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回到相府,沐兰馨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父亲的头发已然全白,眉间的皱纹也越发的深了,他的眸光不再像往昔那般锐利傲气,而是多了几分沧桑与屈服。他告诉她说,总觉得这辈子太短,又过得太快,还有许多事未做,就已经力不从心了。还有沐云氏,这一年来的波折,磨光了她所有的棱角,不再像以前那般尖锐。
就连她自己也变了,变得懂得思考,在做与不做之间权衡。
“爹,姐姐她......”原本不想过问他们的,可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沐诚远微怔,缓缓抬起那双浑浊的眸子,欲言又止。“他们怎么了?”沐兰馨不解。
“花少容被皇上派去宁河,你姐姐怕皇上为难他,就进宫去了。”这不提则罢,一提起,沐诚远便满心愧疚。
尤其是此刻面对着小女儿的时候,那种愧疚难当的心情就更加的明显了。这个从小就被他忽视的庶女却一再拯救了他们一家上上下下。尤其是大女儿沐兰绮对她所做的一切,他非但没有劝阻,反而一再偏袒,从而让她吃了许多苦。可是她并没有记恨他,他觉得他该做些什么来弥补她。
“姐夫被派去宁河,姐姐进宫?爹,你为什么不阻止他们!”
宁河之事,沐兰馨也有少许耳闻,总之没人愿意去,去了就是九死一生。而姐姐进宫,也等于羊入虎口。前有凤无休对她虎视耽耽,后有蓝如意对她恨之入骨,她怎么能那么傻呢?
“哎!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她进宫的。”沐诚远一声叹息,压在心里的话,他觉得是时候释放出来了,“你姐姐她肚子里的孩子没了......”
沐兰馨整个人都僵住了,呆呆的站在原地,过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这都是命,我不怪她。”
沐诚远微微点头,
“你姐姐除了要强好胜外,本性还是善良的。其实她的内心是很脆弱的,若是以后她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我希望你还能像现在一样,选择原谅她。”
沐兰馨微微抬眸看了眼父亲,心里很不是滋味儿,她不知道究竟该不该答应他。
就在父女俩之间又有了间隙,无法再交流下去时,家丁突然跑进来禀报说沐兰绮已安全回到将军府,说是身子虚得紧,看他要不要去看望看望。
沐诚远看了看沐兰馨,
“爹,我跟你一起去吧。”尽管对父亲刚才的话微微有些难过,可沐兰馨依然决定与他同去。
沐诚远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微微点了点头。
来到将军府时,沐兰绮正半卧在床榻发呆,看到女儿虚弱苍白的样子,沐诚远心疼极了。
“绮儿。”
沐兰绮缓缓抬眸,看到父亲格外苍老的站在门口时,瞬间红了眼眶,
‘爹爹!“
沐诚远蹒跚着步子快速走过去,充满慈爱的将女儿拥在怀中,给予安慰与无限温暖。
而沐兰绮更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爹,你能不能辞官归隐,不要在给朝廷做事了。”
她生怕自己的事情会连累到相府,她不能再陷相府于困境了。
沐诚远又何尝不想归隐呢?可是他不能脱身,现在这种情况,他一旦提出辞官,一定会引起凤无休的猜忌与不满。就算是答应了他的请求,他也未必好过。所以,面对女儿的请求,他只能是唉声叹气,左右为难。
“姐姐,你刚小产,不能哭,哭多了对眼睛不好。”就在沐兰绮巴巴的看着父亲,希望他能听从自己的时候,沐兰馨端着一碗红花乌鸡汤走了进来。
沐兰绮回头一看,顿时惊得张大了嘴巴,
“兰馨?”
沐兰馨淡淡的笑笑,轻轻走过去将汤搁在床头,
“尽量让自己心放宽些,姐夫他会没事的,我们都会好好的。”
沐兰绮怔了好半天,才满是讶异的看了看自己的父亲。沐诚远会意,微微叹了口气,
“兰馨也是今天才回,听说你回府了,就非得跟着我来看看你。”
沐兰绮心里顿时堵得慌,好端端的,她为什么回来?她跟花少容之间好不容易才有了点回转的余地,她又冷不丁的回来了。现在可好,孩子也没了,她就更没与之挣抢的筹码了。不,她不该回来,不该!她怎么也掩饰不住那不友好的目光,就那么充满敌意的看着沐兰馨......
寒冬已过,寒气却丝毫未减。
花少容带着一万大军渐渐西行,终于在五天后,行至黑山崖关。
此刻,夕阳已落,黑山头上一片红彤彤的余光,似烧旺的火焰一般在灰暗的暮色里张牙舞爪。黑山崖下,大军如蝼蚁般在崖涧里逶迤前行。那高耸的乌黑崖壁直面压来,给人一种窒息的压迫感。呼呼的野风,时不时的旋起一阵尘土,整个崖涧便浑浊不清,使得周遭呈现出一种诡异之感。
花少容骑在马上,微眯双眼,警惕着一切可疑的动静。
突然,走得好好的队伍迅速掉转方向,往回折返。没一会儿,几乎所有的官兵便退出了崖涧。留下为首的几十人马还没来得及退出去,忽从崖顶轰隆隆的滚出成百上千的大石,砸向涧底。顿时一片鬼哭狼嚎,马嘶哀寰。那蹦溅的血花四散开来,在崖壁涧石上染出一朵朵血花。
看着崖底的惨绝人寰,站在崖顶的人笑了笑,便转身离去。
第二天,花少容被山匪乱石砸死的消息就传遍了北幽。
得到消息的左权顿时傻了眼,决定不再犹豫,配合攻陷固北的南司余孽,理应外合,占领宁河,自立为王。如此赌一赌,总比等着被凤无休斩首的好。花少容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他对凤无休忠心耿耿,一直帮助扶持他坐上皇位,最后不照样落得如此惨状。
但是身边儿有袁泰这样心狠手辣又狡猾至极的忠犬,还真是难以办事儿。必须得先把他给除了才行。
左权想着先前被他烧毁的那封信,这才明白花少容是什么意思。
天魔山的山洞内,方浩天一手托腮,满目忧愁的看着那熊熊燃着的火苗。
“原来他就是少主!”山虎惊讶得张大了嘴巴。
方浩天微微点头,
“对!北幽将军花少容就是先皇遗孤,就是我南司少主。”
“少主他真的死了吗?”从不落泪的山虎突然就红了眼圈,“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巴将军已经来信了,让我们即刻就去固北。他有任务分派给我们。”方浩天的心情很复杂,他一直觉得自己委屈,没想到少主比他们更委屈。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仇人在眼前享受极乐,不仅不能报仇,还要替他们打江山,那种滋味,那种忍辱负重,凭谁也没有那个毅力与能耐坚持下去。
而此刻,幽州城内更是一片沸腾。北幽将军花少容几经鏖战都未战死,却在去灾地的途中被山匪砸死,这也太不可思议,太说不过去了。
究竟是必然,还是意外?大家谁也说不清楚。
黑山崖关虽然不是必经之路,却是去往宁河最近的一条路。
那些山匪怎会把他们的行军路线,行军时间摸得那么准,不然怎么会准备的那么周全,刚好花少容一进崖底,那些大石就滚落。更加令人费解的是,一万大军,只伤及到不足百人,剩下的几千大军哪里去了?
“夫人,夫人!”沐兰绮每日以泪洗面,每到悲极就昏厥过去,今天已经是她第三次哭晕过去了。
她整个人消瘦憔悴的不成人形。她没想到自己的一个建议会把自己的丈夫推向死亡,她更没想到上次一别竟成永别。
连日来,整个将军府全都沉浸在一片哀恸之中,怕女儿支撑不下去的沐诚远每天都往返于相府与将军府,帮着打点将军府里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