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ichael微笑的目光凝在她身上,举止优雅地掏出钱包,抽了一叠绿色钞票慢慢塞进挂在她脖子上的募捐箱,语气和善地道:“天主会保佑施舍的人,对吧?”
他望向修女的咖啡色眸子蒙着一层纱,嘴角笑纹漾起了一个慑人的角度,以至于这副本该慈眉善目的样子却显得有点轻佻,连Simon看了都忍不住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几乎忘记自己原本是要做出防备的。然而,修女似是真的恪守教义绝色绝意,她对这名陌生男子暧昧的目光完全视若无睹,只是面不改色地施了一礼,垂眸道:“清水可以消灭烈火,施舍可以弥补罪过。”
随后她伸出双臂,微弯着腰一一握过两人的手。当她的黑色头巾落到Simon的衣襟上时,金光浸染着那件洁白的圣服,洒满了回荡在圣堂里的管风琴,那一瞬间,Simon能感觉到她与自己相握的那双温热的手变紧了,好像自己真的是在承蒙天主的佑护一样,他甚至想到了Gerald趴在耶稣受难像脚下的那一刹那,不禁感到一阵恍惚。等他回过神来时,Michael已经剪好了一支手卷古巴雪茄,含在嘴里口齿不清地笑道:“能借个火吗?”
Simon瞥了眼地上的雪茄圆头,没好气地说:“还是用你自己那只纯银镶钻的特制Zippo吧,本少爷从不在外面抽烟。”
Michael耸耸肩,慢慢收回了口中的烟卷:“我的打火机被盗了。”
Simon一脸似笑非笑:“谁会这么嫌命长,敢在Patriarca少爷头上动土?”话刚说完,他突然想起自己刚才那一瞬朝圣般的失神,再看看Michael脸上那带着一丝危险的笑容,眉毛不禁挑了起来:“原来是个女骗子。”他说着把手伸进衬衣口袋,脸色立刻就变了。
“Shit !”Simon又在其余口袋里找了找,眉头紧蹙起来,“那只MP3不见了!”
Michael却没有一点着急的意思,他扬了扬手中的本子,笑道:“红心杰克没了,黑桃国王还在。”
Simon没有理他,动作干练地拔枪快步追了出去,Michael不紧不慢跟在后面,大喇喇地道:“放心吧,不出一英里,那*****就会粉身碎骨,我的独门烧机会招呼她的。”
Simon回头看了他一眼,表情有点扭曲,Michael这才想起什么似的,摸着下巴喃喃道:“哦,纯金是不怕火,可是播放器怕炸弹……”
然而,直到他们两分钟后在UPS一所营业厅前找到了那个修女, Michael的预言也没能成真。Simon正要过去捉人,Michael突然一把拉住他——两个警察正在店门口点烟,眼睛四处观察着,看上去一时半会儿是走不了了。他只得不动声色地把枪收起来,换了一副悠闲的神情,跟Michael交谈起来。
“你觉得,她去快递公司干什么?”Simon微笑着道。
“一个扮成修女的小偷,除了那件制服,天知道她还需要什么。”Michael笑得谦逊,“没准从别人那里拿得太多,所以买个保险箱……”
Simon扯了扯嘴角,有些说不下去:“Patriarca少爷可以省下你的幽默功夫,我不是好脾气的Anjali。”
Michael张张嘴表示了一下对自己的特长得不到欣赏的惊讶和不满,然后做了个拉链动作,双唇紧抿地听Simon继续道:“你可以想想,在所有输送方法中,哪种方法最安全?换句话说,在所有承运人里,哪种代理人最可靠?”
Michael闻言两眼微微发亮:“你是说,拥有免检权的快递公司?她把赃物寄回了自己家?”
“也有可能直接寄给客户。”Simon双眉紧蹙,有点头疼。
Michael也是一脸伤神的笑容:“劫车?”
Simon摇了摇头:“在6点之前抓住她,直接取回来。”
16岁的Eve像往常一样来到位于第50街和第七大道交叉口那家名叫Moon Bay的花店,挑选了一束最大最鲜艳的玫瑰,当她站在夕阳沐浴中的收银台前付钱时,丝毫没有察觉到一直跟着自己的两个男人。花店老板娘是一位三十来岁的漂亮拉丁女子,她早已忘记了一名遵循清规戒律的修女与一束热情似火的玫瑰之间的距离,此刻正热忱地跟Eve搭讪,尽管自己从来都问不出什么新意。
Simon摸了摸身上的枪,向Michael点点头,对方立刻心领神会地向收银台步履优雅地走去,自己则跟在了女孩身后,在她刚要推开玻璃门时,用枪抵上了她的脊背。
“别动。”Simon低声说,清晰感觉到她的身体僵了一下,“转过身来,自然一点。”
女孩依言转过来,脸上依然是清纯无辜的表情:“侍奉真主的人是不会侍奉钱财的,先生。真主佑我,哈利路亚。”
Simon没好气地一笑:“他会保佑你的,如果你把别人的钱财还回去的话。”
女孩见老板娘正跟一个男人调情正浓,丝毫顾不上自己,这才卸下那一脸虔诚,撅着嘴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先生。”
Simon勾起一个邪魅的笑容:“凯撒的,就应归还凯撒——这是你的真主说的吧?还是快点把那只MP3和打火机交出来吧,否则,我的枪很可能会走火。”
出乎Simon意料的是,女孩脸上竟然全无惧意,甚至还挂上了一个得意的笑:“原来先生只记得前半句。你知道后半句是什么吗?天主的,就应归还天主。既然整个世界都是上帝创造的,现在他要收回去一两件东西,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这句话倒是让Simon有些失笑,他慢慢拉开保险栓,冷哼一声道:“你是觉得自己能代表上帝?”
女孩这才显出一点紧张,不过还是一脸不怕死的倔样:“上帝的儿子是罪人,他能充当上帝的代言人;我也是罪人,自然也就可以代表上帝,不是吗?”
Simon这下彻底无语了,甚至忘了为她语气里的挑衅而发怒。如果不是自己手中还举着一把枪,而且这把枪对准的心脏属于一个看上去有点难搞的女骗子,他真的会顾不上时间的紧迫和旁人的存在,回头对Michael道:“一直以为Patriarca少爷的父亲只有儿子,现在我才知道,原来你还有一个失散多年的妹妹,而且这个妹妹身上有一半还是Bonanno家族的血统。”
不过,他只是冷笑了一声,左手伸进女孩宽大的修女服袖子里,狠狠攥着她的手腕道:“你还是闭嘴的好,Eve小姐。把花给我。”
女孩痛得有些龇牙咧嘴,一把将花塞了过去,嘴上却不肯吃亏:“你就这么肯定我叫Eve?难道我就不能用假名买花吗?”
“随便你叫什么。”Simon漫不经心道。他收回左手接过玫瑰,把枪口藏在了里面,对上她气冲冲的黑眸,邪邪一笑:“想听实话?我可以告诉你,这把枪只是送给女骗子Eve的第一份贺礼,要是她不肯合作,我保证,下一次的拜访一定,会壮观很多。”
他说完回头想要招呼Michael离开,却见他对着老板娘几乎整个人都贴了上去,就差当场上演活春宫了,气得险些抽回手枪一枪爆掉那颗自己早就想打烂的脑袋。当然,在Michael屁颠屁颠滚回来用委曲求全的幽怨目光望着他的时候,他狞笑着咽回那口恶气,森冷的目光看得对方毛骨悚然后,就押着女孩离开了。
“请问两位先生,你们还要把我绑到什么时候?”椅子上的女孩用带着怒气的语调问,一双黑色眸子发着光。
当她被蒙着双眼带到这个鬼地方之后,Eve知道,自己真的落到了一伙势力庞大的暴力组织手里,因为从她的角度望出去,不时能见到荷枪实弹的守卫来回巡查的身影,这让她心中产生了一丝惊惶。她不知道的是,Michael名下的别墅没有一所不是位于人烟稀少的郊区,即使她能逃出这个大门,也很快就能被Michael那些四条腿和两条腿的狗追回来,而事实上,别墅大门的指纹识别仪和落地窗的防弹玻璃已经粉碎了她能被狗追的假设。
Simon全神贯注翻看着那本《三略》,对她重复了不知多少次的发问置若罔闻。Michael拔下耳朵里接在那只B&O mp3上的耳机,动作优雅而大方,就好像他之所以会停下对圣桑Danse Macabre的欣赏,并不是因为自己是一个没有耐心听完一首6分多钟小提琴协奏曲的伪绅士,反而是出于他对年轻貌美女孩——不,是对所有女士怜香惜玉的真绅士性情。
“等我们确定您没有动过MP3里的东西就放你走,Eve小姐。”
待Michael温笑着说完这句,Simon立刻毫不留情道:“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 Patriarca少爷不如找找更好的消遣,比如为女骗子Eve想一个安乐死的好法子。”
其余两人同时变了脸色,Michael小心翼翼地撞撞他的肩,踌躇着道:“还是算了吧,毕竟她什么都不知道。”还有,毕竟这也算是一个顾盼生辉的漂亮女孩。
Simon意味不明地望了他一眼,冷笑道:“我一直以为Patriarca少爷想当情种,没想到原来你是要当情圣。”
Michael挑挑眉,一脸无所谓的笑:“上帝是让我只喜欢百合,可他又没说让我只喜欢一只百合。”
Simon气极反笑:“你可以装眼盲把这只刺头玫瑰看成百合,我也可以把你的多情花园铲平了先。哦,其实我一直觉得,唯一的一劳永逸的方法,就是把园丁一块给烧了。”
他说话时完全是一副调侃的腔调,Eve却莫名地感到了一阵寒意,总算对这个看上去比自己还小的男孩产生了一丝恐惧。她在椅子上不安地扭了扭,硬着头皮道:“我保证出去以后不会乱说话,请你们放我走吧!”
Simon没有理会她,Michael似也被他镇住了,半晌没有搭腔,屋里就这样安静了下来。一直到暮色笼罩了整个纽约,Simon也没能从那些薄薄的纸张中找出夹层或者隐形墨水的痕迹,他不禁感到一丝疲惫,跟Michael交代了几句,两个人就各自回房休息了,留下Eve一个人歪歪扭扭绑在一片黑暗里。
夜色总是给人一种幽昧的感觉,尤其是身处这样的龙潭虎穴,Eve整个人都被恐惧缠绕着,就像一只陷在黑色沼泽中的白鹤。可她还是在午夜陷入了困意,就在她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她突然听到门外传来极其轻微的脚步声,立即本能地警醒过来。门被轻轻地打开了,冷汗顿时浸湿了Eve的衣服,她害怕得简直想要大吼一声,事实上当那只带着雪茄香味的手捂住她的嘴时,她的确是大叫了出来,只是喊声几乎都被堵了回去。
“不要怕,是我。”一个温和的男声在她耳边响起,声音十分轻柔,尽管捂在她嘴上的那只手十分强硬。这个声音自己是认得的,她立刻松了口气,顺从地安静了下来。
男子放开她后,她轻声问道:“你是来放我走的吗,先生?”
男子笑了一下,一面为她解开绳子,一面柔声道:“没错。那您愿意让我为您带路吗,Eve小姐?”
Eve揉了揉被勒出红痕的手腕,也笑了:“我很乐意接受您的帮助,无名先生。”
“叫我Michael,Eve小姐。”男子微笑着说完,绳子也全部解开了。他起身见Eve正秋波盈盈地望着自己,脸上闪过一丝惊艳的表情,不过很快就优雅地弯腰伸手,领着女孩往门口走去。
然而,仅仅一个刹那,方才的梦幻就消失了。蓦然亮起的灯光下,Simon那张冰冷的脸庞没有一丝表情,他冷冷地盯着Michael,用同样冰冷的语调一字一句道:“看来Patriarca少爷是要逼着我玩儿狠的。”
他说着掏出一把斯科特左轮手枪,在两人吃惊的目光中,慢慢退出六颗子弹,然后张开五指,任子弹一颗颗从指缝滑落,除了留在掌心的那一颗。子弹与花岗岩地面相触的声音,本就是空灵的,是沉寂的,在那一刻,还多了一分地狱的味道,就像墨菲斯托丑恶的骨节持着琴弓,龇牙咧嘴地切在琴弦上,仿佛切在人骨上一样。
Eve从小在布朗克斯区长大,见过无数酷爱耍狠的街头黑帮,也领教过被人用刀架在脖子上的滋味,甚至亲眼看到鲜血泉水一样从自己伙伴的脖子上喷射出来,所以,她对血腥和恐惧,就像对教堂的钟声一样熟悉。然而,从来没有哪一次的经历像现在这样,让她整个身心都失去温度,浑身不由自主地颤抖。
Simon捏起那颗子弹,将它装进弹匣,然后上好膛,把枪口对准了有些目瞪口呆的Michael。整个过程,他的动作都是慢条斯理的,可越是这样,Eve越是恐惧,就像看到自己的灵魂被吸进黑洞,看上去是那样的慢,其实灵魂早就彻底扭曲。
“Genovese少爷,你这是……”一向笑容可掬的Michael此时有些笑不出来了,他望了眼正对自己额头的漆黑枪口,试着往旁边挪了挪脑袋,那支枪也长眼地跟着移了过去。
“看在相识那么多年,你却没有让自己在我面前碍眼地出现过几次的份上,我可以让你做一个选择——”Simon冷声说到这里,看了一眼被自己的目光冻住的女孩,又望向Michael,唇角扬起一个邪笑,“是你先来,还是她先来。”
Michael揉着额角似是思忖了片刻,抬眸一笑,道:“我先来吧。你知道的,在牌桌上,除了那次在你家玩********,我从来没赢过你,所以,我想按照********的玩法,占个首位为上。”
Simon冷笑一声,并不介意他把Gerald故意输给他而得来的胜利论为自己的本事:“好。”
他的话音刚落,扳机也随之扣动了。一声脆响之后,Michael摸摸自己依然完好无损的额头,顿时松了口气,不过很快又换了副担忧的表情,望了望脸色发白的Eve。
第二枪没有对话地结束了,Eve一身冷汗地喘着气,她听到脑子里一直有个声音叫自己快跑,身体却怎么也动不了。Michael苦笑着闭上眼,倒是有点视死如归的感觉,不过,他很幸运地挨过了第三枪。
“该不会是哑弹吧?”Simon似笑非笑道,慢慢退出弹匣查看起来,一会儿又沉着脸装了上去。“还有三枪,两位还有机会。”他似乎对这个结果非常不满,语气不再仅是没有温度,而是有些阴冷,Eve听得心惊肉跳。
“等等——”Michael突然伸出手挡住Eve的前额,她纵是惊惧万分也不由感到哭笑不得。
“怎么,Patriarca少爷是要代她挨这一枪吗?”Simon冷笑道。
“自然不是,”Michael大大方方地道,“我只是在想,如果我死了,你也一样会杀了Eve小姐,这样我岂不是亏大了?”
Simon似是没料到他突然会开窍,微微睁大了眼睛:“所以?”
Michael微微一笑:“所以,我选择让你代她挨一枪!”他说着掏出自己身上的卢格p08,对准了Simon的脑袋,Eve不由睁大了双眼。
Simon不得不把枪转向他,脸上的笑容有点扭曲:“没想到,原来Patriarca少爷真的是情圣。”
Michael的唇角勾起一个豪迈的角度,嗓音颇为浑厚:“怎么样,想不想赌一把,Genovese少爷?就算这一次不是空枪,我也保证能在脑死亡前的八秒让你陪我见上帝!”
Simon还是保持着微笑,不过表情自然了许多,他按在扳机上的食指动了动,突然松开,然后把枪扔到地上,冲Michael挑挑眉道:“我可以换成赌你的命,不过,你还是活着对我更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