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罚一千一百一十九年,距离修者和妖族和谈已经二十年过去了,妖族退守句留洲后就没了声息,而修者虽然重新夺回天衍洲,但却远远不如凡人们恢复得快。
天衍洲界河镇,这是和句留洲最近的镇子,这里并没有居住修者,而是留下了当年裴云舒带来的凡人,他们占据了这附近的几个镇子,并竖起高高的城墙,用以抵御妖族,虽说已经十年没有发生战乱,但这镇子里的凡人依然没有丧失警惕,十年前的血色还未从他们的脑海中褪去。
贺老三已经是贺家一族的族长,在整个界河镇都是数一数二的大人物,现在却恭恭敬敬地跟在一个年轻人身后,那人在城墙上看了一圈,脚尖轻点,几个起落,落在了整个镇子中间最高的塔楼上,他四下看了看,这才满意地回来,对贺老三说道:“这附近几个镇子,看起来还要数你们更加用心。”
贺老三笑了笑,没有说话。
那人召唤出灵舟,对贺老三道:“我且先回去向君上汇报,你不必等着了,若是君上再有吩咐,三天后我会再来的。”
贺老三躬身道:“仙师慢走。”
那人却笑笑:“您何必这样客气,我们都只是效忠君上,我只是侥幸有了些许灵根,您掌管这么大的镇子,这么大的部族,在君上面前可比我有面子多了。”
两人这般互相恭维了一会,那人才拿出一枚晶石安放在灵舟的凹槽上,灵舟立刻发出淡淡微光,那人跳上灵舟,又向贺老三告别,才驾驶灵舟离开。
贺老三身旁的年轻人满是羡慕道:“这就是仙师啊!”
贺老三冷冷看了他一眼:“就这点出息!”
那年轻人立刻垂下头,呐呐道:“族长教训的是。”
贺老三叹了口气:“历来修者都瞧不起凡人,当年仙妖之战,修者收缩战线,竟然将我们凡人推出去堵妖兽的嘴,若说恨,我们固然恨妖族,可有多恨妖族,就有多恨那些视人命为草芥的修者!”
那年轻人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当年仙妖之战他还未出生,等到他懂事之时,凡人已经有了对付妖族的办法,建立起了护卫城,对于当年的历史也很少再提起。
贺老三看了眼他的表情,却又笑起来:“所以你要记得,君上救了我们,不仅仅是救了我们一时,还包括我们所有的子孙后代,若非如此,那曾经高高在上的仙师,如何肯对我这样的凡人低一低头。”
那年轻人立刻受教地点了点头:“我一定为君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贺老三满意地点点头,又将目光投向了界河镇外面,虽然妖族一直没有动静,可他却有一种预感,这样平静的日子不会太久了。
再说那负责巡查整个天衍洲凡人镇子的修者,一路上毫不停歇地朝着留荒境而去,那里曾被妖族占领多年,但当年仙妖之战,整个崇云山的妖族全部迁移去了孤星山脉,修者们看不上这片被妖族毁得毫无灵气的土地,但如今,留荒境最中央立起了一座巨大的城池,周围拱卫着几个护卫城,一切都生机勃勃,一点也不像是他们刚来时满目苍夷的地方。
那修者的灵舟划过护卫城的上空,落在了中央城池的一处地方,他松了口气,然后取下那晶石,又小心地将灵舟收起来,与迎面之人打了个招呼:“阿帆,你不是去了岫玉奢境?这么快就回来了?”
阿帆摇摇头:“你又不是不知道,虽说同为修者,但那些仙师们哪里看得上我们这些半道出家的,只是受了嘲讽,事情也没有办完,只怕这次要领罚了……”
两人说话间,又有一艘灵舟落了下来,那上面的修者显得活泼许多:“平榛,阿帆,你们都回来啦!”
平榛笑了笑:“你是去极东境,怎的也没有比我们慢多少啊,无怪君上说你的天赋最高!”
那人一边收起灵舟一边故作得意道:“我早说了我比你们聪明多了,哎,闲话少说,我这事得赶紧报告给君上,你们也早些去向阮大人交任务吧!”
“嗯!”两人应了一声,又羡慕地看向他的背影,“这小子运气太好了,也不知此次又带来君上师门的什么消息……”
被他们羡慕的小子,现在一脸气愤地站在城池中央的大殿中,说道:“……沈真人便是这样说的,接着我就被人赶了出来,也未能见到君上所说的阿冯和阿荣两人。”
他身前的人听了他的话却久久没有反应,许久之后,才淡淡叹息一声:“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那小子动了动嘴,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便躬身告退了。
他走后不久,一旁的阴影处有人轻声道:“你早知道结果的,派人去无非是让自己死心罢了。”
那人听了他的话,也忍不住轻笑一声:“是啊,不过是让我自己狠下决心罢了。”说着,他转过身来,容貌一如二十年前,但这二十年的上位者经历,让他添了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那阴影处的人也走了出来,正是阮碧浮,他笑意温和,说出来的话却凛冽。
“看来沈延还是没打算接受你的示好,你又何必这样执着?”
裴云舒勾了勾嘴角:“不过还是有些不甘心罢了。”当年他和夏暄回到太虚门,随后没多久沈延也回来了,但他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将他逐出师门,不仅没有任何理由,甚至目光中还透着仇视,这让他一直百思不得其解,这些年他对沈延虽说恭敬有余亲密不足,但也算一直恪守师徒之道,沈延此举,让他在仙妖之战中堆砌的盛名顿时垮了一半,最后只能跑到留荒境,好在还有那些凡人跟随,这才有了如今。
阮碧浮笑了笑:“如今除了叩仙门,其余门派并不愿意加入我们,我听说,这与沈延也有关系。”
“你的意思是?”
“不管真心还是假意,这二十年你该做的都做了,也算仁至义尽,如今还想那么多做什么,他日沙场相见,不过你死我活罢了。”
“你让我弑师?”
“事已至此,你难道还要有妇人之仁?”
裴云舒捏了捏自己左手的小指,淡淡道:“再等等吧!”
“等?等什么?”
“当年仙妖之战,魔修就已经蠢蠢欲动了,如今二十年过去了,且看看他们究竟要做些什么?”
而此刻,在极东境太虚门,沈延也站在青云真人面前,肃着脸在说这件事:“当年修者之所以同意休战,与魔修也有关系,只是如今二十年过去了,岐山依旧毫无动静,我们派去的人也没有任何消息传来,若我没有猜错,七境十二洲很快就平静不了了。”
青云真人也是一叹:“我何尝不知,只是当年是我们几人做主同意休战,为此还将句留洲也给了他们,如今妖族也好,魔修也好,都是一片平静,大部分门派都对当年的决定不忿,尤其是句留洲出来的那几个门派……”
沈延摇摇头:“师父的顾虑我懂,依我看,那些人看不清前路,也好叫他们吃些亏。”
青云真人却皱眉看着他:“可我们明知……”
“师父,若说妖族还能和魔修和平共处,我们与魔修却一定是不死不休,若是让魔修得逞,哪里还会有我们修者的踏足之地!”
青云真人想说些什么,最终只是叹息:“这掌门之位,我迟早要传给你的,你且放手去做吧!”
沈延听着这话却总是有不祥的预感:“师父!”
青云真人摆摆手,又说道:“听说你那徒儿派人来找你?”
沈延立刻沉下脸:“提他作甚,我早已将他逐出了师门,他如今在留荒境好得很,又何必派人来!”
“你当年出去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一回来就要将人逐出师门,我看他自从进入太虚门一直都没什么不妥,当初仙妖之战,若非他启用凡人,我们也不会那么快扭转战局,你又何必一定……”
“师父不用再说了,我当年既然说了这话,就与这个弟子恩断义绝了。”沈延烦闷地按了按额头。
“可是小燕儿还在留荒境……”青云真人也是无奈,“当年灵觉的事情出来,我们却立刻跟妖族和谈了,小燕儿一直对此耿耿于怀,如今也是……”
“司徒燕已经脱离太虚门,他要做什么也随他去吧!”沈延顿了顿,脸色却突然变得难看起来,“长安呢,也跟着去了留荒境?”
青云真人有些尴尬道:“白河也在留荒境呢,你也知道他们小儿女……”
青云真人的未竟之语沈延也知道,他不由得叹口气:“我知道了,我会找个时间去留荒境把她接回来的。”
“可是……”
“师父,徒儿告退。”
沈延走得毫不拖泥带水,直到进入持身楼才放松了表情,因他不喜外人,持身楼内从未有人来打理,若说从前,他还有余力用灵力打理一二,如今却没有半点心情。
他慢慢踱步到了水池边上,却不经意看到自己的模样,当年的极东境第一人白衣鹤氅的翩翩公子,如今眉头紧锁早已失去了那份风轻云淡的自信。
沈延握了握拳,却忍不住回想起,他在旖罗幻境中所经历的那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