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明忙着他的药田的时候,村长家也十分繁忙。农活忙完了,每家多了一点收入,人也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可是小河村的村民们却没时间休息,因为村长家的女儿要出嫁,全村人都得去各种帮忙。
忙什么呢?首先就得忙着出礼金。每家五十、一百不等。您可别瞧不上这五十一百,这些钱对于小河村的人来说,那可是刚刚收进家的成口袋的粮食,是家里养了半年的猪和满笼子的鸡啊!
严明作为小河村从小长大的村民之一,当然也免不了要送个红包的。不过他想着沈雪应该不会愿意看见他,他也不想看见沈雪,就托来串门的七婶把红包带过去了。至于帮忙什么的,还是算了吧,他没兴趣,村长家人应该也不需要他。
其他的村民还要帮村长家备嫁妆。小河村的嫁女习俗,女方的陪嫁中要有八床或十二床新被子,这被子还得是全福女人亲手缝的,才能把福气带给新娘子。
所谓全福,是指上有公婆,下有儿女,丈夫健康。这样的女人,对于贫穷的小河村来说,全村也找不出几个。或者因为营养不良影响健康而导致公婆不齐全,或者因为计划生育儿女不齐全。到最后,全村发动也才找到三个,又到邻村又找了一个,缝了两天才备齐十二床绸缎面儿的新被子。
村长又找了几个壮劳力,由沈小六带着,开了村里唯一的农用四轮车,到县城采买其它结婚用品,跑了两三天才买齐。又花了两天带着沈雪满县城买结婚礼服,选择化妆影楼,联系各种要帮忙的人。
新郎那边送过来的彩礼,也要信得过的人一件件整理出来。这件事就由村长亲自坐镇,把村里的会计请了来,一件件登记核对收好。除了孝敬岳父岳母的,其余的结婚当天都要跟着婚车送到新房子里去。可不能弄错了,那可是不吉利的事。
如此零零碎碎的事情,直折腾得小河村人仰马翻。只有严明的小诊所,安安静静一如往常。没事的时候,严明就站在诊所门口,听着村里嘈杂的声音,鸡飞狗跳的闹腾,想到很久以前他跟沈雪在一起的时光,悠悠的叹口气。人心是怎么变得呢?他想。
到十月二十八那天,农历正好九月初六,是个好日子。天还没亮,严明就被一阵又一阵鞭炮声吵醒,鞭炮声之后,吹吹打打的乐队由远而近。村长家迎亲的来了。
这样的时候,可是再睡不着了。严明索性披了衣服起来,灯也不开,站在窗前往外看。进村的路上一串车灯,不知道有多少辆车往村里直开进来。村里已经是灯火一片,鞭炮声也次第响起来,表示迎接的意思。
待迎亲的车队中第一辆载着新郎的车到达新娘家门口的时候,后面的车还排在严明家小诊所的院子外面。看前面的车停下了,后面知道得等不少时候,才能接到新娘子,也都停下来,不过车灯都还开着。有人下车抽烟,被外面的寒气一冲,缩着肩膀低声骂着:“我草,冷死老子了。”
“什么破**地方,王道明这小子娶个什么破地方的老婆!”
“嗨,你还别说,听说是个美人儿。”
“这破犄角旮旯的地方,能有什么美人?”
“哎,听说是这个村儿村长家的女儿。”
“村长,我靠!”
七嘴八舌地声音在窗外响起,严明的诊所因为没亮灯,那帮人以为这块是空地,谁也不知道有人听着。不过知道也不怕,这帮县城里官二代富二代的“高级”混子,谁会怕个乡下孩子呢?别说个乡下孩子了,一个村长也不在他们眼里呀,敢对老子瞪瞪眼,分分钟钟灭了他。
不一会儿,村儿里有人出来,给这些迎亲的新郎的朋友们敬上烟,散了些喜糖,说着些客气的话。那些人嘴巴有得忙了,也顾不上说那些不咸不淡的话了。
天色渐渐亮起来,有人发现了这个小诊所,就溜达到严明的诊所来。严明给他们提供了小板凳,又给他们倒些热茶,就站在一边听他们闲磕牙。
“哎,这新娘子怎么这么早就化好妆了在家等着了?”
“什么在家等着,应该是昨天就请了县城的化妆师傅,昨夜里应该就在新娘家这边宿了。不然,这么大老远的,一路上都是******坑,那路上还不把新娘子折腾散了?还化妆!”
“哎我说张小二,你家老爷子管着全县建设,怎么咱们县还有这么破的路啊!每年那么多钱都用哪儿去了你说,用你那些小姨身上了吧?”
几个人哄笑起来。一个年轻人抬脚踢向那个说话的人,“滚你妈的熊豆豆,瞎**说什么呐,管好你自己的嫂子们吧!”又朝其他人吼,“笑什么笑,再笑把你们房都收了啊!”用手指指了一圈说,自己也笑了。
这帮人只顾自己笑闹着,谁也没理会站在角落里的这里的主人严明,严明却一个一个看着这些人,注意地听着他们说的话,猜想着他们的身份。
好容易等到村子里响起鞭炮声,那是送新娘子出门了。那帮人才纷纷起身,走向各自的车。等车队从村长家开出来,又绕村一圈,重新回到乡村大路上,浩浩荡荡地离开,太阳已经高高地挂在树稍上了。
严明虽然送出了红包,却没有资格跟着进城去吃喜酒。村里很多人都没这资格。只有村长几个得力助手,还有村里在城里有点关系的人,才获得邀请跟着送新的队伍去了城里。至于其他人,等新娘子三天回门的时候,村长在村里再摆酒招待大家。
严明虽然没进城,过一天却知道了城里那场酒的全部过程。因为方文静是受邀嘉宾之一。
方文静的爸爸方院长,是这对新人的介绍人,所以喜宴上方院长带着方文静,成为座上嘉宾。他们那一桌坐的也是县长的几个朋友们。方文静先还听着他们聊些谁长官啦,谁下去啦,听得无聊,等新郎新娘来敬酒的时候,才有了点兴趣。
那天沈雪打扮得格外好看。本来就雪白的皮肤,化了妆之后更显得娇艳美丽,又喝了点酒,眼睛也格外发亮。穿着一件彩绣的红旗袍,显露出身体的曲线美,连方文静看了都觉得实在性感诱人。
新郎也算是帅气了,西装革履,笑容满面,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揽着新娘的小腰。遇到要跟客人敬酒,新郎就把新娘搂得紧紧贴在身上,显得十足的甜蜜。
可是沈雪总觉得哪里不对。
新娘身边跟着个伴娘,敬酒的时候,由伴娘给她斟满酒。新郎那边则跟了几个年轻人,个个笑容满面地帮新郎招呼客人,替新郎斟酒。新人敬酒的时候,遇到年长的人倒也罢了,老老实实敬酒喝酒,遇到年轻人,那几个伴郎就眼着起哄,不仅哄着客人多喝酒,连新娘子也被哄着多喝了许多,而且还哄着新娘子跟新郎的朋友们喝交杯酒。
方文静不是很懂这些规矩,但是她想着如果自己是新娘子,决不能容忍跟新郎以外的人喝那什么交杯酒。何况新郎还在旁边笑着看着跟着起哄,他是不是傻?嫁给那样的人,靠得住吗?
看了一会儿,方文静又觉得无趣,反正不干自己的事,管他靠得住靠不住。
方文静他们这一桌,酒足饭饱就散了。走的时候新郎的那些朋友们还在闹得不可开交,新郎的衣服脱得只剩下里面一件背心,远远听着好象是说要看新娘换衣服。连送客的时候都只有县长夫妇和村长夫妇,只说孩子们在招呼那些朋友们,被拖住了抽不出空来。
县长歉意地对他几个朋友们说,“你们知道那些小年轻,闹起来天王老子都不管。难得今天放开了热闹热闹,爹妈们也就由着他们闹这么一回。”说得一帮老爷们儿哈哈笑起来。
回去的路上,方文静想,喜宴上都闹成这样,不知道洞房的时候又会怎么折腾呢。
方文静把这段故事讲给严明听的时候问他:“以后你结婚的时候,会这么闹新娘子吗?”
严明哈哈笑道:“你想这么闹你吗?”
方文静红了脸,打了严明的胳膊一下,“说什么呐你!”扭过头去不理他了。
严明把方文静的肩膀转过来,捧着她的脸低声说:“我怎么舍得让别人这么闹你,要闹也是关起门来我亲自闹啊。”说着就满头满脸地亲上去。
方文静再也说不出话,亲着亲着也忘了她本来想说的话了。、
沈雪三天回门的时候,是王道明开着车一起因来的。听七婶说新姑爷带了满满一后备箱的礼品给老丈人。
那天宴请村里人喝酒的宴席,从村长家院子直摆到院子外面的路上,一共摆了二十几桌。把小小一个小河村能走路的人全请去了。虽然桌上的菜据说比起城里那场喜宴差得不是一点半点,但村民们仍然十分高兴。毕竟村子里十年八年也遇不上这么大规模的一场宴席,这么多人在一起吃吃喝喝还是很高兴的,村子里所有的狗也欢腾地到处蹦着汪汪叫,鸡们却被吓得躲得远远的。
这一天,新娘子沈雪穿了一套红色齐膝套裙,嘴唇上涂得红红的,乌黑的头发在后面盘得整齐,头发上还有些彩色的小点点,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头发下面露出雪白的脖子,和脖子里挂着的一个绿坠子。据说是一块翡翠,特别值钱。
大家都惊叹沈雪嫁了人变得更漂亮了,又惊叹县长家就是有钱,待这个儿媳妇又这么好,你看给她买的衣服多么漂亮,还戴个这么贵的坠子。
酒席上,回门的新郎新娘照例一桌一桌的敬酒。在这里,没人敢闹他们的酒,村长夫妇带着新人,想怎么喝怎么喝。可是,严明注意到,沈雪的眼睛里却没有往日盛气凌人的光彩,新嫁娘脸上笑意盈盈,为什么眼睛里却有种黯然的惶恐?
严明不懂,现在也不想懂。他看见了,注意了,仅此而已,他对沈雪不再有其他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