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望州,天下间巫术师的集散地,陆地面积广阔,整体狭长,总体地势西高东低,由于纵深过长,囊括了多个气候带,且路途畅通往来便利,致使多种属性原料原石丰沛易得,有药师福地之称。
南洲人多活跃于陆中温带,南洲七大主权国家尽数定都于此,国富民强江山安泰。本地人多穿着裘绒凌羽,慷慨奔放待人热情,却又多言语细腻而和缓,比之其他部洲人口,多见出一分从容与和善。奔放和细腻并不相矛盾,如果生活富足,没人会斤斤计较微功小利,如果生活安逸,也没人在乎多浪费几分唇舌将话说清。
这便是天下富庶之地,南洲。君臣子各安其政,农工商相得益彰,即使永远不涉足外土,南洲这片天下也能自成一体,坐享太平。诸多国度间也时常爆发冲突,但却鲜有真正意义上的军事对峙,如若两国间外交摩擦频繁,而且到了兴师动兵的地步,却通常也都是雷声大雨点小,到最后两厢协商各让一步,直至最后不了了之。
即使这样,哪个国家也不曾忽视了对本国军事力量的发展和巩固,而将异术运用于军事来提升战力,这是个老到不能再老的课题,南洲的老牌儿军事强国艏阽统,曾在历史上将世间诸般异术逐一运用到军事上,最后发现,哪种威力强大的异术都有着难以弥补的不足,比如说巫术,虽然杀伤力让人看好,五位大巫术师联手,可令风云变色裂土绝兵,但强大术式的准备周期过长,对术士本身的损耗过大,又对移动的小股部队打击力薄弱,而且施术原料价格高昂,典型的威慑有余而后力不足。再说符术,虽然近战力量攻守兼备,但修为不足则永远做不了中远程压制性火力,两军交锋的大规模集团作战,如果拼到了近程厮杀,敌我难分之时,再高强度的符术也难有作为,如果做不了远程火力,术士与普通步兵无异,而且还要单独调配兵力,来护卫他们孱弱的体质。
除了威名赫赫的四大异术之外,世间当然还有其他形式的修术门类,但林林总总,也无法在战场上发挥出最大威力。艏阽统敢为天下先,在近百年前提出了,将诸多术士分门别类竞相配伍,扬长避短以取得最大军事价值的理论。想法很不错,实施很困难,有真材实料的术士轻易难求,而且修术者间大多信仰不同,这些人聚在一起能做到相安无事已经算是比较矜持了,若要讲到默契配合取长补短,简直难于登天。所以这个军事理论过了这么多年,也还是一个理论,想运用到实践中还为时尚早。
这里是南洲艏阽统国的西土边陲城镇,向西三里之遥,便是与邻国逖盱氘接壤的疆界,虽是边陲城镇,却没有想象中的萧索与慎谨,竹楼木屋高搭广建,往来穿梭的游人悠闲惬意,谈笑声风。
在一座新近兴建的南洲庙堂前,阍沙扶着门口的一根图腾石柱,甩了下自己满头的凌羽,五颜六色的凌羽被风吹乱,呈扇形在他头上纠结一团,活似野鸡开屏。
边上的砒蔴脱下鞋来,找出里面搁脚的石子,平常不怎么穿鞋子的人突然间穿上了鞋,总是觉得别扭。
“等这么半天了,为何还不让咱们进去?”阍沙在说话间又是一记甩头。
“再等等吧!看来铿跌神教果真有些名堂,我说过的话你都记下了吗?就算这个教内的人再如何刻薄,你也不要因为赌气而坏了大事!”砒蔴穿上鞋说。
这两人一早便被派来打探南洲虚实,铿跌神教的迅速崛起,和裹角部一些偏远分坛神庙接二连三的事故,说这二者间全无关联未免牵强,但要说有联系的话,又没有直接证据。阍沙与砒蔴三日前抵达南洲主坛,与南洲枢机牾砉?毵嶒会晤之后,二人便决定渗透铿跌神教之中了解内幕。他们第二天便动身前往西土,乔装改扮来到铿跌总坛,想以入教为名深入其中,话还没说上半句就被人赶出来了。
后来想想也对,一个宗教总坛怎能容新人想来就来,于是便想先从一个下级分坛开始渗透。两个人跑了半天冤枉路,最后通过一家茶楼中介才了解到入教的门径,原来铿跌神教招纳信众是分日子的,这个月是培训期不招新人。两个人花了点钱,交了“门槛费”,托人弄巧的才得到了两个特殊名额。
“你,还有你,跟我过来!”一个三十岁出头的教众走到门口,盛气凌人的指着阍沙和砒蔴的鼻子喝道。
两个人一路小跑的登上台阶,来到这个人面前。
“请问您该如何称呼?”砒蔴恭敬的对他叠手问道。
这人抠了抠牙,斜着眼睛说:“什么如何称呼?入我铿跌神教之人,不分高低贵贱,一律都是兄弟姐妹。”
“哦!那大哥您贵姓?”砒蔴低着头说。
“你管谁叫大哥那!看你年纪没有五十也有七十了,你管我叫大哥,我是不是该入土啦?”
“哦,那兄弟您该怎样称呼?”砒蔴不厌其烦的说。
“呸!你个老脓伢皮,懂不懂规矩分寸,哪个是你家兄弟?恁般无礼也想入我神教?”
砒蔴这才抬起眼来仔细的看了看这人,除了发现他满脸的飞扬跋扈,还看到他对自己悄然伸来的一只手,这只手的拇指和食指不停的搓捏着。砒蔴竟然忘了这么重要的“礼节”,难怪人家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刁难。
砒蔴从怀里摸出两枚五十古蛮的硬币,看着前后无人,便塞进了这人的手里。这个人的头没有动,用眼睛慵懒的向自己手中一扫,然后他慢慢翻转手腕,让两枚硬币“叮叮当当”的摔在地上。
阍沙看后怒不可遏,愤怒甩头间又是一次野鸡开屏。
“你瞪什么眼啊,还没入教就不把我这个司供放在眼里,以后还能了得?”
砒蔴扭过头狠狠的瞪了阍沙一眼,然后从怀中掏出了一张面值为半金的良票来,和颜悦色塞进这个司供的手里。
司供摸了摸良票上的盲文,一翻手间就将钱插进腰间,接着,他翻弄了一下自己裘绒立领的涤纱黑氅,抬手对阍沙指了指地上的两枚硬币,“你,把我掉在地上的钱捡起来!”
阍沙的眼睛瞪得溜圆,但这次他也没用砒蔴提醒,马上嬉皮笑脸的凑过来捡钱,还把硬币在自己衣服上蹭干净之后才交给了司供。
这个司供邪邪的一笑,“这就对了嘛!不瞒你们说,脾气再硬的我也见过,但为人处世连这点儿变通的能力也没有,就不用加入神教了。谁都知道入了神教前途无量,但也不是对所有人都是恁般道理,只有越是机灵才能爬得越高。”
“有劳您赐教了,司供大人!”砒蔴谦卑说道。
“别这么叫我,咱们这分坛中有二十多个司供呢,我复姓渠暖,单名一个猸字!”司供渠暖?猸对二人招招手,将他们引进了身后庙堂。
几个人穿过大气浑然的朱漆门廊来到内院,四处墙壁尽是浮雕的图腾神像,神像大小不一形态各异,抽象与写实的比比皆是。素闻铿跌神教膜拜的是太阳神笥岸和火神眦汾,但如果说这些都是两位神明不同形态的话,未免版本也太多了些。
“你们不是南洲本土人士吧?”行走间,渠暖在前方漫不经心的问道。
“不是!”砒蔴回应道,对于自己和阍沙的口音,他早想好了说辞,“我们是甥舅二人,祖籍在中洲,后来家道中落,我们颠沛流离四处辗转,前些时日听闻神教大名如雷贯耳,便想到自己应该是福分浅薄,没有得到真神的庇佑!”
阍沙斜着眼睛看了砒蔴一眼,在外面对词儿的时候也没说自己照他矮了一辈儿,这才一转眼的功夫,自己就成他外甥了。“好像说成是兄弟俩,你就吃了多大亏似的!”阍沙摸着自己浓重的胡须在肚子里说。
“你这外甥要不是你说,我还以为他是西洲人士呢,西洲人鼻直口宽,发际线很高,人人都有一个又宽又亮的额头。”渠暖回头对阍沙笑笑。
“您果然好眼力,我们家的血统比较杂!”砒蔴逢迎的说,“我的姐夫确实和西洲颇有渊源!”
“越说越没人话了!”阍沙开始把后槽牙磨得山响。砒蔴说起瞎话来一套一套的,就这么短的时间里,他愣是编出了一个家族史来。
“我也不是本地人!”渠暖仍是漫不经心的闲聊,“六岁时跟着家人离开东洲,来到这里定居。都说小孩儿的乡音易变,但我活到现在也没改得了一嘴的‘东洲片子’,他们都说我这人难忘故土,但说实在的,东洲是个什么样子,我现在是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不是这话!”砒蔴说,“守土的情节是印在骨子里的,即使您嘴上不说,但心里一直都有自己的归处!从打见到您第一眼起,我就知道您是个面恶心善的好人,嘴上冷,可心中却炽热似火,您这种人轻易不交朋友,一交便是一生一世!”
渠暖被说得眉开眼笑,转头对着阍沙说:“兄弟,多跟你舅舅学学,嘴上三分热,才能招人疼!说句不该说的话,你们现在跟风加入神教已经晚了,教内早期有一场很大的布置,冲锋敢死的人现在都落得了名利双收,哪个早期的教徒现在都赚的盆满钵满,我就是被一个远亲世伯拉进来的,但好时节都已经过去了,我只捞到了一个司供来做!”
这时候,两个和渠暖穿着相似的人与他们迎面走来,渠暖在心口前双手合十低头拜礼,两个人也同样的还礼。砒蔴和阍沙有样学样,也对他们一一拜过。
渠暖推开一间穿堂的大门,继续向里走。
“渠暖司供!刚刚说到神教早先前的那些事,您可有什么了解?”砒蔴揪住了这个话题不放。
“我上哪儿了解去!”渠暖面色一冷,“就是直接参与了那场活动的人,也未必有几个知道事情原委的,但有一件事可以和你们先透露一下,神教在秘密筹备一场仪式!”
说到这儿,渠暖停下了步子,压低声音说:“据说,是为了复活一位太阳神和火神的地上使者,这事情在咱们下层中没几个人知道,复活了这位真神的地上使者,咱们铿跌神教便彻底扬眉吐气了,不必再居于拘尾会和裹角部之下仰人鼻息!”
“裹角部把你咋了!”阍沙脱口而出,提及自己效力的宗室机构,阍沙的神经一下子敏感了起来。
“你说什么?”渠暖的眉头立刻纠结在了一起。
砒蔴脱下一只鞋来便朝阍沙的头上打去,“我和你说过多少次了你也没个记性,别老在外面这么叫我!”
阍沙一下反映了过来,捂着头跑开了几步。
“有人养没人教的东西!”砒蔴把鞋扔在地上穿好,然后笑着对渠暖解释说,“这熊孩子自幼长相不讨人喜欢,是我明里暗里疼着他长这么大。您看我这老脸!”砒蔴抻了下自己脸上的褶子,“我也不知何时被人起了个外号,叫裹脚布,这孩子跟我亲如父子,没人的时候就叫我裹脚布爸!”
渠暖默默的念叨了一边,但觉着还是太绕嘴了。
阍沙差点儿没把鼻子气歪了,他觉得砒蔴有这种编瞎话的本事,不去贩卖人口都屈才了。
阍沙的口误算是给这么荒唐的掩饰过去了,三个人继续前行。这个分坛庙堂的占地规模还真是不小,砒蔴在穿堂中便看到了内庭院一个开阔的讲演场。穿堂中两旁厢房里传来了低低的琴声,这些厢房似乎都经过了隔音处理,但还是没能掩盖起穿透力极强的琴韵。
“入教之后还得学弹琴吗?”阍沙愣愣的问。
渠暖颇为玩味的一笑,对阍沙招招手,然后低声道:“听说,这些都是从天下间网罗来的琴奴,各个琴韵通神,而且年纪没有一个超过十五岁,男孩儿俊俏女孩儿娇美,三百琴奴三百箫隶,都是为了复活真神使者仪式而准备的,这可是上层绝密的事儿,我和你说这些,就是想让你小子断了念想,千万别打这些貌美女娃的注意,对于一两个教众,神教不会当回事,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但这些琴奴箫隶却各个是宝,别说他们少了一个半个的人,就算他们中有谁伤了半根指头,神教也绝对不会姑息!”
三个人走走停停,终于来到了讲演场地中,渠暖手搭凉棚看了下太阳,对砒蔴和阍沙说:“在这里等等吧,马上就要上课了!”然后便要转身离去。
砒蔴忙一把拉住了他,笑道:“渠暖司供,我们甥舅二人这就算入教了?”
渠暖笑着一拍额头,“看我这记性!”说着,他从腰间丝袋里拿出了一个簿子和两根红绸带,打开簿子递给两个人说,“写下你们的名字,原籍和现住址,引荐人直接填我就好!”
然后他又把红绸带分给二人每人一根,嘱咐他们系在头上,这才抽身离去。
两个人傻呵呵的站在空旷的场地中举目四望,四周的每一间房舍中好像都有人在趴着窗户看他们。
时过片刻,正房中竹门对开,一个穿着深蓝色裘绒立领大氅的鹤发老者走了出来,他将手中的小锣“锵”的一声捶响,对场中所有房舍高声喊道:“辉煌二神的信徒们,现在开始上课!延续上节课的内容,让我们继续解放天性!”
话音未落,每个房舍中争先恐后的跑出一帮男女老少,各个头系红绸带,连哭带喊的干嘛都有,有两个学着猫叫的老妇人二话不说,拉起砒蔴就去跳舞了。阍沙觉得右眼皮一阵狂跳,“这阵势我咋这么眼熟呢?”他感到一阵茫然,伸手紧紧捂住了钱包。随着一阵人潮涌动,阍沙便发觉自己那双新鞋被挤进了怀里。
半个小时之后,随着又一声带着颤音的锣声,骚乱癫狂的人们逐渐平静了下来,纷纷找好位置席地而坐。
蓝氅老者开始讲话,每说一句就敲锣一声,“迷途的奴灵们,是谁给了你们光明?”
“是真神笥岸!”三五百号人齐齐喊道,声音过大,气势过强,有几个新来上课的人被吓得直接从地上蹦了起来。
阍沙和砒蔴终于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了对方。
“锵!”
“迷途的奴灵们,是谁给了你们温暖?”蓝氅老者说道。
“是真神眦汾!”所有人整齐划一的应道。
阍沙在人海****出一条血路,来到了砒蔴身边。
“你来啦,外甥!”砒蔴抹着满脸的唇红说,他自己从没想过会这么受欢迎。
“还外甥呢,您还坚持得住吗?”阍沙急急问道。
砒蔴一拍胸口,表示自己身子骨还好,“没问题!”
“那您还把持得住吗?”阍沙急急问道。
砒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老神在在的说:“咱们要有献身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