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西域军营第五天的时候,诸方孤逝抱着一个长长的盒子进来,脸上的笑容怎么都掩饰不住。
见他今日的心情似乎很好的样子,白弱水便开口了:“诸方孤逝,你不是说我跟着你来这里,你就放了陆云吗,那你是放了还是没放?”
“放了他?”
诸方孤逝脸上的笑容有些诡异,不急不缓地走过来,将手中抱着的盒子放在白弱水面前的桌子上,“谁跟你说的,你跟孤王走,孤王就放了他?”
“孤王只是说,你乖乖跟孤王走,孤王就告诉你他在哪里,活着还是……死了。”
“孤王以为你这几天都不开口说话,是因为你已经不在乎你那小徒弟的生死了,本来还打算让暗卫将人给……”
“诸方孤逝,你别做得太过分了!”
白弱水看了一眼桌上的盒子,眼中的怒色表露得相当明显,藏在袖子中的手,也早已握成了拳,手背上青筋稍稍突起一些。
“孤王还没将你小徒弟怎么着呢,你急什么,快来看看孤王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来。”
说完,诸方孤逝唇角那抹诡异的笑容便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很早很早以前经常出现在他脸上的温和笑容。
看着这样的笑容,白弱水总是能想起那个站在充满了胭脂味的淮风楼二楼,靠着栏杆,白衣有些凌乱,眼神带着七分凄楚的少年。
那样的岁月,诗意风流中夹杂着缱绻的情谊;那样的少年,遗世而独/立,然而,她终究是再也见不到了。
即使眼前这个人大多数时间,也会好心情地在她面前努力保持着当初的样子,也时常穿着一身的白衣。
但是,他们心知肚明,一切都不可能回去了。
诸方孤逝见你白弱水不肯过来,便走过去将人给拉了过来。
白弱水也不知道陆云是否还在他手中,便也不敢有什么反抗的举动,也就只好顺着他的意思跟着他走过去。
诸方孤逝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坐在凳子上,自己则是站在她身边,将那个盒子给打开,看着那长长的盒盖被打开,白弱水顿时就有一种十分不好的感觉,心跳得十分厉害。
这里面的东西到底是……那把琴,姚淑留下来的焦尾琴。
她当初用这把琴帮助萧煜在和南越的战场上毫不费吹灰之力取得了胜利,也用这把琴让南越的士兵自相残杀,死伤无数……难道诸方孤逝将这把琴带来的目的是想让她将那些画面重演一遍?
但是这次绝对不是让大燕再次胜利吧?
“西域王这是什么意思?”
“孤王只是觉得这把琴很适合你,这琴可是昔日蔡邕所制,音色极其悦耳,孤王也听说,你的故友姚姑娘也曾拥有此物,此番孤王特意为你寻来,你可高兴?”
特意为她寻来?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别扭呢?
她之前用过之后,这琴就被带回了肃王府,诸方孤逝这“特意”,也真是太有心了。
诸方孤逝这是想要告诉她,肃王府是他想进就进的地方,大燕是他的囊中之物吗?
想到这里,白弱水就想笑,什么时候,原来的抚玉,变成了这样一个小人,时间还真是这个世界上嘴残酷的东西。
即使心中是万分厌恶和抵触,但是在面对诸方孤逝的时候,还是不能表现出来分毫,就怕自己的行为和态度将这位易怒的一方国君给惹怒。
到时候不仅她会处于水深火热中,就连生死未卜的陆云,可能也无法幸免了。
“这样一份大礼,我可不敢收,西域王还是收回吧。”
“送出去的礼物,怎么可以收得回来,你说是不是,再说了,之后,孤王还要靠你帮忙呢。”
说完,诸方孤逝就离开了。
白弱水看着桌上的焦尾琴,心中五味杂陈。
要是诸方孤逝将这把焦尾琴送来的真正目的是对付大燕的话,那他绝对不会将陆云给放了的。
但是,这样至少也不会让陆云死,要不然,威胁她的唯一资本,就算是没有了。
傍晚的时候,诸方孤逝按时回到了营帐,彼时,白弱水正在用焦尾琴弹奏那曲《凤求凰》。
有美一人兮,
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
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
四海求凰。
无奈佳人兮,
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
聊写衷肠。
何日见许兮,
慰我徬徨。
愿言配德兮,
携手相将。
不得於飞兮,
使我沦亡。
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恐怕这最后一句,才是你想说的吧。”
诸方孤逝声音响起来的时候,琴音立刻就断了。
白弱水愣愣地看着突然断掉的琴弦,还有自己那只被琴弦割破的右手食指,也不知道是天气太冷的缘故,还是心思不在这上面的缘故,竟然也没有觉得疼。
“不疼吗?”诸方孤逝抓起白弱水的右手,那双好看的眼睛眯成一条细缝,里面的光芒就像是一把嗜血的剑一般。
“不疼。”
白弱水想要将手从诸方孤逝手中抽回来,但是诸方孤逝却将她的手直接拉过去,按到他的唇上。
白弱水皱了皱眉,却也没有轻举妄动,已经和诸方孤逝打过多次交道之后的她,在再次面对诸方孤逝的时候,不禁变得更加谨慎了起来。
食指上的血迹被诸方孤逝舔干净之后,食指也就没怎么流血了。
不得不说,这个时候的诸方孤逝,真的像极了很早很早以前的抚玉。
“怎么,这样看着孤王,是不是突然觉得孤王比起萧煜来,真是好上太多了?”
诸方孤逝笑了笑,白弱水垂下眸子没有回话,这样的笑容,已经很久不曾在这张脸上出现过了,不免有些不适应。
甚至是,她觉得有些违和感。
“又不理我吗?”诸方孤逝放下她的手,直接在凳子上坐下来。
不知为何,这句话听在白弱水都耳中,多少听出了几分苦闷和无奈。
“你希望我说什么?”白弱水抬手慢慢抚着琴身,“真是可惜了这样好的琴弦。”
“等和大燕的战争结束之后,孤王派人去江南给你求几根上乘的丝弦来。”
“不必了,诸方孤逝,这焦尾琴已经坏掉了,这琴弦也是用了颇久,姚淑用这七根弦,陆云也是,我也是,即使再续上,也不是原来的弦了,更不是原来的琴了。”
白弱水将琴抱起来,直接放进了那个长长的木盒子里,然后迅速将盒盖压上。
诸方孤逝想要阻挡,也没来得及。
“白弱水啊白弱水,不知道该说你聪明还是愚笨,竟然用这样的方式来阻止孤王想做的事情,不过,你还真是和孤王心有灵犀啊。”
诸方孤逝说这话的时候,阴阳怪气的,那声音让人听了很是难受。
“既然你连自己都忍心伤害,那孤王便不逼你了,免得孤王又看见你做这样的蠢事,孤王还是会心疼的。”
说完,诸方孤逝便笑了。
“对了,今日孤王将柳州城攻下了,不过,萧煜的精神似乎不是太好的样子,也是,前几日孤王在战场上聊了一会儿天,估计现在萧煜都还想着你被孤王藏在了哪里吧。”
说到这件事,诸方孤逝的心情似乎更好了。
“明日,咱们就要将军队驻扎在柳州城内了,你收拾收拾,今晚孤王去那个女人那里,免得她又发疯了。”
诸方孤逝站起来,面无表情地看了白弱水一眼就往外面走去。
刚走出营帐的时候,诸方孤逝又顿了一下,转过身来,视线落在她那已经微微凸起的肚子上。
“夜里凉了,多盖几层被子,睡觉规矩点,要是着凉了……对肚子里的那个东西,也没什么好处。”
诸方孤逝转身的那一刻,白弱水似乎看到了他眼中的受伤和落寞。
白弱水想要说什么,最终也没有说。
诸方孤逝攻打她的国家,她是恨他的,这是国恨。
利用她来让萧煜分散精力,这是私人恩怨。
于情于理,她对这个人,都不该再抱有任何好的想法。
但是,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刻,她却突然觉得,诸方孤逝也不是那么一个可恨的人,反倒觉得他有些可怜了,比起现在已经成为鱼肉的自己,都要可怜。
这可能就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吧,想当年,这句话她也只是从那些话本子里面看到过,而如今,却用在了自己身边人的身上,白弱水顿时觉得有些讽刺。
世事无常,又太过戏剧化了,世人都还没有来得及接受现状,局势就已经改变了。
想要掌握自己的命运,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吧……
白弱水第一次产生这样消极的想法,也不知是在可怜诸方孤逝,还是在可怜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