然后她猛的坐起身,将剑少的身体抱进怀中,贪婪的汲取着他身上的温暖。
“什么?”剑少更迷惑了,“心灵封印”,他听都没听过,但他却觉得水主的身子冷如寒冰。
一瞬间的温暖,让水主找回了一丝理智,她一下将剑少推开,然后将脸扭向了墙角,她不想让自己在剑少面前露出丑态。
剑少拿起被子来披在水主身上,却又被水主用力的推开了。“剑少,离我远些,今天我有些不舒服,你去别的房间睡一晚,我明天就好了!”水主打着冷战说,她紧紧搂着自己的腿,虽然腿上也是同样的寒冷。
“我去找人帮忙吧,你这样子怎么好让人放得下心!”剑少转身向门口走去。
“别去!”水主跳了过来,将剑少的后背搂进怀里,“不能,告诉任何人,我明天就会好起来,你不要和任何人说起我的样子。”水主颤巍巍的说。
“那咱们点一堆火吧,能让你暖和起来。”剑少咳嗽着说。
“火,没用的,外火熔不开内寒。”水主紧紧咬着牙齿,再次的将剑少推开,失声大喊道,“你快走,趁我现在还清醒,马上离开我,离得越远越好,我不想被你瞧不起。”
看着水主颤巍巍的走回床边,将被子紧紧缠在身上的样子,剑少觉得不忍,他不明白水主这是怎么了,但他知道,水主现在渴求着温暖。
“偶像,你到底怎么了?”剑少问。
“快走!”水主声嘶力竭的大喊。
“那好吧,我就守在门外,你要是感到有什么不对,就马上叫我!”剑少向门口走去。
转头间,剑少看到了另一张床上的被子和衣物,他便走了过去,想为水主身上再加厚几层。当他抱着被子转过身时,却被不知何时走过来的水主扑到了床上。水主无神的双眸中结起了冰花,她冰冷的手脚紧紧纠缠住了剑少,似乎想将剑少直接塞进自己的身体里。
“我马上就走!”剑少惊慌了起来,“偶像,我透不过气了!”
剑少倒是奋起挣扎了一次又一次,直到最后筋疲力尽,连神智都出现了恍惚,便任由肢体冰冷的水主将自己越抱越紧。
水主抱得太紧了,让剑少连取出奶嘴儿都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