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明达早先是从故城招进凤城机械厂当工人的,二十来年的铁饭碗端着很是滋润,因为那时的工厂工资等级不像现在这么明显,你四十七块,大家也都是四十来块钱,相差不是特别大。那时候工人是老大哥,知识分子是臭老九,女同志找对象找工人的还比较多。那时候的人相对比较热情,年轻人在一起,女同志帮男同志洗被单子什么的,大家还夸她心眼好、热心肠。现在你要是如此,大家肯定对你另眼相看:“这货怎么缺心眼呀?傻哩巴唧的。”于是,学雷锋只是在学雷锋的那一天在学,大家都忙着追求现实的利益,没几个人去干那些不打粮食的事情。
好人,更多的是愚蠢和智力低下的代名词;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成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事实上,义工也只有大学生在干,植树、打扫卫生也就是领导在摄像机前作秀。现在提倡的是有偿服务,路边喝杯茶也要交五毛钱,问路的话钞票拿来再给你指路,给的不合适,让你多绕几个弯。连下水救人也要先谈好价钱再说,金钱和权利左右着这个冷酷的世界。于是,无权无势的草根就学会了让人寒心的势利。
在单位里,你如果言语失当,只要领导对你稍有恶感,自有爪牙来收拾你,跟黑社会似的,他们想踩你几下就踩几下。职业场合的竞争往往是最惨无人道的了,你想获取好的位置吗?你想多拿些奖金吗?如想的话就笑嘻嘻地察言观色吧!
底层任何一个小单位都是这样的,这样以来关系永远要比才能重要,不是说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吗?那么人际关系是第二生产力。你如果把人际关系理不顺再怎么能干也是枉然,反之关系理顺了你犯了错,自然有人给你遮着、掩着。否则你事情干得再漂亮,却要明白鸡蛋里或许还有骨头,更何况向来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再者说了还有栽赃陷害这一招呢!方明达他们单位就是这样,人浮于事、搬弄是非的多,老实干活的少,往往是干的干,看的看,不干的给干的提意见,就连实干家到最后都没心劲干活了,想着要不要给顶头上司意思、意思,也可以整天颐指气使指手画脚,不用吭嗤、吭嗤干活还生一肚子窝囊气。这样的企业在计划经济时期可以存活,改革开放进入市场后就在激烈的竞争中死翘翘了。方明达就是第一批的下岗职工。他用买断工龄的钱开了一家商店,像模像样地经营着,直到和林虹离了婚,女儿方晓芙越来越离谱。
方晓芙从派出所回来之后,方明达怕她又回到原有的朋友圈子当中去,心想不如住到前一阵子在故城买的那套旧房子里,就把明达商店交给大女儿,自己带了妻女回到老家。
下了火车,发现故城是比以前繁华多了,新盖的楼房一栋挨着一栋,跟村里的小姑娘扎堆比美似的,一个比一个朴实,一个比一个俏丽。大街两边树阴下放了一米高箱装的水果、旁边还有打开的箱盖的供人挑选。身边偶尔会有面包车、出租车经过,方明达看着身边如花似玉的宝贝女儿和温良敦厚的媳妇儿说:“要不咱也挡一辆车?”
“早都该打的了!你看这路上的灰尘!”
新媳妇王美丽只是笑笑地说:“听女子的,打的吧!”
挡了车眨眼的工夫也就回家了,方明达买的老房子正好住在街面上,两层旧楼和街坊四邻的大体一致,只是由于长期无人居住,没有收拾显得灰头土脸的,方明达拿出一长串钥匙,找了半天方捏出一个钥匙来,塞进去拭了拭,打不开,他又找出一个,门终于打开了,里面到处都是尘埃和蜘蛛网了,跟年久失修的破庙似的。他对妻女说:“今天的主要任务是打扫卫生。”
方晓芙看了一眼满是灰尘的桌椅,还有墙角里的蜘蛛网说:“这是人住的地方吗?”
方明达看女儿皱眉,一脸不悦,心说:皱什么眉?皱什么眉?没你这个死丫头我们能到这儿来吗?又想: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孩子,如果说以前把孩子给耽误了,现在正要加倍补偿才是。于是挽起袖子打开后门从后院水井打了一桶水上来,把水盆里的浮尘清洗干净,又舀了一盆清水,不顾旅途劳顿和王美丽一起上上下下擦洗起来。
方晓芙这时也顾不上欣赏后院内开得很绚烂的紫色小花和茂密的小草,也加入打扫卫生的行列。方明达见女儿如此懂事和妻子相视而笑。三人楼上楼下地清理完毕,准备把旅行包内的衣物挂衣柜里,方明达对面色红润的女儿说:“你想住楼上还是楼下?”
“我住楼上吧!”她想楼上能干净一些,大车小车从门前经过,灰尘飞扬的一楼桌椅片刻就会弄脏,再说住在二楼站得高看的远,也不用招呼来来往往的客人。
而方明达心里想的是她住在楼上,出入要经过自己眼皮底下,正好有个看管,也就同意了。二楼和一楼的布局基本上一样,靠后院左手一间卧室,外面是个大厅,临街的窗前放着一个书桌,一把长椅,右侧靠墙放着三开门的大衣柜。方晓芙觉得这大厅,比城里那套房子都要大、要亮堂,在里面开个生日舞会都不在话下。故城居住的地方就是豁亮,她轻轻地揭掉蒙在床上的塑料布,发现一只老鼠从底下蹿了出来,吓得她尖叫起来。
方明达和王美丽听到声音从楼下飞奔上来,看到女儿惊慌失挫的模样,忙问:“怎么回事?”
“有、有一只老鼠!”她拍着胸口,让王美丽不敢相信眼前这女孩子曾经干过小偷小摸的勾当,并且还敢和男孩子打架。
方明达自然看不到老鼠的影子,只是拍着她的肩膀安慰道:“别怕,明天我就给咱们买一只猫来。”
“那今天该怎么办呢?”
“要不让你王姨陪你?”
方晓芙看了一眼王美丽,一脸不情愿的模样,说:“我看还是免了吧!”
王美丽客气地说:“我陪你没关系的,当然,如果你愿意的话。”其实她心里还是满怕她有什么皮肤病或者传染病让自己粘上一点。方晓芙冷着脸不吭声,夫妇俩也就下楼了。
方晓芙从床上抽掉被罩扔在地上,又打开衣柜准备铺上被褥,发现崭新的被褥有些泛潮。看时间是两点多钟,离太阳下山还有一阵子。便抱了被子下楼去晾晒,她一边下楼一边想:新的生活就要开始了,她一定要重塑自我活出一份自己的精彩来!
正在低头沉思,撞到正在凉被褥的后母,她不带任何表情把被褥挂好,看也不看微笑着的后母转身走了。王美丽曾间接地听说过方晓芙的过去,知道她是一个敢说敢做的历害角色,所以也就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她知道让这个丫头从感情上接纳自己还得有一个慢长的过程。她不指望能和她把关系搞好,也不奢望她向敬重自己母亲一样尊重自己,只要她不要在人多的时候给自己难堪就好了。
别人都说后母虐待继女,可她没有这个能力?再者说了孩子都这么大了,让她父亲跟宝贝儿似的捧着,为了这丫头从繁华的大都市来到这个对自己来说是人生地不熟的故城,连商店都交给他的大女儿,可见她在方明达心中的地位有多重要,谁敢去招惹她呀?总之,她会敬鬼神而远之的!她远离了家人和朋友嫁给这个男人,于是,就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孤家寡人了,除了眼前这父女俩,她可是谁都不认识,她心禁不住有些发憷,不知道如何应对以后的生活。
屋内方明达在洗脸、洗头,洗完之后伸伸懒腰说:“我实在是有些累了,躺一会儿去了。”王美丽点点头,说:“你休息吧,这儿我来收拾。”说着开始倒水,把水盆放到原位,又去后院厨房忙活去了。心说,这父女俩人等会儿休息起来应该饿了,自己这保姆可得称职呀!于是把碗筷清洗干净,又用沸水煮了一阵子,又拿抹布把里面的瓶瓶罐罐擦洗干净,把里面的东西全都倒了,她顾不上腰酸背疼腿抽筋又去菜市场买菜和油盐酱醋。一切都买齐了才发现自己体力不济,于是叫了一辆摩托车把自己送到家门口。
等父女俩人休息起来,几样小菜、粥和馒头已经放到桌子上了。王美丽用手拍着腰部说:“你们吃吧,我休息一会儿去。”
“吃过再睡。”
“不行,现在对我来说觉比饭香,我睡去了。”说着收了院子里的被褥进屋了。
方明达对正在吃饭的女儿说:“看你王姨多好!”方晓芙不屑地撇着嘴,不吭声。
“你这丫头,不知好歹呀!”然后就不理她慢悠悠地吃饭。两人用完晚餐,方晓芙去厨房洗碗出来,方明达问她:“这一二年爸爸陪你住在这儿,你有什么打算?”
“这个小地方,我能有什么打算呢?总不能让我学裁剪当裁缝吧?”
“我看你还是接着上学吧,明天我就去给你联系学校,你得把高中上完。”方晓芙点点头,心中希望的火苗又燃烧起来了,闪烁着绿色的光影。过了漫长的暑假,方晓芙背着书包上学了。这次她是认真的,给父亲说从高一开始,这样以来可以抽空复习一下初中的课程,高中课程也能学得扎实一些,她听到父亲收到姐姐的汇款时表扬过姐姐,她也想当姐姐那样有才能的人。
可是决心归决心,方晓芙文化课基础差得一塌糊涂,补也不是一朝一夕能补上来的,学习上磕磕拌拌就不说了,她稍微调节一下自己,请教老师和同学也就攻克了。关键在于她不是一般的漂亮,又是从凤城来的,衣着打扮上总是时尚而合体的,脸色粉嘟嘟的,镶嵌着一双水汪汪的慧目,眉毛被她修整得既细又长,五官秀气,又长着一幅魔鬼身材,任谁站在身旁都是陪衬,更何况衣着朴实、不谙脂粉的同学们。她第一次进教室就引起一阵骚动,老师介绍完毕,方晓芙从讲台上走下来向自己的坐位上走去,自然是吸引了所有的目光。下课时,总会有纸飞机飘落到她的书桌上,上面写着古典香艳的情诗。方晓芙心说这伙小子也真敢想,自己没去逗他们玩,他们倒招惹起自己来了!心里自然是既不屑又好笑。可是她毕竟是有故事的,心终究是安不下来,她只老老实实地学了一个学期,学习成绩还是不理想她也就懒得再学了。
于是,故城的网吧、舞厅总是能看到她的身影,放学后同学们总是众星捧月般的围绕着她出入这些场合,到了期末不单单是她的成绩,连同学们的成绩也都掉下来一大节。要知道这是全县的重点中学,方晓芙所在班级的成绩总是在同年级最好的,现在一下子屈居最后,带课老师终于愤怒了,她明白问题的症结所在,在课堂提问时偏叫方晓芙。方晓芙现在对学习是抱着混的态度,那些枯燥的书本知识把她折磨得够呛,她心里想着能舒服一秒是一秒,所以对老师的提问自然是很茫然。
老师趁机把她好好敲打一下,她一字一顿地说:“上学来了,穿的那么花俏做什么?又不是坐台上姐。”
这话说的有些重了,方晓芙一时接受不了,反驳到:“老师你怎么这么说话呢?我穿得好又怎么啦?我喜欢,我有这个条件!”她上下打量一下老师粗壮的腰身说:“不像有些人穿得再漂亮也让人感觉不到美。”
在学校里没有那个学生敢对老师这样,代课老师彻底被激怒了,她冲下讲台,将课本扔到她的头上,说:“长的漂亮又怎么啦?如果没有良好的素质,不是浪费资源吗?你自己不学也就罢了,还影响别人。真是一粒老鼠屎害了一锅汤!我看你也就是驴粪蛋外面光的货。”
方晓芙是何许人也?她疯起来连男孩子都敢打的,让老师当着同学们的面如此羞辱自然是气不打一处来,她自然明白在这里校长贵族化,老师奴隶化,学生祖宗化;上班无偿化,检查严厉化,她杏目圆睁底气十足地指着老师的鼻子说:“我看你是老师,这次我就忍了,不过你给我记着,我方晓芙不是好欺负的!自己水平低教不好学生还赖我!真好笑,我今天算是长见识了!”说完就收拾书包,然后扬长而去。
到了晚上,方明达左等右等就是不见女儿回来就到学校去看,校园内空荡荡的,只有看门的老头子和几位校工。他又挨个找方晓芙的同班同学,同学说不是在好运来网吧就是在好时光歌舞厅。方明达又去找,这两个地方也没见她的人影,他索性和老师联系,老师发动同学们在整个故城的各个网吧、舞厅去找,还是没见她的踪影,大家心里都在嘀咕:方晓芙这么漂亮,该不是让人迷倒给拐卖了吧?既然找不到,大家就只好各回各家了。
方明达回到家后对王美丽说了事情经过,王美丽说:“给她姐姐和妈妈打电话,别是回城里去了。”
方明达立即奔到电话机旁,拨通了电话寻问前妻和大女儿晓芙去她们那儿了没有?结果还是没有。方明达忽然想到女儿以前有一部手机,回故城后总是不太用,他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拨通了电话,只响了两下对方就挂机了,再拨过去,回复是:你所拨叫的用户已关机。方明达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他很自责地说:“我这辈子真是失败,连一个小丫头片子都管教不好!”
王美丽安慰他道:“孩子不学好,大人再着急也没用。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与儿孙做牛马。”
方明达立即大声说:“敢情她不是你的女儿,敢情你的孩子上大学了?”
王美丽知道他在气头上呢,不好再说什么,就忙自己的去了。第一天,没见方晓芙回来。第二天,还是没见她的踪影。王美丽守在电话旁,心急如焚却又无计可施。方明达更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四处乱找,终究还是没有孩子的踪迹。
幼时的记忆总是那么甜蜜、美好,使得人总是不想长大。那时,方晓芙回到老家时满街的泡桐花都盛开了,给人一种诗意烂漫的感觉,百花淡淡的清香飘散开来,人像是行走在童话世界当中。
那时,方晓芙穿着碎花连衣裙,和姐姐被父母领着看望爷爷奶奶,爷爷总是乐呵呵地笑着迎上来,把方晓芙抱进怀里,奶奶则拉着方晓慧的手去取早已经为她们姐俩准备好的东西,爷爷则把方晓芙架在自己的肩膀上到大街上给她买东西,不管是玩具或者零食,她指什么就会得到什么。那时候的方晓芙觉得好开心,童年的时光就像梦幻魔方,向她展示着一帧、帧泛黄的老照片。奶奶是满头华发一脸笑意的老太太,她总是用慈祥的目光看着自己,然后拉着她的小手,出其不意地从壁橱里拿出上好的美味。今天是面豆,明天是爆米花,后天则是油炸的各式面点,她被这众多的花样迷惑着缠着奶奶要看个究竟。于是,奶奶抱着她打开两扇门的壁厨,里面铺着一张报纸,报纸上放着许多瓶瓶罐罐,看上去好不壮观!当时方晓芙说:“奶奶,壁橱好大呀,我都可以躺在里面睡觉了!”
奶奶当时放下她,抽出中间的隔档说:“这个壁厨对你来说就像是一个小房子一样,不但能睡觉,还能摆放许多袖珍家具呢,说着把壁橱的门关上,并且上了一把锁,然后把一个绘有美女图的竹帘子放下来,根本看不出这儿有一个壁橱。
奶奶当时的最后一句话让她忽然很想念那个农家庭院,想念奶奶的微笑和那个大大的壁橱。方晓芙听父亲说祖屋已经破败不堪了,四面透风不说如果遇到阴雨天还会漏雨,有好几家看上这块地基,因为价钱给的不合适所以没有出手,一直闲置着。
方晓芙因为受到老师的责骂,她心里很是郁闷她想找一个地方散散心。她数了数平时积攒的零花钱,挡车来到乡下。她昏昏沉沉的,她从虚掩的院门进去,只见斜阳下的庭院内杂草丛生、落叶成阵,几只飞鸟从头顶掠过,砖木结构的房子的木门上的黑色油漆已经斑驳得不成样子,生锈了的“铁将军”守着门,方晓芙从庭院中找了一块砖头,把锁子砸开推门进去。屋子里面空荡荡的只有几件不成样子的家具,上面都堆积着浮尘。方晓芙进屋直奔偏屋的壁橱,卷起帘子打开壁橱的门,里面的报纸还在瓶瓶罐罐却不见了。因为这里密封得好里面还是满干净的。
方晓芙抬脚钻了进去,心想真要找一个好一点的容身之地才好,想起老师责骂她的话,心说长得漂亮是我的过错吗?我就是穿什么衣服都好看怎么啦?这样侮辱人家!那个凤城容不下她,故城也是,她只好呆在这个小小的壁橱里了。她的心里塞满了烦恼和郁闷。她实在是有些累了,轻掩壁橱的木门躺在里面休息。恍然入梦,有一个疯子拿刀来割她的肉,然后又和了几袋面,包成肉馅饺子,她躺在席梦思床上只剩一副骨架……
忽然,她又住进郊外一个半圆形的墓穴里,墓穴顶部有一圈天窗,里面像一个剧院,只有舞台,没有椅子和观众。她和一群孩子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大家在里面游戏、唱歌……
恍恍忽忽到了第二天下午了,她有气无力地推开壁橱的门,秋日的阳光从木格窗户投进屋内,那束光中有浮尘在晃动,她想自己当下的生活多空虚呀?就像这所破旧房子,她的生活看不到希望和亮色。
其实,死也无所谓。
这个想法刚刚冒出,她被自己吓出一身冷汗来,她一下之从情绪的纸谷中挣脱出来。在阴暗的堂屋和炫目的阳光中,方晓芙看到奶奶拿着一双虎头布鞋,颤微微地向她走过来,慈眉善目的说:“宝贝,受委曲了吧?穿上这双鞋跟奶奶走,奶奶带你去一个好地方。”方晓芙欣喜异常,她跳出橱柜拉着奶奶的手向屋外走,奶奶笑眯眯地拖着她的下巴说:“宝贝,长成大姑娘了,看这小模样别提有多水灵呢”
“奶奶,长得好有什么好?今天老师还骂我来着,说我影响同学们学习。”
“是吗?”方晓芙点点头,又说:“我觉得在这世上坏孩子难做,好孩子也难当,我真的都快要烦死了,奶奶,你带我走吧!”
“好的,宝贝儿。”她和奶奶边说话边走,忽然被树枝绊倒摔得鼻青脸肿疼得她直掉泪,抬头再看奶奶已经没人影了。她大声喊奶奶,没喊出声人也就醒了。可能是着凉了她觉得全身酸疼,头像炸了一样,想坐起来又没力气,看来自己病得不轻,如果能这样静静地离去倒不失为一件美事,这样以来就不用听别人的冷言冷语,承受别人的嘲弄的目光了。她觉得自己的心像一个玻璃容器承载太多的痛苦和来自各方面的压力,几乎心碎成花,那种痛楚真是无以言喻。她心里一直念叨:死了好,死了好!
如果病中的方晓芙一直这么躺下去,还真向她所奢望的那样真的就挂了。可遗憾的是她不是一般的漂亮,不是撒在人堆里就找不着的那种人。她在繁华的大都市尚且光彩照人、追求者众,更何况走进乡村?那天她就像一颗耀眼的明珠滚落到沙滩中了,吸引了所有村里人的目光,有些小孩子在后面追随着郁郁独行的她,在后面一个劲地喊:漂亮姐姐,漂亮姐姐!一直追到老房子门口,看她推虚掩的院门进去用砖头砸开锁子走进屋子时,大家这才一轰而散,而村子里来了一位漂亮姐姐这件事却是村里老少皆知的事情。大家都关注着她的的动静,却发现她像狐仙一样没了踪影,有的大人探头探脑地进去也并没有见到她。
而方晓芙失踪这件事在学校街坊当中传得纷纷扬扬,大家都将矛头指向代课老师,说她不应该那么严厉地训斥学生,至使方晓芙下落不明。方明达也像疯了一样四处乱找,碰见一个人管认识不认识总是在问:“你见到我女儿了没有?”人家问:你女儿是谁?她长什么样子?方明达就不厌其烦地给人家形容、给人家比划。那人说:“既然这么漂亮,大概是让人犯子给拐卖了吧?拐卖到深山老林里,要不你怎么会找不着呢?”这话说得方明达更是心慌意乱,恨不能挖地三尺找到爱女。
一连三天都没有方晓芙的消息,方明达想这孩子八成是回城了吧?于是坐车去了城里,一下火车就找刘雪峰及方晓芙以前的同学,包括找那三个跟她要好的女孩子,都没有打听到她的下落。在他万念俱灰的时候,王美丽打来电话说他们村里来人说他们家老房子去了一位漂亮姑娘,让他赶快回来到老房子找去。
方明达万万没想到方晓芙会去那个破屋子里,他饭也没顾上吃,连夜坐长途汽车回来,接着马不停蹄地向老屋赶。在路边买了一个手电筒,推门进了院子,就在这时从草丛中蹿出一只野猫,在月光下瞬时没了踪影。小院内蛐蛐声很是清幽,方明达一边向里面走一边一叠声地喊:“晓芙,晓芙!”没人答应他,他的声音惊起许多飞鸟,他在屋里屋外找了个遍就是没有女儿的身影,急得他汗流满面,一想到宝贝女儿下落不明,极有可能香消玉殒时他心疼得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他发誓只要找回女儿,学校她爱上不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她爱成什么气候就成什么气候,他只要她好好活着!就在他万念俱灰的时候,忽然听到里面有响动,他侧身来到里间,在昏黄的灯光中看到对面壁橱的门半开着,里边好像有什么东西再动,他屏住呼吸走向前,从手电筒微弱的光芒中看到消瘦的女儿,泪水一下子滚落下来。他把方晓芙抱了出,看来女儿病得不轻,整个人因为连续几天没吃东西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慌忙喊人找车把孩子拉到县医院。
找到女儿,方明达和王美丽终于松了一口气,他看躺在病床上的女儿渐渐苏醒了,就给她喂一些盐水,再让王美丽熬稀饭送来,同学们和老师也都来看望过方晓芙,欢迎她康复后继续回学校学习。
经过这次变故,方明达再也不逼女儿学习了,学校的老师对她也是听之任之,就连同学们不再围着她转了。一是学习的确紧张,二是怕连累到她挨批评。这样以来方晓芙更无心学习了,她背着父亲去看望了一次大姨妈,得知表妹朝霞尚且在一家工厂打工,自己更无法介入霓裳了。放暑假时恰好有一家书店招聘收银员,她抱着试试看的心理,竟然被录取了,索性暑假先临时打工,开学后再说读书不读书的话。方明达见状也不好说什么,只是长叹一声,自言自语地说:“同是姐妹,差距怎么就那大呢?”没几天他听说女儿把周海涛介绍到那家书店,心里就打算找机会和她谈谈,要说换环境后女儿的表现是比以前好一些了,可不上学总归不是个事!这天她趁王美丽出门去买水果,对女儿:“马上开学了,这高三你到底还上不上?”
方晓芙沉思片刻说:“爸爸,你觉得我还好意思在这个学校呆下去吗?”
“人是自己丢的,面子是别人给的,相对于你的前途来说,你那一点面子真的不算什么,大不了把脸抹下来装进口袋里。”
“哼!”晓芙暗道:原来我是没脸没皮的人啊!为什么要一条道走到黑呢?于是叹气说:“爸爸,你全当我没有被你救活,让我自己安排自己的生活好吗?”
“如果这样咱们何必来故城呢?”方明达心中十分纠结,叹息道。晓芙沉吟良久道:“爸爸你看这样好不好?我继续在星星书店上班,业余时间学习,我们班的优等生我还是认识的,有难题我会请教他们,你看怎么样?”
“咱们家差你那点打工的钱?专门上学都学得一塌糊涂,如果半工半读后果可想而知。”
“爸爸,小书店的收银工作很清闲的,好多人只看不买,我上班的时候都可以学习。”
“你这样老板不说你?”
“说什么,她和我是铁姐们。”
“随你吧!”方明达迟疑道,看女儿洋洋自得地上了二楼又说:“要不爸爸给你转学? ”
晓芙不以为然道:“当初您那么隆重地找我,就差上天入地了,现在十里八村谁不知道我,您说现在那个学校敢要我?算了吧!您就放手吧!将来您养老的钱我一分也不会少,我姐给你多少,我就给你多少。”
方明达没好气地冷笑两声,随即听到女儿嗒、嗒、嗒上楼梯的脚步声,她纤瘦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之内,心说:以前人家说:养儿防老,现在养老得防儿呀!她要是不争气将来还不是啃老?可现在这孩子自己管得了吗?好在她答应参加高考,希望她不要临阵逃脱!
或许是成熟得早吧!晓芙觉得自己更适合自己的社会角色,就像小时候偷偷穿妈妈的高跟鞋照镜子一样,照着照着眨眼间就成大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