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定前往西洲的人选,在珍泪的执意坚持下陷入僵局,三位执教主祭草草商议了片刻做出决定,如果白虎?冠澜真的同意与珍泪共同西行,他们便不再阻挠,否则就要另做打算。
事情顺利得有些诡异,冠澜不但毫不思索的同意了珍泪的请求,而且还火速亲身来了总坛宫殿。
当冠澜走进殿顶宫阙中时,他苍老的容颜让谁看了都感到心头酸楚,不到三天的时间里,这个意气风发的壮年人,此刻看上去竟然衰老了三十年不止。大家终于有些懂了,为什么珍泪会那么坚持赴身西土,这里是一片荒枯而贫瘠的土地,它榨干了这个男人的精力,让他对将来彻底断绝了盼望和期许,思念,懊悔,把这个刚刚年逾四旬的父亲掏空了心怀,使他变得这般行将就木老态龙钟。
相比之下,剑少却显得那样的没心没肺,让人不禁怀疑,他对珍瑟的那份感情到底是真是假。
主祭们联名授予了冠澜一个编外的宗室头衔,虽然珍泪在教会中位高权重,但毕竟年纪尚幼,正好由冠澜从旁协助,而且珍泪与冠澜又是骨肉至亲,也不必考虑由于权力分化而衍生的一些隐患。
一切事情都运转得那样迅速,时至午后,冠澜父女二人便在十余持符祭司陪同下动身上路。
临行前,冠澜曾找水主单独的说了一些话,然后又将家里的钥匙交给了她。接着,冠澜在经过剑少身边时,毫无征兆的抽了剑少一个耳光,让剑少差点儿趴在地上。
“你干嘛?”剑少爬起身来,捂着火烧般的脸颊对冠澜问道。他觉得自己挨这一耳光有些莫名其妙,如果冠澜仍是那么痛恨着自己,他就不该一直忍到现在。而且,冠澜要是仍保持着那么刻骨的恨意,就不会在短短几天之内变得这么颓然,一个人消失了对明朝的盼望,才会急速的衰老下去。
“疼吗?”冠澜转动无神的眼眸,对着一脸倔强不屈的剑少说,“记着这疼,等你为阿瑟复仇之后,我会连本带息的将这一巴掌还给你!我没有资格再去为阿瑟做任何事了,但我希望你能去做到。”
“那你就洗干净自己的老脸等着吧!”剑少笑了起来,现在他发觉这个笨拙的父亲隐隐的透着一股可爱。“你确实没有资格,你都不能让自己从悲伤中走出来,还能指望你去做什么呢?我为自己老婆去复仇,用不着你来监督和提醒,但你要答应我,在我讨回这一巴掌之前,你决不可以先死掉!”
冠澜皱纹深陷的脸庞上,忽而现出了一丝温暖。“放心,我现在只剩下小泪了,在她长大成人之前,我不会让自己去死!”
冠澜艰难的在脸上拼出一抹微笑,然后对着剑少伸出他的大手来,剑少会意,伸手和他握在一起,将那只沁凉的大手抓得发紧,暖得通透。
“再见了!蹩脚女婿!”冠澜抽开了手,转身离去。
一行人就这样走了,大概谁也没有发现,冠澜身后的那些祭司中,混着一个脸上带着刺青的南洲女子。
珍泪离开之后,中洲枢机的职位便出现了空缺。由于珍泪的年龄有限,一直为她安排的工作倒也没多么繁重和复杂。但是,现在找了三个心机聪颖而又颇具耐心的祭司来接替她的那些工作,这些人却还是忙得焦头烂额不得要领。
剑少如愿以偿的做了水主学徒,水主也就顺理成章的继续留在了总坛之内,只不过珍泪与冠澜的离开让人始料不及,因此这对刚刚组建完成的师徒并不觉得有什么成就感。就像是与魔鬼做的交易,当你得到一件东西时,也会失去另外一件东西,剑少成全了本不想离开的水主,却把那一对死气沉沉的父女送向了远方。
水主被托协等人召进了主祭大厅,作为新晋守护祭司,水主需要掌握一些注意事项和特殊要求。剑少则在大殿中闲得乱转,他本想去找长思的,右手上的那只腕轮大概是出了不小的故障,手盾就像卡壳的子弹一样,每当剑少做出“六”的手势之后,能够听到腕轮内的机关啮合声,却又无论如何都弹不出手盾来,所以他想去找长思修理一下,但在林柱间转了几个弯之后,他就放弃了。
剑少在大殿中漫无目的的游走,他希望能顺利找到珍瑟那间起居室。在一根石柱后面,突然伸出一只脚来,把剑少绊得摔在地上。
剑少趴在地上不动,他觉得摔倒之后趴在地上,心里有一种非常踏实的感觉。“是一只眼吧!”他不用看就猜到了绊倒自己的人谁了。
“你干嘛要帮她留下?”蜜儿站出来,有些狂躁的问道。
“想知道吗?先拉我起来!”剑少侧身对她伸出一只手。
蜜儿叉着腰,冷冷的哼笑一声,但没过多久,她便将剑少拉了起来。“就事论事,那个女人一定有问题,你不要把我对她做的每件事情都当成无理取闹好不好?”蜜儿说。
“所以呢?”剑少拍着膝盖问。
“对于这个人,宗室也早就有所怀疑了,把她派去西洲,就是为了排除掉这个不稳定因素。可你倒好,偏偏不顾一切的要做她学徒,宗室当然不会让你也去西洲了。”蜜儿掏出了一张面巾纸递给剑少,接着说,“你没看到我想抢她荷包时,她有多紧张吗?”
“一只眼,你胸围是多少?”剑少用纸巾擦着脸问道。
“问这个干嘛?无可奉告。”蜜儿有些生气的说。
“那我能不能根据你的无可奉告来怀疑你不是一只眼本人呢?你是个拥有画皮能力的妖怪,来刺探我们情报的同时,又顺手去勾引鞋垫儿。”剑少说。
蜜儿笑了起来,她知道,剑少版歪理邪说即将登场。
“我不能这样怀疑你,因为这涉及到你的隐私,用这个问题来鉴定你的身份,得不到什么效果。人这一辈子总有几件不为人知的事,那都是结在我们心头的疮,这些事一旦被人发现,对我们来说,将是天崩地裂,甚至连死掉都得不到解脱。”剑少摆着一脸的说教相。
“我胸围三十四C,这有什么见不得人了?”蜜儿带着满脸破罐破摔,而又洋洋得意的笑容。
“够狠!那你腰围是多少?”剑少问。
“去死!”蜜儿一如悍妇般的大声嚷。这是她的硬伤,最近感情滋润心态大好,而且她还在学习制作糖团子,初学乍练也自然做得面目全非没脸见人,她便只好自产自销。
“带烟了吗?”剑少对蜜儿伸出手来索要。蜜儿像做贼一样东张西望,然后从贴身口袋里掏出了烟来,两个不良少年一人一支,靠着一根石柱开始吞云吐雾。
“给你烟也是浪费,你都不会吸进肺里!”蜜儿将她那只细长的打火机灵活翻转于左手五指间,“所以说,你觉得你的水煮鱼是无辜的吗?”
“我可没那么说过。”剑少含着烟说,即使就这么含着,他就已经觉得相当过瘾了,“水煮鱼的确有些不对劲儿的地方,这一点我也深有体会,但你找的那个所谓的‘证据’,太容易被她用‘自己隐私’的说法所掩盖。”
“这么说你也在怀疑她喽。”蜜儿不无惊喜的看着剑少,“那你为什么还要这样帮她?”
“她去不去西欧,都会有大把的时间和自由空间去做想做的事,但如果我留在她身边,就能不间断的观察着她,我找不到比这更好的方法了。这个总坛一定有问题,芽兽每次都是有备而来,就连老白的死都是那么精确,风角打过来时,他选择的路程也好,时间也好,都像是完全计算好了的。一想到这里,我就觉得老白死得冤枉,我一定要找出真相来!”剑少说。
“那咱们该怎么做?我是不是要对她收敛一些,让她放松警惕?”蜜儿问。
“你不发疯的话,她反倒会提高警惕!你该怎么样还怎么样,但你要注意,下次再那么和她针锋相对的时候,一定要有我在场。”剑少说。
蜜儿的眼光突然一变,冷冷说道:“我还真是没猜错啊,你拐了这么大弯子,还是想护着她。你当我是傻的吗,就一点儿也听不出来你的真实想法?”
剑少被一口烟呛得头晕眼花,剧烈的咳嗽了起来。原来蜜儿在和他上演着一场智斗,双方都在隐晦的表达着自己的意图,却又都挖空心思想发掘出对方的真实想法,剑少想得知蜜儿对水主的真正用意,而蜜儿又在打探着剑少对于水主的真实态度。
“你觉得自己就聪明了吗?你想没想过,就算有朝一日你真的找出了她是芽兽卧底的证据,别人又会怎么看呢?几乎可以确定,大家最先想到的就是你在嫁祸。你接二连三的发疯发狂,谁都已经在心中认定你不正常了,你为了将情敌除之而后快,当然会无所不用其极。”剑少拿着手里的烟,犹豫了半天,还是没敢再次放进嘴里。
“那又为什么必须有你在场呢?我随便找出一个旁证来不就好了吗?”蜜儿疑虑的问。
“你仔细想想,谁会信你啊!你去抢证据时,男人婆最先要做的就是教训你,虽然她后来也帮你说了一句话,但你想想看,那么明摆着的事情,男人婆又多问半句了吗?说到底啊,咱们也是外来人,你怎么会傻到去和这里土生土长的人比较信誉度呢?我知道你想说,你们家鞋垫儿会相信你,但你不觉得如果到了那一步,鞋垫儿会相当为难吗?”剑少眼泪汪汪的看着手里的烟,一咬牙一狠心,再次塞进了嘴了。
“你会相信我吗?”蜜儿将她的烟在地上碾灭,然后开始在身上寻找口气清新剂。
“我只相信事实。”剑少朝地上吐出一口苦涩的口水。
“那咱们就算是临时战略同盟了,我不会再去刁难你,你也别总是找我麻烦,我和你共同找出真相。当然了,你和我之间也必须坦诚相待,谁也不许再隐瞒各自的秘密。”蜜儿说完,开始向嘴里喷涂清新剂。
“那你腰围是多少?”剑少问。
“去死!”蜜儿喊道。
然后剑少以蜜儿偷偷抽烟的事为要挟,让她带着自己去了炙凫老头和长思所在的那间仓室。
那间仓室的门虚掩着,里面极其安静,剑少连着喊了两声也没人回应,他觉得反正自己也不算外人,就直接推开门走了进去。室内比剑少上次来的时候凌乱了不少,几件大小各异的半成品机关摆放在地上,除了一只占地四个平方左右的摇臂铁锤之外,其余的东西让人也看不出什么名堂来。
剑少走过去,摆弄了几下摇臂上的操纵杆,但这些有着凹槽滑道的操纵杆像是在内部锁死了,根本无法扳动。摇臂旁边是一个倒人字形的古怪铁器,剑少用脚踢了一下,发现这个铁器的质量很轻,俯下身仔细看的话,能够看到铁器内芯处有数十只倒垂而下的细链钢针,这些钢针细如人发,长度不及半指,剑少伸手稍一碰触那些钢针,铁器的右侧便突然飞窜出两只钢铁触腕来,一只撑着地面,另一只笔直的伸像了屋顶,“锵”的一声,两个触腕像一根细柱一样,卡在了地面与屋顶之间。
剑少一时觉得有趣,继续的摆弄起那些钢针来,随着搓捏旋转的角度不断变化,一共从铁器中伸出了六只触腕。再根据对钢针进行不同力度的拉伸与延展,六只触腕又能做出种种不同的动作。剑少松开手,所有的钢铁触腕又都缩回了铁器之中。
“谁在外面?”仓室左侧的那个房间中,传出了长思的声音。
“师姐,是我!”剑少一边回应着,一边向那个房间走去。
“哦!你先等等,我马上就出来!”长思的声音显得有些焦急了起来,同时在房间中传出了一些物体相撞的杂乱声响。
“师姐你没事吧?要不要我进去帮忙?”剑少停下脚步问。
“不要不要,我很快就好,你不要进来!”长思大声的喊道。
剑少晃了晃头,返回去准备继续摆弄那些机关,这时候室内墙角处的一大张薄木板突然被掀开,那里空无一人,室内又没有什么风,那片飞起来的大木板把剑少和蜜儿的浑身毫毛都吓得竖了起来。
木板翻落,炙凫老头从下面的地洞中探出头来,他沾满了泥土的身上挂着两盏机关灯,肩头上扛着的小筐里,放着几个小盘儿和小碗儿。“小徒弟来啦,我又挖着钱了,这回是古币,圆形的钱币现在市面上可不多见了!”老头热情洋溢的对剑少打招呼,然后像只大肥虫一样,十分艰难的爬出洞口。
剑少和蜜儿这才想起了,从他们第一次见到老头的时候,这老家伙就在挖地道,一直挖到现在,也不知道他到底挖了几米。
“好歹你也是别人的师傅,怎么一天到晚不务正业,总这么没个正经啊!”剑少无力的摇头,批评这老头,让他没有丝毫成就感。
老头放下身上的那套装备,又脱掉了外面的一层作业服,咧着歪嘴对着剑少发笑,“你最近没时间,我的机关术看来一时半会儿也没法传授给你,所以我决定给你做几件拿得出手的行头,又因为你几乎是零基础,所以给你做的东西差不多都是一次性的,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剑少一开始还真的有些感动,但转瞬间就想到,老头的品味超凡脱俗,没准儿又会是什么水果削皮机之类的破烂儿货,所以剑少就当没听见,不抱希望就不会失望。
这时长思从侧面房间中走了出来,看得出她刚刚在房间里很忙,额头与鼻尖上的汗都还没来得及擦掉。
“师姐,这个手盾好像失灵了,能不能帮我看一下!”剑少对长思摇着手上的腕轮说。
长思抬手抓了抓自己的左臂,显得有些局促,然后小步的凑过来,扭开了那只腕轮。
“内四道机簧磨损,小毛病!”长思看着腕轮说,然后便将腕轮拿去了一旁摆满各色工具的桌子上。
老头毫不在意剑少对自己的冷淡,“小徒弟,我给你做的那套应急工具,别提有多帅了,每次我自己看了都抑制不住的热血沸腾!”老头笑着对剑少介绍着。
剑少趴在桌子上对长思说:“师姐,多长时间能修好呢?”
“更换机簧很快,但我要全方位的检修一下,不是告诉过你的吗,最好每隔十五天左右,就送回来让我检测一下。”长思在头上戴好了一个浅窥镜,开始拆卸腕轮上的活动链接。
“小徒弟,那些应急工具你在野外时一定会派上大用场,就算遇上妖寇之流也能帮你抵挡一阵,让你大杀三方,横扫无敌,保家卫国,建功立业,我看现在就教你一下简单的使用方法吧!”老头上赶着凑过来说。
“师姐,你最近过得还好吗?我看你好像有点儿瘦了,是不是有什么烦恼啊,告诉我,我绝对会帮忙的!”剑少对长思说。
长思抬起头,对着剑少微微一笑,她那的只右眼,被晶石磨制的凹镜放大好多倍,浓密而翘长的睫毛下,温情脉脉的眸子煞是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