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月亮,不再像前些天那么圆满了,挥洒在廊檐下的皎洁光明,似乎也打了折扣。
“父亲走后的第三年,大哥也离开了,他吃不了这种苦,忍受不了一古蛮扳成两半花的潦倒生活。大哥离开的那天晚上,我看到仲母躲在角落里偷偷的流泪,我知道,那是她唯一的一次,为自己哭泣。亲生儿子都不再守候了,她这个有名无实的妻子,到底该算什么呢?”纨子说。
“你哥真不是东西,他一定是听别人说,你们父亲在外面过着有钱的生活,所以他就去找那个不着调的父亲了,他应该还为自己准备了许多冠冕堂皇的借口。”剑少说。
纨子没再说话,算是无声的默认了。他轻轻拉开了馐邪这间房的正门,然后走了进去。剑少站在门口,他忍不住想看一眼这个能忍能挨的火爆女人。
房间中的馐邪已经睡得踏实了,她穿着素白的短衫,一头乌发蓬松的结成一缕,斜斜的歪在枕边。月光下,那只摆她身旁的钢甲,闪着流萤般的光泽。馐邪的睡相大开大合,带着许多大小疤痕的雪白肚皮露在了外面。
剑少进了门,朝她走了过去,准备为她盖好毯子。纨子在放好了苦艾草后,转身间看到了剑少的举动,便慌忙的走过来阻止他。在馐邪睡觉时贸然靠近她的身边,是相当危险的事情。
可能是剑少靠近时已经被馐邪感知了,也可能是因为纨子的脚步声突然变得响了,从而惊扰到了她,睡梦中的馐邪眉心一皱,一记老拳破空砸出,“咚”
第二天,天亮了。
馐邪吧嗒着嘴,抓挠着脖子和胸口坐起身来,然后才一点点的睁开惺忪睡眼。当她呵欠连天的佩戴上钢甲后,才看到纨子和剑少趴在不远外的地上,睡得喷香。
“这不是没事闲的吗?”馐邪慵懒的揉着自己的头发,看着两个人不禁发笑,“早知道这样,还不如把那间房子也租出去算了!”
她起身穿好了衣衫袍褂,然后在纨子和剑少的身上各踹了一脚,算是提醒他们起床,接着她便走出了房间。
大杂院里逐渐的喧嚣了起来,这间宅子本来是宗室分给馐邪的大祭司府邸,后来她晋升为主祭之后,因为她自己的要求,也没有再更换其他院落,这里一直都被馐邪当宾馆旅店对外出租,房舍年久失修,所以租金比较便宜。来租住的房客大都是些早出晚归的小生意人,或者是在附近务工的贫家子弟,之前大都是纨子在管理这个宅子。房客们体谅这家人的难处,也敬仰馐邪的威名,说是在被纨子管理着,实际上是在替馐邪看护着纨子罢了,近十年间,馐邪回家的时日太少,全靠这些好心房客的帮衬才能后顾无忧。
泉池边上,剑少一边揉着额头上的瘀伤,一边慢条斯理的刷牙。昨晚上馐邪一拳打过来,正打在他的额头上,把他打得头向后仰,又直接撞晕了身后的纨子,就这样,两个人趴在馐邪身旁睡了一晚。其实剑少还是挺认便宜的,如果自己的个子再长得高点儿,那么现在自己的满口牙也剩不下几颗了。
一个五六岁大的小男孩凑了过来,他被剑少手中那支古怪的电动牙刷给吸引住了。剑少的这支电动牙刷,是当初从蜜儿那里敲诈来的,剑少当时还十分怀疑牙刷是否被蜜儿用过,逼着蜜儿发誓,她要是用过这牙刷,就一辈子也找不到男人。
“你是这里的新房客吗?”男孩儿背着手,腆着肚子问。
剑少回头看了看自己周围,确定他在问自己之后,居然没理他继续刷牙。
“我在这里住了三年了!”男孩儿略显得气愤,他觉得,剑少比自己晚来了这么久,竟然还不拿自己这个老前辈当回事,太没礼貌了。
剑少转过身,给了他一个后脑勺。
“叶子,干什么呢?”一个中年男子也来到了后院中,他笑着对小男孩说道。
小男孩转过头,对着赶来的男子说:“阿哥,新来了一个房客,是个哑巴!”
男子面露窘态,跑过来一脚踢在小男孩的身上,“这败家孩子,怎么说话呢!这个大姐姐说话不方便,你也不该叫人家哑巴啊!”
剑少差点儿吐血,这哥俩都是什么眼神啊?他猛的转过头,喷着满嘴的牙膏沫喊:“谁是哑巴啊?谁是女人啊?”
男子吓了一跳,忙把小孩搂到了自己身后,对着剑少点头赔不是,“这位小哥抱歉抱歉!您长得太秀气了,而且还穿着和房东一样的衣服,恕我眼拙!”
剑少昨天的衣服沾满了泥,都被纨子拿去洗了,他便从带来的换洗衣服中拿出了顶级符衣,打湿的靴子也正晾晒在回廊边上,他光着脚,穿着符衣,从背后看确实很像一个年轻的女性祭司。
眼前这个中年男子让剑少觉得眼熟,但就是想不起来什么时候见过,男子额头上那个酷似包拯再世的月牙疤痕,又让剑少有些摸不着头脑。如果自己见过长有月牙疤痕的人,一定不会轻易的忘记。
“是,是你!”男子惊喜的指着剑少说,就像一个穷鬼突然见到了欠自己五十块钱的小学同学那样兴奋。
“你不记得我了吗?一点印象也没有了吗?”男子指着自己头上的月牙问道。
“包大哥,你认识我吗?”剑少像拿着匕首一样挥舞着牙刷。
男子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撒腿就向前院跑去,临走前还对小男孩喊了一句:“叶子看住他,千万别让他跑了!”
看着小男孩就地捡起两块大石头,自己动一动就会被砸的架势,剑少越发的感到疑惑。
不一会儿的时间,刚刚的男子就回来了,还拖着一个没睡醒的年轻姑娘,男子热情洋溢,手舞足蹈,却又语无伦次,“好人!我们俩那时候,一下就碰上两个,然后又出来两个,就是你们俩,两块石头,没一个打得准的!你真忘了?”男子殷切的看着剑少,连说带比划。
剑少看了看那个姑娘,一时也觉得有些眼熟,但配合了男子的解说之后,乱出了满脑子的浆糊。
馐邪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对着几个人问道:“怎么了?”
“哎呀房东!你可不知道,这个大人曾经对我们干出的事情,我们一辈子也忘不了!”男子一脸郑重的说,然后指了指自己额上的疤,又拨开那个姑娘鬓角上的头发,姑娘的头发里面也有一块儿疤痕。
馐邪好像看懂了,指着剑少对那兄弟三人诚恳的说:“这人我不认识,你们有什么过节,想要赔钱什么的,可千万别来找我!”
当剑少斜眼看着馐邪的时候,屋后的纨子走了出来说道:“早餐做好了,都准备吃饭吧,仲母,剑……”
纨子的话还没说完,馐邪便以人所不及的速度冲了过去,她捂住纨子的嘴,夹起纨子的身体就跑进了房里,然后“哗啦”一声将房门关紧,隐约间能听到里面钉钉子的声音。
那个年轻姑娘仍是没有睡醒的样子,她推开男子的手,然后理顺自己的鬓角说:“哥,你干嘛呀,你知道我昨晚忙到几时吗?”
剑少咬着牙刷,两只手交插在袖子里,馐邪是把她自己摘干净了,要赔钱肯定不能指望她。“你们到底是谁啊,我欠你们钱吗?难道是老白欠的?”剑少问。
男子急得冒了汗,“哎呀你怎么就想不起来了呢?你不是啥哀的啥长吗!还有个长得和你一样高的小姑娘,是你助理!”
这下剑少终于想起来了,感情这是当初自己和蜜儿行侠仗义,被双双爆头的那对夫妻。剑少笑了笑,瞬间又板起了脸,“谁说我们一样高?一只眼明明比我矮了四厘米!”
年轻的姑娘听到这里,顿时睡意全无,她看着剑少惊喜的说:“呀,这真是咱们的恩人呀!阿哥你平时说话挺利索的,怎么今天连这点儿事情也说不明白啊!”
“我这是激动,还以为这辈子都再也见不着了呢?他当时不是说,他是连盒儿国的吗?我一直打听到现在,也没弄明白这个国在哪里!”男子憨憨的笑着,然后过来拉起剑少的手说,“恩人,一定要到我们家里去坐坐!”
年轻姑娘突然惊叫了起来,“呀,我都还没洗脸呢,就直接被阿哥拉过来了,让恩人看到我现在的样子可怎么好!”她红着脸便跑开了。
这一家人格外的热情,把剑少带到了前院的一间房里,拿出上好的糖点肉脯,水果蜜饯,剑少一开始还假客气了一下,后来也就不客气了。
这个房间中比较宽敞,比馐邪母子那里豪华了许多,至少桌椅家具一应俱全。每样东西都整洁透亮,朴素中带着温馨。
和这家人的笑谈了几句剑少才明白,眼前的男女并非是一对夫妻,而是兄妹俩,当初哥哥之所以要那么说,就是怕那两个军士得知了妹妹还是个未嫁的闺女,便更加兽性大发,只可惜,哥哥的那点儿小伎俩根本就没有起丝毫作用。
兄弟妹三人祖上姓靥,大哥年近三十,名叫靥瀫,是活跃在这一带的泥瓦匠。妹妹不到十七岁,名叫靥湘,在附近的一家酒居中做女侍。小弟今年才六岁,名叫靥茫,通常都是跟着大哥一起出去做工。
“恩人那!”靥瀫满怀感激的捧住了剑少的说。
“叫我剑少!”剑少抽出手来,在木桌上抓了把蜜饯塞进嘴里。
“剑少恩人那!”靥瀫又来捧他的手,“如果那天不是你仗义出手,我家妹子可就吉凶难料了!”
“不就是拍了块砖头吗,还砸歪了,你又请我吃了这么些东西,就别再客气了!”剑少继续胡吃海塞,他并不是个贪嘴的人,但他觉得,这些东西是他应得的。
这时候,梳洗打扮一番的靥湘走了进来,也就是洗了把脸梳了个头,却比刚刚更加的亭亭玉立。
“恩公,您也是裹角部的祭司吗?”靥湘娇柔无限的低头问道,然后在桌上放下了两倍香茶。
“不是,我就是个学徒,但是现在没人管!”剑少继续埋头吃着东西,一瞬间心中有些失落,要是珍瑟的话,一定不会说出不认识自己的话来。
靥瀫憨憨的发笑,“我就说嘛,什么连盒儿国之类,都是晃点那两个败类的话。对了,你的那位助理呢,怎么没和你在一起!”
“嫁人了!”剑少不假思索的说。
靥瀫仔细的看了看剑少,目光中多了一丝狡黠。“那,恩人你可定了家室?”
剑少马上又想起了珍瑟,他们两个应该算是情侣,可惜又无名无实,而且川胁也曾私下劝过剑少,如果他满世界的乱嚷,自己是珍瑟老公,这确实对珍瑟的名誉大大不利。生不逢时,死不顺势,可惜了两个人都曾鼓起那么大的勇气,来面对世人的指点,和难料的后果。
“离了!感情破裂!”剑少顿了顿说。
靥瀫吃惊得双眼一翻,自己都奔三了,还一个人晃呢,这个剑少连自己一半的年纪都没有,却已经是个离婚男人了。接着靥瀫就反应了过来,眼前这主儿,说起瞎话来一套一套的,也就当他是在风趣幽默的谈笑,靥瀫也就没有在意。
“叶子,你去看看锅里的卤味熟透了没,早些做好,早些开饭,一定要让恩人尝尝咱的手艺!”靥瀫对着靥湘说。
靥氏三兄妹的乳名都叫叶子,叫起来有点儿乱。
靥湘施施然的转身离开,似乎对大哥的用意半懂不懂。
“恩人那!”靥瀫捧起剑少的手说。
“叫我剑少!”剑少抽出手来说。
“剑少恩人那,你看我这妹子怎么样?”靥瀫说。
剑少一拍自己的额头,也不用靥瀫再往下说了,和着这都是北洲枢机家的亲戚。“我穷得身无分为,天天寄人篱下,吃了上顿儿没下顿儿,将来要是和谁结了婚,第一个打算就是买媳妇,你看我连腿毛都没长出来!行了,你接着说,你妹子挺好的!”剑少说。
靥瀫听后却笑了起来,“你也真是个明白人!我跟你说几句心里话,家里爹妈在有了小叶子之后就相继走了,我没什么本事,只能做到让妹子和弟弟不挨饿。但妹子她已经到了正当年纪,身大袖长,老围着光棍大哥转也不是个事儿。一开始我只想给她找个稳妥人家,平平淡淡过一辈子,却也是福气。但后来我碰到了你,便不再那么想了。”
“我又怎么啦?”剑少在心里问,怎么谁碰到自己都爱出事儿啊。
“当今的天下,有妖,有官,有匪,哪一个咱们平头百姓也吃罪不起。我那妹子长得普通倒还好说,偏偏却又有几分颜色。最贱的命莫过于此,无权无势,还得了好皮相,富户贵族咱又高攀不起,就是攀上了高枝,也是受气蒙难的命。嫁得了普通憨厚人家,我那妹子又未必低得下气,而且,我听说京都周边最近不太平,不时就有年轻的姑娘小妇莫名失踪,平凡人家,绝没有那种悍死力争之人。但是你不同,你的气节我可是亲眼见过的,如果我妹子遭了险,你绝对有办法,也有魄力去营救!你说你没钱,这好办,大不了我们养着你,至于你们俩将来的孩子姓什么,咱们以后再说。”靥瀫喝了口茶,然后吐出了嘴里的茶叶渣。
剑少的眼睛立了起来,自己要是倒退十年,或许这番话还真能骗住自己。“你说点儿能让我信的话行吗?你要是说,看着我穿的这身衣裳,而且我还在一个主祭身边晃荡,一定有些身份背景,所以才想让我倒插门,这我大概还能相信。但凭我骗了两个当兵的,你就硬塞给我一个老婆,你去问问你弟弟,看他信不信!”
靥瀫的脸色难看起来了,他刚刚说的话,连他自己都差点儿信了,没想到还忽悠不了别人。“我就是想把妹子嫁给你,你说怎么办吧!”靥瀫蹲在了地上,倔强的呼呼喘气,“我就知道你身份不浅,人性也好,我不要你聘礼,大不了我多贴点儿嫁妆!”
剑少开始大口的吃桌上的肉脯,再吃两口他就准备滑脚闪人。
“对了!”靥瀫一拍大腿,猛的从地上站起身来,一张脸凑得离剑少极近,“你得对她负责呀,当初你一砖头拍在她脸上,她可就破了相了!”
“比下水管儿还味儿啊!”剑少擦着满脸的唾沫,再也没胃口吃任何东西了。“拍她的是我那个助理一只眼!你该找她去,我可以提供她家地址,也能做污点证人!”
“别蒙我啦,我记得清楚着呢!那个小闺女先砸的我,然后你砸的叶子!”靥瀫眉开眼笑,这可算是抓住把柄了。
剑少正感到没话说的时候,靥湘掀开帘子走进来,“阿哥,哪有你这么刁难人的!”
可算有人帮着自己说话了,剑少也跟着拍桌子喊:“就是啊!”
“人家看不上我,你还把我硬向人家手里塞!”靥湘对着靥瀫说,靥瀫又蹲在了地下。
剑少又拍了下桌子,但是没说话,他听出靥湘的话风不对。女人啊,明明不是你所喜欢的人,但你也绝不允许自己遭到他的拒绝。
“对恩公来说,我年纪又大,长相又老,而且又是低人一等的女侍应,能配得上人家吗?”靥湘越说越气,恨不能把大哥塞进地缝里。
“年纪大怎么啦,年纪大不才知道心疼人吗?再说,也差不了几岁啊!”靥瀫挣着一张脸,闷头说道。
剑少一点点的向门口挪动步子,“你们先聊,我去看看锅里的卤味熟透了没!”
兄妹俩如狼似虎的眼神一下子向他投射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