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主说着就向前方走去,也并又有让剑少一同跟随。
“既然导师大人都发话了,我也只好谨尊师命!唉,今晚几个教内的同好约我去城中聚会,酒席间也不知我会说些什么醉话出来,难保就会提及一些不雅之事!本想以导师教导严谨,不容轻易外出这个理由来推脱的,罢了罢了,去又何妨!”牻偿站在原地自语般说道。
水主听到他这些话,突然停下了脚步,悠悠转过身来。她只是想随便的找个学徒来了断自己的那份憧憬,却没想到自己瞎了眼,找来了一个这么大的麻烦。
剑少气得满地找砖头,他最无法容忍的就是,依仗着自己手中有别人的把柄,贪得无厌的对人进行要挟的人渣。但找了半天,他连个石子也没找到,这里是裹角部的本部,是一帮光着脚跑来跑去的宗室人员呆的地方,路面又怎么会打扫不干净呢。
牻偿也察觉到剑少目光不善,退后一步,叠手拜道:“大人!导师!属下这就走了。”说完就绕开剑少,朝宫殿正门处走去。
“你要去哪儿?”水主大声对牻偿喝问道。
“不是说过了么,学徒我今晚要去赴同好的宴会,探讨一些风花雪月之事!”牻偿没有停步,带着一抹挑衅般的笑容对水主说。
剑少举着一只刚脱下来的皮靴向牻偿冲了过去,一鞋底砸在了他的头上。剑少下了死手,而且是用靴子后跟最硬的部分砸上去的,如果不是牻偿的身材比他高出一头,他会因为顺手而发出更大的力气。
“剑少,你在做什么?”水主惊慌的冲了上来。
牻偿被砸得向前错了一步,他用左手摸了下脑后的伤口,右手伸进了口袋里,将一个小巧的毒针弩匣握在掌中。
剑少上前一步跳起来,正想在牻偿的头上再来一鞋底时,一条灵蛇般的蟒鞭霎那而至,卷住剑少手中的靴子兜了转去。既不伤人又能夺物,这对水主来说轻而易举。
牻偿转过身的同时,手中空空的剑少正好扑进了他的怀里。牻偿隔着自己的口袋,将弩匣的针孔抵在了剑少的肚子上,他搂起剑少的脖子,凑到剑少耳边说:“小贼坯,我奉劝你少管闲事,也不知你们都是从哪个穷山僻壤里找出来的闲人,却还说什么从异世界而来!夹着尾巴演好你的神星将就够了,那个****是我的,你毛都没长齐也敢来找我撒野!”
然后牻偿把剑少向后一推,隐隐的勾转脚背将剑少绊倒在地上。“哎呦!大人啊,您怎么这么不小心啊!要不要属下来扶您一把?”牻偿一脸紧张的对剑少问。
在一旁水主的眼中,确实是剑少自己不小心摔倒了,而这个牻偿不但不计较被人拍了鞋底,反而十分担心剑少的样子。这给了水主最后一点幻想,牻偿这个人也许并没有多么坏,他刚刚那些下作的言语,也无非是想和自己多加亲近罢了。
水主走上来扶起了剑少,然后对牻偿和声说道:“蜒,方才是导师不好,不该打你,只不过导师真的倦了,需要尽快休息一下,你不是还要去和同好聚会吗,少喝些酒,伤了身体就不好了!”
牻偿落落大方的低头鞠礼,“导师训诫的是!学徒我这就退下了。”然后他又对剑少叠手拜道,“大人啊,属下告退了!您走路当心些,要是夹得不稳,可要被旁人耻笑了去!”
剑少还是想冲上去和他死磕,反正自己还有另一只鞋呢,但他的身体却被水主牢牢抓紧了。
牻偿对剑少露出了个不耻的笑容,然后悠悠然转身走远。
剑少仍在水主怀中挣扎,水主却流出泪来,“剑少,我知道你是想帮我,但他毕竟是我选的学徒,求你不要再为难他!”
“他要是甩着臭嘴出去乱说,可该怎么办?”剑少安静了下来。
“说就说吧,都是我自己不检点,又怎能堵得住所有人的嘴,我的心都死了,还在乎名节做什么,哪怕明朝被逐出总坛,也是我咎由自取!”水主泪挂两腮。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他要是甩着臭嘴出去说我打不过他,我该怎么办,这不是给老白丢人吗?”剑少猛的一下从水主怀中挣脱了出来,向走出很远的牻偿跑去,“你给我站住!你大爷的,我今天不把你打成脑残,神星将让你来做!”
剑少还没跑出两步,脚踝上就被水主的长鞭缠紧了,他整个人“扑通”一声趴在地上。前方的牻偿大笑着向他走过来,“大人啊,属下不是劝您夹紧一些的么!尾巴掉了可就装不上了。”
水主像栓狗一样用长鞭牵着剑少,她对牻偿大喊道:“蜒,不是让你快些离去的么,又折返回来做什么?”
“学徒我家境尚可,从小养尊处优,还从没见过鲜活的家畜是何等形态,难免心生好奇。今日恰逢星将大人以身为样,学徒我怎可错过这等奇景,急急退去,岂不是辜负大人一番美意!”牻偿越走越近,笑声也越发肆无忌惮起来。
在牻偿看来,水主这么压制剑少的做法,看似是在维护牻偿不被神星将所伤,实际上水主是在极力维护和掩盖着神星将无能的事实。在下层祭司中普遍认为,所谓的神星将,只不过是宗室所展现的又一个“神迹”罢了,宗教总是需要一些所谓的神迹来巩固自己在天下人眼中的地位的。尤其是刚刚和剑少爆发了那场小冲突之后,牻偿更是认定了这种说法,堂堂一个神星将,居然会用鞋底抽人,这事要是讲出去可真能笑掉旁人的大牙。就在这么一瞬间,牻偿有了一个新的打算,要是能把神星将的把柄也捏在手里的话,以后肯定好处多多,而且这个剑少是所有神星将中看似最无能的一个,将来自己就算把幕后的人逼急了,他们也只会考虑弃卒保车这一步,将剑少这个小子妥当处理。对于符道术力,所有人都是相信的,但只认为那是一种异术,至于神祗,还是免了吧,或许也只有三岁大的孩子才会去信。
牻偿有不被引火烧身的自信,且不说自己的家世,单凭一个大祭司学徒的身份就能保命无虞,所以他又回来了。
“你放肆!竟敢对神星将言辞侮辱,难道你想气杀我吗?”水主真的动怒了,现在她才发觉,这个学徒是自己完全控制不了的,这是一只狼,一只闻到血腥就不肯轻易罢手的狼。
水主抖手一挥,长鞭在剑少脚上脱离之后,“啪”的一声抽在牻偿的脖子上,抽得他皮开肉绽,抽得他黑青色的长发断了数缕。
牻偿的笑容第一次收敛了起来,他倒抽冷气,摸着脖子上火辣辣刺疼的伤口,“你这贱人!别以为与我缠绵一晚便可骄横跋扈得寸进尺,你这老浪货……”牻偿极大声的喊道,但他突然想起来,水主是自己的护身符,如果赶得太急,一定适得其反。
“你……,你……”水主气极恼极,但却浑身发软使不出半分力气,自己何时走进了这个死局?自己将何时身败名裂万劫不复?这一切的一切都该怨谁?
水主无力的看了下坐在地上的剑少,她真的不想让这个一直叫自己“偶像”的孩子知道自己是多么不堪。坐在地上的剑少就像抓虱子一样在身上翻来找去,最后索性脱下外衣抖了又抖。水主的眼前开始昏黑,在这么困窘的时候,为什么没有一个男人肯走出来保护自己,包容自己。“命,命!”她哽咽着仰起头来,手中的长鞭应声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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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记得那年春暖花开,幽熏满墙,阳光清新而舒缓,露珠依偎于花蕊间晶莹点点,清风徐来,唤起梦霭如绵。年幼无觉,少女置身绿荫花海,任凭晓露浸湿了衣衫。她眼眸灵转,望着蝶儿飞舞,纤纤素指娇柔叩动,积露成靡,幻成水花朵朵,美绝一片。
“好厉害!”嗤嗤少年于花间现身,击掌称赞。
少女心怀悸动,硬生生断了术力,朵朵飞花竞相散去,一如碟碎,一如玉毁,败了这撩人春色,空留一片露海。
“你是谁家的学徒,为何来打扰别人清修?”少女抖落衣衫上的露气,怯生生发问。一片红云流转两鬓,正似萌萌天边的逐日幻彩。
“前辈,我叫伊双!”少年憨态可掬的低头行礼,懵懂如他,眼见结出如此众多的水花,定是前辈高人无疑。
少女不禁莞尔,一双白嫩的莲足轻抬,彩蝶翩迁般来到他的面前。“乖!”她踮起脚,轻拍他的额头,以此赞扬这个彬彬有礼的少年郎。
少年局促得脸庞通红,十只脚趾焦躁不安的张开,又收紧。
“前辈,您早餐吃的是黑米糖团子吧!在您脸上还粘着一粒黑米呢!”他将头深深低了下去。
“在哪里?在哪里?”她焦急起来,用白藕般的手臂擦拭着脸颊,“帮我看看还在不在!”
他抬头匆匆一撇,复又立刻盯着自己的足尖重重点头,“还在!”
“到底在哪里呀,你快指给我看!”她急得有些难耐。
“喏!就在那儿!”他畏缩的远远抬指一比,然后又马上收回了手。
“这让我怎么知道在哪里,我要你直接帮我弄下来!”她从怀中掏出一方手帕,蛮横的塞进他的手里。
少年如坐针毡,用手帕在自己的指头上层层缠绕,然后才小心翼翼向少女的嘴角探去。
“对不起,前辈!我弄不掉!”他又一次低下头,仿佛自己做错了天大的事一样。
而她抬起手来,在自己的唇角摸了又摸,竟然露出满脸的恍然,和一点点的气愤。“你看清楚,这是一颗痣,师姐说,这叫美人痣!”
“痣?”
“这是只有我们美女才能长出来的痣!”
“哦!”
“你身上没有痣的吗?”
“我有我有!”
少年像献宝一样掀开自己的衣领,露出锁骨下方三颗小小的黑痣,他以为这样就能讨好面前这位前辈。
“就像一个人在哭的样子,一点也不好看!”她略显得失望。
少年尴尬起来,其实身上还有另外一颗痣,但需要把衣服脱得更彻底才能看到。
“对不起,确实没长好!”他觉得自己辜负了她的一片厚望。
“这又不怨你!”她笑逐颜开。她觉得,眼前这个人,未免太乖了一些。
这时候,远方传来一个苍老的呼唤声。
“导师在叫我,前辈,我要走了!”他又是一个深深的鞠礼,然后像只逃脱了陷阱的小兽一般逃开。
“站住!”她又生气了。
少年就像脚底生根一样站在那里。
“这片地方是我的,没有我的允许,不许你再来!走吧,一路小心!”
“哦!”
看着他跑远的背影,少女黯然神伤,自己干嘛要对他那么凶呢?
直到那一年秋叶泛黄,绿荫变得荒枯,少年的身影也没有再次出现过。他一定把自己当成了凶悍的人,少女如是想。只要他肯出现,自己一定不会再凶他了,少女如是想。甘愿在角落中看着他,哪怕不再多说一句话,只要他出现,只要他出现。少女固执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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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当初要遇到他!”水主如是想。
一声声凄厉的惨叫,将水主从漫长的回忆中带回现实。水主定睛看去,只见牻偿浑身染血的躺在地上,一身金辉晶芒铠甲的剑少正用膝盖抵着他的胸口,剑少在一拳连着一拳的打在他脸上。
“剑少,快住手!”水主呼喝着向他们赶去。
牻偿颤巍巍的对水主抬起一只手,就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在呼唤母亲,“导师,快救我!我知错了,刚刚万不该那样对您无礼,求您……啊!”
剑少反手抓住了牻偿抬起的那只手,稍一用力,便是筋断骨折。
宫殿中差不多每个仓室房间都有人推门而出,平素里这些人都各安其职,但现在外面发生了如此聒噪的热闹,任谁也要出来瞧上一眼。现在时值午后,正是日常工作中最为倦怠的时刻,发生了新鲜事,又让人怎么安分得下来。
牻偿的右臂彻底被折断了,骨骼粉碎,没有半年时间,恐怕难以恢复如常。“我的手!”牻偿犹如一头困顿的惊兽,但除了嘶吼,却什么都做不了。
剑少“啪嚓”一下将牻偿发软的手臂砸在地面上,引来他又一阵的惨嚎。剑少抓起牻偿的另一只手臂,想折断上面的每根手指,正待发力间,一条白藤般的长鞭电射而来,缠住了剑少的手腕,长鞭的拖拽力惊人,硬生生把剑少拖得离开了牻偿的身体上方。
这支白藤长鞭在剑少眼前上下翻转龙飞凤舞,只在一瞬间便将剑少的两只手捆在了一起。水主锁紧长鞭的底端,气喘吁吁的说:“剑少,你打断他的手臂也就罢了,若是折断他的手指,还让他如何再做祭司!”
剑少的双眼有些泛红,他极力平复着自己躁动的心神,含糊不清的对水主说:“那样不是更好!”
主祭大厅中的一干人等也赶了过来,川胁朗声向众人问道:“这是什么情况?剑少,你以此等姿态,欲意何为?”
“主祭大人,您可要为属下主持公道!”躺在地上的牻偿刚刚还一脸死色,见到有上层人士出面,就像打了鸡血一样癫狂起来。他的满口牙齿被剑少打得也没剩下几颗,但说起话来依然吐字清晰。“属下可对这位星将大人没有半点不敬,这位大人却视属下如同仇寇一般,拳脚相加,残我肢体,若非是主祭您来得及时,属下这条薄命堪堪休矣!”
川胁面色沉凝的将脸孔转向了剑少,确实带上了一点儿兴师问罪的意思。
牻偿像个散架的木偶一样,十分别扭的从地上爬起身来,“主祭大人,属下的导师一直在场,她可以证明属下是当真的无辜。”牻偿恶狠狠的看着水主说道,“导师大人,请您来说说,学徒我是否在胡言乱语!”
牻偿把胡言乱语几个字咬得格外沉重,这句话的弦外之音,水主当然听得明白。
剑少也听得明白,他抬起幻彩霓虹般的晶钻长靴,愤怒的一个跺脚,“轰隆隆”一片沙尘飞舞,整个大殿之内都是一阵撼动。剑少落脚的大理石地面上,出现了大片的蛛网状龟裂纹,紧接着剑少双手猛一用力,层层缠绕在手腕上的白藤长鞭被寸寸扯断。所有人都是一惊,水主这条鞭子,是冰山寒藤密炼而成,百十精壮大汉相互拉扯也不会断损,但剑少却在一个跺脚间轻松挣断,而且还是在白藤长鞭层层叠叠缠了数道的情形之下。
剑少向牻偿走近一步,牻偿却向后爬出两米,牻偿发现,包括水主在内,不再有任何人上来拦住剑少,便知道自己的好运走到头了。
“人渣,你自己说,我打死你应该不应该!”剑少含糊不清的对牻偿问道。
牻偿像摸了电门一样高频率的点头。
“但是我没打你,我一个指头都没碰过你,对不对!”剑少看着他那条被自己打折的胳膊说。
牻偿就像癫痫发作一样的点头,甩出了满口的血涎和满眼的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