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马早就存了最后一搏的心,一触即发。悠冉就算再精怪,毕竟斗争经验也少,发嗲放电的时候,哪里料得到呢?
四天以后,中午时分。门马在公用电话亭里往悠冉寝室里打电话:“我找悠冉。”电话到了悠冉手里。门马单刀直入:“我们见面聊一下吧,明天中午1点,师生缘咖啡。”
悠冉一下子愣住了,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心里慌乱得如小鹿乱蹦,连挡一句“你是谁啊”都忘记了,下意识的问:“什么事情啊?”
门马简单平静的说:“还是见面聊吧。”每个字都像是打出来的子弹。
悠冉完全蒙了,只觉得有股无形的气场直压下来,让她不能思考,无法拒绝,只能说:“好的。”
“那就这么定了。明天见。”门马挂了电话,脸上依然如夏日暴雨前无风的湖面,一点开心的神情也没有。
门马和悠冉的“战争”已经维持了一段时间的拉锯战状态。既然悠冉要出国,门马也不奢求太多了,只希望这段心意能得到悠冉的承认。他不介意别人是否知道他俩的这段感情,但他很介意悠冉怎么看待他的心意:“她真的喜欢我吗?”如果悠冉只是拿他当聊天解闷的朋友或者“备胎”,他会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开。第一次恋爱,至少要爱得真真切切彻彻底底吧!这样,他才能有信心等着她回国。
而悠冉则紧守着她的战线,绝不直接对门马的那点心意做出回应。她就不明白了,门马为什么一定逼她现在就做出选择?未来那么多不确定的事情,门马凭什么让她现在做决断?说到底还是门马比较幼稚。门马如果真的喜欢自己,应该去想怎么维系两个人在毕业以后的联络。现在这样的若即若离,维系起来还有可能性。如果把两个人的关系再推进一步,远隔重洋能支持得下去么?揠苗助长,只会让幼苗夭折。男生真是冲动短视啊。
世间最动人的爱情或事业,都不离“坚持”二字。坚持,对于男人来说,就是不断争取,直到最后的胜利;坚持,对于女人来说,就是耐心等待,等来水到渠成。于是,对于男人来说,失败只是另一次争取的起点;对于女人来说,一脚踏空就是无底深渊。
门马和悠冉都已经隐隐懂得了自己的“坚持”,却还看不明白对方的“坚持”。生在这个飞速变化的年代,就像在大雾里前行,就像摸着石头过河。各种各样的说法铺天盖地,听起来都有些道理。自己对自己的“坚持”都免不了动摇,如果还要去相信另一个人的“坚持”,真不知道是需要“勇气”还是“傻气”啊!
这个晚上,只能无眠。门马在斟酌要说的每一个字,在推演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况。在最好的情况下,他准备了一个独一无二的礼物。在最坏的情况下,他要保证自己能够保持起码的风度,然后走开。其实,只要悠冉赴约他就“胜利”了。因为那意味着悠冉心里有他,比任何语言都有说服力。可是,悠冉很有可能不赴约,他了解她的脾性,也隐隐知道她的“战线”在哪里。
心细如发的悠冉本来睡眠就不怎么好,今晚更是辗转反侧。门马出其不意的强攻,让她一时乱了阵脚。一不小心答应了明天的约会,已经暴露了她的心意。如果真的赴约了,就等于彻底承认了门马在她心中的地位。否则,凭一个连理由都不讲的电话,就可以把她约出来?她的战线就彻底崩溃了。可是,如果不赴约,是她理亏,门马肯定很生气,也许会彻底断绝和她的接触。真是进退两难。这个可恶的门马,真想剁了它当牛肉卖啊!
One night in Beijing,留下多少烦?接下来的上午,也在无言的焦躁中,磨磨蹭蹭的磨蹭掉了。门马的心跳越来越响,手脚越来越迟钝,所有血液都被压向大脑,翻江倒海。他在等,耳朵似乎能听到时间在滴答作响。他又说不清自己在等什么,因为他自己也不大相信悠冉会乖乖的出现。
还有半个钟头就要到点了。木头人一样的门马开始像刷牙洗脸,不敢多想其他任何一点事情,怕脑子就此爆掉。斯旭喊他:“门马,有你电话。”
门马的脑子“轰”了一下,走过去接过话筒。话筒那边悠冉的声音虚弱纤细:“我病了,昨晚基本没睡着。改日吧。”然后轻轻咳了两声。
门马还是跟木头人一样,说:“好的。你好好休息。”
挂了电话的门马如释重负,差点瘫倒。他很奇怪,为什么自己不但不生气,反而觉得很轻松。可是,筋疲力尽的他什么也想不动了。爬到了自己的上铺,妄图睡一觉,也没有得逞,脑子里还是波涛汹涌的。只好跑到小卖部偷偷搞了罐燕京啤酒,往校园深处瞎逛,好让脑子“冷却”一点。
按照原计划,门马这次“最后的进攻”要逼悠冉表露真实想法。如果悠冉赴约了,那么她对他是认真的,他就站上了一个台阶,可以继续争取。反之,他就彻底退出。结果呢?虽然悠冉最终没赴约,但她第一时间的反应已经暴露了她的心意。介于他所设想的两种情况之间,他想要的“痛痛快快的了结”并没有被触发。那么,他该拿这段感情怎么办呢?
门马想到悠冉不赴约的理由,忍不住笑出来了。这丫头没准说的是真话,昨晚没睡着。至于她的病么,怕是心病吧!
两天以后,门马正在网上下四国军棋,悠冉本尊在网上找他。上次出现这种情况大概是在一年以前了。门马心想:“她要干啥?”棋局还在继续,离开会被罚分,搭档会骂人,门马不喜欢不负责任,一边下棋一边琢磨。心不在焉的门马很快输了棋,被搭档连骂了三个“傻*”。门马也顾不得了,应了悠冉。
悠冉问他:“我好点了。你有什么事找我,现在说吧。”
门马沉默了好一会儿,咬咬牙回复道:“也没什么,就是想告诉你,我还清楚记得我们大一时的那次聊天。我觉得我喜欢你。这种事情,我觉得我该当面和你说的。”
悠冉回复得也不快:“原来是这样,我没想到你喜欢一个人会这么久。其实,我没有你认为的那么好。”
门马顿时胸闷了,悠冉根本什么都不愿意承认。这个丫头到底玩了多少花样呢?那些马甲后面到底都有谁啊?门马确定悠冉是在意自己的。但她不肯承认,一定有非常充分的理由。也许她喜欢其他人,也许她选择另一半更重视条件,也许她认为门马还不够好……总之,这个理由她说不出口。算了算了,该结束了。
门马说:“这么久没联系你,突然约你,让你很意外吧?抱歉抱歉,我太鲁莽了。”
悠冉:“我妈妈对我说,恋爱是以一辈子为目标的,不能儿戏。至少她的女儿应该这样。”
门马:“好妈妈。我很赞同。”
悠冉:“一个很灵验的算命师傅说,我25岁会遇到生命里的另一半。这个人可能是新认识的,或者是以前认识又重逢的。”
门马心想:这个算命师傅恐怕就是悠冉你自己吧?25岁之前你不准备恋爱。这个信息我收到了。至于是不是个借口,我就不知道了。但是,我凭什么说服自己继续呢?你什么都不承认啊。
这个时候的门马,根本没法了解悠冉的用心,就算了解了也未必接受。他觉得好累,不想再多说什么了:“你既然这么想,我就不多说什么了。祝你一切都好!”爱一个人怎么会这么辛苦啊……
悠冉在网络那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她不确定自己的选择是不是对的。可是,她又能怎么办呢?既然这是个要自己寻找信仰的年代,她只能坚持自己的立场,走自己的道路。自己25岁会是什么样子,她自己都不知道,也难怪门马会绝望。轻轻叹了口气,之前努力保持冰冷的眼神柔和下来。犹豫再三,她还是发出了下面一段话:“算命先生几年前给我算的呢。你真的挺好的。不是因为你的原因。”这样门马会好受一点吧。
这样门马会好受一点吗?也许吧。他至少可以安慰自己眼光不错,悠冉是个挺好的女孩,拒绝得这么得体。至于“你真的挺好的”这些话,他是不当真的。无论是善意的谎言还是悠冉的肺腑,都改变不了被拒绝这个结果——至少他认为自己是被拒绝了。
门马说:“谢谢你这么大度的对待我的唐突。不用安慰。输不起,就不要去争取。我能接受,不会继续给你添麻烦的。”
悠冉鼻子有点酸。门马几次开玩笑说她心比比干多一窍,是林黛玉。她心里很不以为然。她什么时候在别人面前流过眼泪吗?她是多愁善感但坚强内敛的悠冉!
“笨蛋门马,只有维持现状,才会继续保留着机会啊!”悠冉在心里喊,但终究不可能说出来。于是她下线了,她想找人去大吃一顿西门烤翅。
而门马还在网络另一头发呆。他觉得这次不如911那晚那么伤心,也不像揪出“秋”那次那么兴奋,甚至不如两天前接到悠冉电话后那么“翻江倒海”。他连喝罐啤酒的冲动都没有。失恋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痛苦么。也许是因为早有心理准备?还是悠冉的拒绝很有技巧?
门马守着电脑,心里其实很想看到悠冉的头像再跳动一下、再和他说点什么。他并不敢完全相信悠冉的话,但他很愿意去相信。其实,每个人心里都很愿意去“相信”,“相信”是一种多么美妙的感觉。可是,这个时代里“相信”是一件奢侈品。有多少曾经真诚的“相信”,在一瞬间坍塌。那种伤痛是痛到心灵抽搐的,以至于没有多少人负担得起了。
门马开始翻看他和悠冉们的聊天记录。看她以各种身份给他出的各种难题,看他如何巧舌如簧把她窘到逃之夭夭,看他写给她的散文、诗歌,看他借着评论电影来挑逗她,看她生气时他怎样求饶怎样讨好,逗到她没脾气,还有他烦躁撒泼时她的冷水和冷箭……
门马一会儿傻笑,一会儿眼圈发红。他和她的青春就这样绽放着,像节日夜空中的烟花。那么璀璨,那么明亮,只是终究要隐没在夜幕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