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大家都在沉默。珍瑟仍是不怎么和剑少说话,剑少也安稳了下来。这两个人叽叽喳喳的吵闹,是所有人在枯燥旅程中唯一的调剂,他们哑了火,大家也都相对无言。
飞天器神徟灸浩平稳的在裹角部梵释林中一片空地上着陆,所有人依次走出舱外,看到托协与另一位黑袍老者,还有若干神星将连同守护祭司在林中接迎。
“各位不辞辛苦远渡万里,除妖济世心胸高洁,真真让人敬仰不已,这是天下苍生之福祉!”黑袍老者抚手浅拜,对走出舱外的所有人说道。
为首的川胁拱手一礼,“旻轼司礼言重了,老叟一行兴师动众大费周章,却只落得铩羽而归枉然徒劳,致使你我两教劳民伤财,惭愧惭愧,如若老叟能尽早破解芽兽动向,也不会让诸位静候一场空欢。”
被称作旻轼司礼的老者形色枯槁,与之前出现的拘尾会司礼却也有几番相似。“哪里哪里!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君等一行虽远战未果,却在芽兽设伏之下全身而返,诸般人员均无伤亡。青山仍犹在,焉愁无春来,纵观与芽兽对峙始末,还是九神星将略占上风,川胁主祭怎可如此沉迷!”
托协站在一旁只能赔笑,这次远战是由裹角部发起的,也必须承担彻底失败的所有后果。眼前这个拘尾会的第二司礼旻轼?鸠棻早已摆明了立场,他现在对于川胁的安慰和不追究,就表明他现在是以被牵连者的姿态出现的。所以,托协不好抢着说什么话,川胁也必须主动认错赔不是。
剑少看着旻轼,悄声问道:“拘尾会的司礼也有好几个的吗?那咱们以前见过的那个叫什么名字啊?”
本来剑少是打算问珍瑟的,但话说到一半时,他才想起来珍瑟正在和自己冷战,于是剑少就将脸转向了自己另一旁的叔宝身上,做出自己始终在询问叔宝的样子。
“你是问我吗?”叔宝诧异的看着剑少,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问。对于这种宗教常识,叔宝比剑少还要无知,但难得剑少会这么把自己当回事儿,叔宝便去问了问玄武。
玄武撇着一张酷似麻将牌八万的嘴,冷哼一声,将头甩向旁边谁也不理。
“和咱们教会的主祭一样,拘尾会中也有三位司礼,之前一直看到的那位是拘尾会第一司礼,名叫陉证?鞫鎏,眼前这位是第二司礼,名叫旻轼?鸠棻。”珍瑟淡淡的说道,然后微微侧头,对着叔宝说,“记住了吗?”
“你也问我吗?”叔宝诧异的看了看珍瑟,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问。
剑少发现珍瑟始终都没有看自己一眼,便气呼呼的拉了下叔宝的袖子,“鹦鹉哥,最近我太压抑了,等所有麻烦事结束以后,我去自己那套房子里住好不好?”
“那玩意儿,你自个儿看着办呗!”叔宝挠着头说。
“别以为自己闹脾气,就能随便离开自己的守护祭司,你就是让人家烦死,也要寸步不离的跟在导师身边,记住了吗?”珍瑟对着叔宝说。
“我啥时候闹脾气啦,我啥时候要走啦?这都是谁编排我捏?”叔宝眼睛发直的对珍瑟说。
剑少扯着叔宝的袖子说:“你猪八戒啊你,倒打一耙的功夫还真是厉害啊!明明是你自己犯抽,还说是别人在耍脾气,我要不是看你是个女的,还一把年纪了,早就海扁你了!”
“你拉倒吧!”叔宝揪着头发喊,“我是纯爷们儿,家里孩子都四岁,一直管我叫爹,你咋一下把我给整变性了捏!”
“你说谁一把年纪了!你说谁在犯抽!”珍瑟怒着眼睛对叔宝说。
“你瞪我干啥呀,这话又不是我说地!”叔宝彻底抓狂了,他有一种错觉,这次是自己被蓝尾催眠了,所以面前这对师徒才会红口白牙激头白脸的和自己过不去。
“你有病啊!”玄武实在听不下去了,转头对叔宝骂道。
叔宝彻底傻了,又曾加了一个找自己骂街的。“今天这都是咋地啦?一个个瞅我都像瞅见阶级敌人似的!我抱你们家孩子扔井里了还是咋地?”叔宝像吃了鞭炮一样噼里啪啦的说。
“你脑子短弦是咋招?没看出来这俩人在起腻闹脾气吗?你倒好,自己送上门来给人当传话筒,受点儿夹板儿气也纯属自找的!”玄武眯起眼睛呲着牙对叔宝说。
站在角落处的仲风连着咳嗽了三次,才让这几个人平静下来。
稍事寒暄,然后所有人都进入了裹角部总坛中。主祭“食堂”内大排筵宴,为这些远足之客接风洗尘。在这种时刻,炙凫老头是不会来凑热闹的,并不是他的身份不够档次,而是这种宴席不可能让他带着长思一起出面。作为天下第一机关匠人,老头真的为长思牺牲了很多。
当剑少在宴会上再次遇到蜜儿时,他简直没能一眼认得出来。蜜儿从前给人的感觉就像个问题少女,自闭,焦虑,患得患失,不会轻易的与人开口说话,总是向身边的人彰显自己的攻击性,如果用一种颜色来形容那时的她,只能是暗淡的灰色。
但现在这个人却变了,变得活泼开朗无限阳光,倾诉欲望十分强烈。见到剑少之后,拉着他的手不停的说着话。
蜜儿今天一改往日的前卫装扮,穿了一身带有碎小花边的紧胸汗衫和符纹拢边的丝质长裤,出席宗室的宴会,顶级符衣还是要穿的,这一身搭配,更加凸显出了她身材的曲线玲珑和灵动曼妙。
在蜜儿的言语间,剑少了解到了自己不在这段时间里发生的几件事。
桑在身体复原之后,帮助小静和小纯姐妹掌握了神兵的使用技巧。据托协说,双子星将的神兵名为玄盾“缄垠”,是百部神兵名器中防御力最强的兵器,姐妹二人同时运用,她们的手机便可以幻化成飞舞在身边的巨大盾牌。她们的手机,原本由雷蹈设下了雷属性的封印符,应该可以用很长时间,但在听母大人为所有神星将解除封印的时候,她们的手机电池也被解除了符术力量。本来小静手机剩余的残存电量,还不至于在所有神星将获取神兵前后就彻底消耗干净,但小静在见到听母之前,就开始用手机对裹角部的殿顶宫阙进行偷拍,之后一直也没有关闭摄像机。这就是为什么当时她们的手机一个低电量,另一个彻底关机的原因始末。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蜜儿要告诉剑少的是,两个姐妹好像都对桑很有好感,之前的事,谁也不知道,但在桑帮她们学会了使用神兵之后,这两个小姐妹就再也掩饰不住她们对于桑的爱慕之意了,居然都达到了写情书的地步。桑不是个糊涂的人,却也没有对此表态过,他好像不懂该如何拒绝女孩子的示好,或许可以说,他很享受那份被两个女孩子倒追的优越感和虚荣心。
第二件事,是水主?虞收了一个学徒。宗室大祭司招收学徒向来都是宁缺毋滥,假如始终找不到合适人选,终其一生不收门徒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如果是贵族后裔的世袭祭司,宗室为了削弱他们在教内的势力分布,不论晋升到了何种等级,世袭祭司在任期间也只能收取一个学徒,师徒之名一旦确立便无法更改,纵使导师在事后发现学徒毫无资质或是本性邪恶,也不得擅改名分,珍瑟就是个血淋淋的例子。
但水主所收的这个学徒,是个在教内名不见经传的结虞祭司,资质和潜力让人不该恭维,但有一点十分惹人注意,就是这个结虞祭司是个面容俊秀的花样美男,身高体健举止儒雅。水主几乎是在一夜间便决定将他收为学徒,在此之前,谁都没留意过教内有这么一号人。
听到这里,剑少抬头向上席间的水主看去。短短几天不见,水主好像消瘦了不少,乌黑的长发垂至颈间,更显得她脸色苍白,两个眼睑已经出现了下凹的趋势,她的清秀面容还是那么光洁如初,却再也寻不到以往那种恬淡而又庄重的神色,曾经红艳诱人的嘴唇暗淡无光,就连唇角的那颗美人痣也风采不再。
一个身姿笔挺的俊美祭司站在水主身后,虽然面庞冷峻不声不响,但他的一双眼睛始终徘徊在水主白皙的颈子上。
“她急急忙忙的找了个大帅哥做学徒,难免不会让人想歪了。”蜜儿在剑少耳边说。
“她就是想让所有人都那样去想!”剑少喃喃的说。还没有吃下多少东西,剑少便拉起雪白的桌布开始擦脸,擦去他氤氲着的迷离,擦去心头徒生的感伤。
接着,蜜儿开始说第三件事。蜜儿、桑和大韵三人,在几天之前被安排进入了鸱殁忽的皇城王宫,由国王亲自赐予了贵族头衔和名誉爵位。宗室和王庭间在表面上街垒分明,纵然九神星将是能让天下垂涎的强大战力,但也因为他们和裹角部中微妙的联系,而不能直接授予王庭官衔,王庭如果想讨好宗室中人,必须假借于一个中立机构,比如说,京都符道学院。
说到这儿,蜜儿在自己腰间摘下了一枚半只巴掌大小的纯金铭牌,整枚铭牌的外形,是个鼓翅侧首的雄鹰形状,这只鹰既像是即将振翅高飞,又像是已经降落于地,正在收拢翅膀的姿态。鹰眼处是一颗麦粒大小的红色宝石,鹰身上的构造比较精巧,那些像羽毛一样的浮雕,细细辨识过后便会发现,竟然都是工整有序的一排排恒琅文字。
“我现在是京都符道学院的名誉院士,只要是在那个学院毕业出来的术士,无论做了多大的官儿,也要首先对我见礼。你知道王宫内院有多大多豪华吗,你知道国王有多么英俊多么睿智吗,你知道王后有多么漂亮吗?”蜜儿向剑少这个乡巴佬炫耀着自己的见识,“你知道王庭每年会发给我多少薪俸吗,你知道符道学院的院士服有多威风吗?哎呀,可惜他不让我在拘尾会人员面前穿那套衣服,否则今天一定秀给你看。”
蜜儿说的这几句话,剑少还是比较在心的,尤其是牵扯到了薪俸的问题。川胁从前就对他提起过,王庭迟早会授予裹角部的神星将们一些名誉头衔,他们可以坐享王庭派发的特殊津贴补助。为什么出去干活儿的人就没这待遇呢,反倒不如这些在家吃闲饭的有人疼。
蜜儿又说了最后一件事,她尽量说得轻描淡写,但她脸上洋溢的幸福感真是太过难以掩饰了。
“他回应我了!”蜜儿用餐布擦了一下嘴,眼神瞟向了上席间的撷电。
撷电的确回应她了。就在剑少一行人去往北洲的那天中午,蜜儿在撷电的起居室中醒来,撷电笑容可掬的问她是不是喜欢着自己,蜜儿冷着脸说,从未停止过。
撷电笑着说:难办了难办了,导师与学徒之间发生不伦恋,可是要被双双逐出宗室的。不过,还好你是神星将,只要你对别人说是自己主动喜欢上的导师,咱们两个就不会有事,但你肯这么说吗?
蜜儿斩钉截铁的说,有什么不肯,这本来就是事实。
撷电大笑说:别把人看扁了,我不是那么没用的男人。你敢来喜欢我,我便敢许给你海枯石烂。知道吗,我的亡妻名字就叫做蜜儿,她也总是喜欢踢我的脚,但你和她并不一样,你比她更加霸道。你的心意我一直都明白,但我却不敢对你有什么念头,因为我怕别人会认为,我在寻找一个亡妻的替代品,但你怎么就这样霸道呢,居然赶走了我所有的理智,让我忘乎所以的想要回应你。
“知道吗?那是我所听到过的最笨拙,最不成章法的示爱。”蜜儿满脸得意的说。
“当局者迷啊!”剑少想到。如果换成蜜儿之外的任何一个人,也不会认为撷电那句话是在示爱,话里面的漏洞太多了,撷电当时一定是想彻底激怒蜜儿,从而放弃自己才会那样说的。
“水煮鱼收学徒,是不是就在鞋垫儿回应你的那天晚上?”剑少问。
“你怎么知道?”蜜儿不解的问。
“一只眼,我还知道另一件事!”剑少凑到了蜜儿的耳边,一字一顿的说,“你疯了!”
“是啊,我幸福的要发疯。你看到我这件汗衫了吗,是他亲手为我买的。还有好多好多的礼物,都是他给我的,就连我今晚的发式都是他亲手为我做的。”蜜儿眨着一双有神的眼眸说。
“几家欢喜,”剑少缓缓靠在椅子的靠背上,略显疲态,“几家愁!”
“装什么深沉啊?”蜜儿推着他的胳膊说。
剑少从桌上抓起了一个圆滚滚的小窝瓜,从北洲回来的人带来了不少本地的特色点心,都是形形色色的蔬果外形,今天的宴席上,也将这些蔬菜点心拿上了桌。
“一只眼,多吃点儿从北极带回来的零食吧!你看到这个小窝瓜了吗,它看起来像窝瓜,拿在手中的感觉也像窝瓜,甚至闻起来都像个窝瓜,但却是甜到不得了的蛋糕!”剑少“喀嚓”一口咬下了大半的窝瓜,汁水四溅的同时,剑少又一口把吃下去的窝瓜吐了出来,“呸!这不就是窝瓜吗!”
蜜儿笑得直拍桌子,“你看看清楚,那不是点心,而是摆在果盘中的点缀品。”
剑少站起身说:“我去洗把脸!”然后就走出了主祭大厅。
似乎从宴席上跑出去洗脸,都已经成了剑少的习惯,但这次他却没有让蜜儿跟来。
剑少在林柱间漫无目的的游走,他的心里有些发乱,在他看来,蜜儿还是出现问题了。还有水主现在可怜的境遇,一定是有人剥夺了她躲在角落里偷偷暗恋撷电的资格,她似乎从来没有过对于撷电的希望,只是保留着一分憧憬,现在那份憧憬的权力也不再属于她了。
“女人啊!女人!你是世界上最聪明也最愚蠢的生物!”剑少对着高不可攀的大殿穹顶说道。
这时候,像防贼一样捂着口袋的长思出现在了剑少面前。她本来想绕开这条路,但剑少却很快就发现了她。
“师姐!”剑少淡淡一笑对她说道。
“嗯!”长思咬着牙根回应他,捂着口袋的手紧了又紧,剑少在她心中就像个不知道挑食的土匪,哪怕自己拎着大粪他也会来尝尝咸淡。
剑少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儿北洲的点心,用两只手捧到了长思的面前。“师姐,你送我的手盾这次真是派上大用场了,它可帮我救了一条人命啊!我必须要向你这位幕后英雄表示表示!”剑少说着说着眉头就皱了起来,因为他发现手中的点心背面,有一排自己的牙印。在上北洲登上飞天器之前,剑少怕有人抢自己那份点心,所以就在每一块上都咬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