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生活而言,人有时候是很无奈的。老子教导我们委曲求全,以柔克刚;庄子教我们超尘脱俗不为世俗名利所羁绊;孔子则对我们说:三人行,必有吾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在李婷看来,这些古老的说教都不能指导当下的生活。因为生活是现实的,在现实生活中用这些先贤的理论来规范、约束自己的言行,肯定要有人取笑的,被大家称为书呆子。虽说君子不为利所动,可现实中人谁又不是在用吃奶的劲追逐利益最大化?你如不争,只能说明你愚蠢指数高一些罢了。
而这些思想家的理论只能作为她在生活中碰壁、心灵受到创伤时精神的寄居地而已。这些古代的思想家、教育家会以长者、智者的身份,站在很高的角度告诉你什么叫仁义、什么叫贤达,什么叫做忍辱负重敢为天下先。如果依照这个思路你就会发现生活中没有聪明和愚笨之分,只是大家的境界不同而已。世人都以为诚实、守信是愚笨的,所以相互欺诈、自欺欺人,倘若因为欺诈吃一次亏,便不会如此。而那诚实者正因为长久以来坚持原则,树立自己的信誉反而获利。而这些东西思想境界太高,只有圣贤们去实践它。作为普通人,生活在现实中还是世故一些比较好。这样以来才能少走一些冤枉路,少吃一点亏。
李婷是从城市街巷里走出来的女人,自小在小胡同里听小贩们的叫卖声,看母亲和卖菜的小贩为几毛钱讨价还价,那些利益的计较及对自身利害的权衡可以说是融到血脉里了。所以说从街巷里走出来的女人自有其精明、婉约的风韵在,无论是从精神实质到衣着打扮,都体现着内里的精明。就拿李婷来说吧,她衣着的质地、款式,头发的样式还有唇膏的颜色无不体现着一个小女子的精打细算与妩媚情致。远远望去她身材窈窕,平日里穿着一款紫色风衣,脚上登着高跟鞋,长发披肩,面色白皙,眉清目秀,尖下巴,嘴唇红而润,目光在游移间总是透着迷茫的忧伤。她总是皱眉说:“你这人怎么这样呢?”好像她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和李婷打过交道的人都知道她的脾气是最好的了,从没见她对任何人大嗓门喊过、叫过,她说话时像一只蚊子,总是细声细气的,脸上挂着笑眯眯的表情,好像心里装满了可爱的愉悦。她又是天生的慢性子,大家都说像李婷这样的脾气、性格,肯定是前世在菩萨跟前修炼了五百年,所以才能对任何事都能平心静气。只有李婷自己知道她性格当中的这份顺从只是爱护别人的疲劳罢了。
李婷在家里排行老二,上面有个龙凤胎哥哥,哥哥自小调皮,父亲说一句,他能顶三句,他干了荒唐事情,母亲若是打他,他能一蹦三尺高,没完没了地又哭又闹。母亲烦了也怕了。于是她就想了一个办法,哥哥犯错误时让李婷受过,如果哥哥打碎了花瓶,母亲必定当着哥哥的面训斥李婷道:“为什么不提醒你哥哥茶几上有花瓶?”
如果李婷说:“他自己没长眼睛吗?”
母亲顿时拉下脸来说:“好的不学净学坏,让你顶嘴、让你不听话!”训斥间巴掌已经落在李婷的屁股上了。李婷好奇怪,犯错误的是哥哥,惩罚的却是自己,她用厌恶、怨恨的眼神看着母亲,母亲似乎意识到什么,落在李婷身上的巴掌越来越轻。李婷那一天哭了好长时间,哥哥整个下午没吭声,过了两三天他才从母亲的冤假错案中缓过劲来,该淘气时照样淘气,该搞破坏时还是搞破坏。而李婷却从此以后再也没有缓过来,虽然事后母亲对她说:“妈妈知道你是最乖的,我教训你的目的是让你哥哥看的。或许这样以来他会害怕、会不好意思、会收敛一些。”
李婷当时说:“您打了我花瓶能复原么?”看母亲无言以对心里舒服多了。毕竟母亲心里还是能分得清是非黑白的,只是换了一种教育孩子的方法而已,这种方法就叫做杀鸡给猴看,她只不过临时充当了哥哥的替罪羊罢了。母亲看到这样的教育方式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还使哥哥干起荒唐事来更肆无忌惮就再也没有用过这种方法,而这种方法对李婷的伤害却是致命的,她内敛、自省的性格就是在那个时候形成的。
她记得小时候,如果自己在生字本上写一个错别字,母亲就会把那写好的一页撕的粉碎;做错一道题,同类型的习题,母亲让她写上十道才肯罢休。她若想顽抗,母亲那冷峻的神情足以让她不寒而栗。有一次她见母亲和颜悦色的模样,说:“妈妈,你不要对我实施魔鬼训练法,学校填鸭式的教育方法和枯燥的教材已经够我受的了。”
“这就是挫折教育,如果你小时候不吃点苦头,长大了就有你好受的了。”李婷小时候在母亲的严格管教下学习,长大了阅读范围更是和别人不同,别人看的是时尚杂志、言情小说,而她的阅读范围圈定在古今中外哲学著述。那天,她去街边书店买书时恰好是下午四五点钟的样子。早春的斜阳投在店铺的牌匾上,把大街上三三两两的人影拖得长长的,李婷存了自行车来到书店内,门口收银台内坐着一个扎着小辫子的小姑娘,记得她穿着卡通图案的运动服,嘴上涂着紫色的口红,心不在焉地翻着一本杂志。一双机灵的大眼睛时不时地向书店里面瞟上两眼。李婷停在哲学类书架前,旁边已经站着一个中等个头的男子,他也在看书,一会抽出一本,犹疑着不晓得应该选那一本的好。李婷抽出一本《医护知识》翻了两页又放了进去,又踱步去了古典文学书架前,抽出一本《诗经》,准备付款时,听到“咦”了一声,她抬头看到正整理书架的周海涛。当时他们还不认识,就在这不经意的对视好像老天已经注定了一段缘分。
李婷把书拿到收银台,收银小姐也“咦”了一声,继而呵呵笑了,说:“这书五折,如果喜欢的话还可以选其他选类似的书目。”李婷付了钱,说声谢谢就转身走。她时常处于沉默状态,她觉得生活就这样了,纷繁而又平淡,大家都像乌眼鸡一样,为了自身的利益不惜用尽各种手段谋取利润最大化,尽可能地少负一点责任,多获得利润罢了。
一旦看清这一点,便有点像佛家所说的觉悟的成份,整天处惊不变地看人情世故,有人说她与世无争,有点像世外高人;又有人说与世无争并不见得好,以这样的态度面对人生实在是太消极了。李婷听后只是淡然一笑。生活中有的人心地清彻透明,别人一眼就可以将其看穿,而有的人则壁垒重重心思很重,常常在心的城府四周设置许多机关枪,对准每一个走近的人。这样以来就有一点草木皆兵的感觉,其实,如果将心中的壁垒推倒心里不就豁亮一些吗?
小时候哥哥李醇顽皮得可以,总是欺负李婷不说,还经常干一些莫明其妙的荒唐事让李婷陪他一起受罚。而汪洋却不同,每当敏姨带他来李婷家来玩的时候,李婷总能收到他的小礼物,今天是个布娃娃,明天是一个小陀螺,后天可能是一个电动飞机,反正他玩腻味了,正好和李家兄妹的玩具互通有无。而李醇哥哥却不同,敏姨和汪洋送她的小礼物总是被他抢走,并自私地据为己有,搞得李婷很不开心。大家都知道他霸道、淘气,也不大喜欢他,而乖巧可爱的李婷却颇得汪家人的喜爱。
两家大人带小孩一起去公园玩时,李婷母亲看汪洋处处让着李家兄妹,很懂事的样子,说:“你真是教子有方,把孩子调教得这么懂事。”
敏姨笑道:“这孩子出来跟个人似的,在家里也淘着呢!孩子是没在自己身边长,怎么看着都好。我看你这对双胞胎也满可爱的,心里不知道有多羡慕呢!”
汪洋一边扶起被李醇推倒的李婷,一边拖长声音问:“妈妈,你希望我每时每刻都淘气吗?”
他母亲无言以对,说话间两位母亲又带着孩子划船、坐电马,因为李醇在李婷小的时候总是欺负她,至使她对汪洋颇有好感,每每回忆起两人在一起的时光,心中总是有甜美的感受,回忆让阳光都变得明媚起来。他们在春风荡漾中的湖畔,柳枝儿泛着新绿,他们三个小家伙坐在船中间,两位母亲坐在船头划船、说笑。每当她想起这样的画面,总觉得人生真是妙不可言。
他们三个坐在电马上,李醇嘴里大喊着驾、驾!逗得李婷和汪洋哈哈大笑,母亲则拿着相机给他们拍照,留下一张张发黄的老照片。
随着年龄的增长汪洋来他们家的次数越来越少了,不过他们在一个学校上学,天天可以见到,平时放学都一起走。李婷最后一次见他时汪洋上高中一年级,而李婷也上了初二。那时,他比现在清瘦,穿着灰色运动服,见了她笑呵呵地说:“李婷,你哥哥现在不欺负你了吧?”
“好多了,小时候他不懂事,长大了他凡事都让着我,就连学英语用的单放机他也让我先用。”
“这下我就放心了!”听得两位母亲大笑,在一旁开玩笑道:“汪洋,你怎么比李醇还要关心李婷妹妹呀?”汪洋当时窘得满脸通红,就把话头转到外边饭店吃饭的事情上去了。汪洋母亲说:“我这次是来和你告别的,我家汪洋他爸被调到凤城任部门经理,我也跟单位办了调动手续,过两天我们全家搬到新城去了,以后咱们见一面都不容易了。”
“这么说,这可能是咱们最后一次聚餐了?我得挑一个大一点的饭店。”
李婷在一旁插嘴道:“往后我们去凤城玩可不用找酒店了,直接到你家打地铺去。”
不等汪洋开口,敏姨在一旁说:“让你打地铺我倒是不反对,只怕我们家汪洋不愿意呢!他宁愿自己打地铺也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又拿我说事!”汪洋生气地去了李婷和李醇的书房,李婷随后跟了过来,两位母亲依旧在客厅说话。
到了书房汪洋从自己的手提包中拿出一个带锁的日记本,说:“以后,你要有想对我说的话可以写在日记里。我到凤城之后会给你写信,老师说过多写一些书信对练笔很有帮助。”
李婷低头道:“我没有准备,该回送你什么礼物呢?”
“不用了,只要你把这个日记本写满,等我有一天回来时候再来验收。”
“日记是我的隐私,我是不会让你看的。”
“口口声声叫我哥,现在又不把我当最亲近的人了。”李婷记不清她当时说什么了,手里拿着汪洋送给她的日记本,七年过去了,日记里面已经写的满满当当的。由于童年的阴影在,李婷对母亲只是一味的顺从,对生活中的问题从不沟通,哥哥李醇虽然不像小时候那么蛮横,她下夜班时偶尔也会接她回家,可毕竟是粗枝大叶的男孩子,在有些事情的处理上比李婷还幼稚,父亲又长年在外工作,一年见不到几次,所以在心理上她还的满依赖汪洋和汪洋的日记本的。
开始一两年,他们通信还挺频繁的,到后来因为汪洋要参加高考中断了;再后来写信成了一种负担,因为大家都在玩电脑,有什么事发电子邮件即可,李婷参加工作后,由于忙对汪洋的偶尔来信也不管不顾,他的信件也就慢慢绝迹了,听母亲说他曾经打电话到家里找她,可她没在家。于是两人联系便中断了。
中断联系之后,如果遇到触动她的事便写进汪洋送她的日记本里,回头再读,无形中会站得高一些,这样以来便发现自己为人处事上的不足,找到问题的症结所在,然后思考解决的方法,所以日记本里净是一些不愉快的事情,其中当然有对汪洋淡淡的牵挂,只是那份牵挂只是停留在兄妹这个层次上,事实上,她一直把汪洋当作一个值得信赖的大哥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