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晓虹家搬走前,请村上熟悉的人家吃饭。
男人们喝得酒热时,王叔把杯子一放,“志军,你现在也发达了,全家都要搬到县城去。说句实话,你觉得我们去给你打工怎么样?”其他人也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我也正想说这事呢,但是我厂子刚开始建,机器都是跟银行贷款买的,还贷都得不少时间。”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下,众人都以为这事要泡汤了,不由都露出一脸失望神色。却听李志军说:“等我厂子开起来,肯定需要一批人的,用别人哪里有自己村里的人放心?一个个知根知底的。”
“是啊是啊,咱一个村的人,谁不知道谁啥样,你一句话,给大家指东保证大家不向西。”
“就是厂子要三班倒,肯定会比较辛苦,不知道大家愿意不愿意?”
“三班倒就三班倒呗,再苦还能有咱种田的苦?”
“不错,这话不错,再苦也不可能比种田还苦。”大家都七嘴八舌地发表意见。
在一边旁听的李晓虹偷乐,爸爸本来就想招聘一些人,今天请吃酒也有这个原因,但他硬是没主动招人,只是说了面条厂的前景和厂里收入情况,让大家听得两眼放光。没想到,他还挺知道欲扬先抑的道理。一句话先把大家的希望给破灭了,然后又给了一个希望,有什么管理的事再往下说就容易得多了。
看到女儿赞叹的表情,李志军乘人不注意,给她了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李晓虹心想,管理了面条厂两年,爸爸真的比原来有手段多了。
这边厨房里,女人们也边帮忙边聊。“梅英,还是你有福气啊,两个女儿这么聪明,志军也这么能干,以后你就尽等着享福吧。”
“是啊,以后你可是城里人了,到时候别忘了大家啊。”
“城里就那么大,大家以后进城了就去家坐坐。”
张梅英红光满面,觉得从来没有这么满足过,她再不是那个找人搭伙都很难找到人的张梅英了,今天来这里的,哪个人都是在说好听的话。
李晓虹的小伙伴魏丽君拉着她的手,眼睛微红,“晓虹,你说你家怎么这么快就搬走了呢?咱俩儿原来一个班多好,结果你又跳了级,好不容易我上了初中,咱们刚聚在一起,你又要走了,追你可真累啊!”
李晓虹扑哧一笑,男追女,隔座山,这女追女算什么?虽然知道魏丽君不是那个意思,可看着家里慢慢富足快乐的生活,想到女追女那个情景,让李晓虹还止不住乐。
“你还笑?”魏丽君有些生气。自己怎么总这样,都第二次自己在不合适的时候偷乐了,可能还是日子好过了,人从内心就容易想到那些让人快乐的事。不像前世,自己的一个习惯就是叹气,有朋友还问自己叹什么,记得当时回答不是真的在叹气,而是叹气就像呼吸一样,不由自主就发出了。
但好好的,惹了魏丽君总是不好,李晓虹赶快哄她,和她说自己是想到了一个笑话,又缠尽脑汁想了两个后世的经典笑话讲给魏丽君听,才把她哄好。
“你啊,惯会这样哄人。将来不知哪个人娶了你,有得他受的。”十几岁的农村小姑娘,已对嫁娶这事有些知晓,魏丽君破涕为笑,就拿来这事来说她。
“好了,笑笑好,你也不愿我将来想起咱们分别的时候,是你满脸泪的情景吧。”李晓虹转移这个话题的功力还是足足的。
“人家不是舍不得你嘛。”
李晓虹也无奈,小学时两人一起上学一起回家,这个可爱的姑娘见证了重生前她的生活,重生后她的变化与成长。可是等她跳了级,两人在一起的时间就少了许多。等她上了初中,魏丽君还在小学,也只有晚上或周末才能见面。
人生这条路,就是这样会不断有人加入和你同行,也不断有人掉队,走得不快的,就要被人扔在后面,可能在新的叉路上,再遇上新的人同行。李晓虹不由感慨。
“我也没想到我家这么快就要搬走。不过你加油学习,等升了高中我们说不定又在一起了。”
“好吧,希望到时候我能考进去。”
“看你成绩吧,能考大学还是考大学,如果离大学线远,不如去学一门自己感兴趣的手艺。学会了艺不压身,总是一条出路。”
“好,我听你的,反正你聪明,知道得多,听你的总没错。”
“行,到时候你有什么事了可以去找我,就是我不在我家总不会动。”这个朴实可爱的姑娘,希望她今生也有个好归宿。
李晓虹家搬到了新楼,没过几天,孙扬也如愿住了进去,开始和李晓虹家人一样喊她晓虹,也从此开始了对李晓虹的管制工作,
“晓虹,你不能吃太多凉的!”
“晓虹,人一天要喝八杯水,你这样不喝水可不行。”顺手端了一杯水到她面前,“看在我给你端过来的份上,喝了吧。”
“晓虹,头发湿着睡觉可不行。”
李晓虹怎么从来不知道,孙扬是这样唠叨的人。
连李晓路也偷偷跟自己姐姐咬耳朵,“孙扬哥怎么这么啰嗦呢?”她眨着星星眼,叹了一口气,一脸憧憬地说:“这就是幸福的啰嗦吧,要有人也对我这样,可就太幸福了。”
李晓路正在追看香港的一部爱情连续剧,极度羡慕里面的女主角像公主一样被人对待。
李晓虹很想告诉她,那都是假的,是一个虚构的故事,没看每集播出之前,字幕上都打着“本故事纯属虚构”吗?可想想又泄了气,难道让妹妹如前世一样,少年老成,懂事得都不知道撒娇是什么样才算好吗?自己一心想家人过好日子,而妹妹童年有童年的快乐,还是让她慢慢成长吧。
不过妹妹所说的幸福她却没体会到,知道孙扬是好意,但她觉得很受限制,她妈都没这么管过她好吗?不过她妈养孩子就像种庄稼,一向是粗放管理,管种管收就行了,最多施施肥什么的,还管你庄稼有什么心情?还有什么其他需要?反正她也尽了自己心,就是不知道要怎么精
心对待。哪像孙扬这样,从头管到脚,你不听他就那么立在你身边,想忽视都难。
前世之时,她冬天也是洗过头发就去上学,哪次不是一出门头发就结冰,就像长了一头冰柱,一走还晃着响,她就故意晃晃脑袋,听头上丁玲地响,就像风铃一样,觉得好玩。
更别说,每年下大雪穿着单胶鞋,一个人走过雪地去上学的那种滋味。到处都白茫茫一片,只她一个人踯躅前行,她就有茫茫世间,唯己独存的茫然与苍凉。
记得有一次她抄近路沿着沟边上种田踩出来的小径走,雪积得太厚,看不清路,她一脚踩空,掉进了沟里。最后怎么样?还不是自己爬起来继续去上学。就这样上半天的课,再踩着雪回家,每次脚都冻得发麻,像针刺着一般疼,她也没有和妈妈说过一句。因为她妈妈她们那辈人遇到的日子更苦,根本不会当这是一回事。也就从来没有人像孙扬这样,在她做对身体不好的事时,为她考虑并阻止。
可是,水不是什么时候想喝,就什么时候喝的吗?
而夏天不是吃凉的才舒服的吗?前世她活到那么大,也没见有什么事。
而此时,清俊的少年站在她身边,手拿着一条大毛巾,“晓虹,头发湿着可不能出去。”
就是这样,两世加起来,也没人这么对待过她。这种哪怕一丝丝头发都被关注的感觉,越想她越觉得烦燥,她很想说一句,“我都这么大的人了,自己会照顾自己,你管好自己就行了好吗?”
她受不了了,受不了别人对她这样的好,就怕有一天再失去的时候,会觉得更痛。所以一向她都是别人对她一分,她就还别人两分,从此两不相欠。这样就有了不得我命,得之我幸的坦然自若。从来没有一个人像孙扬这样,让她这样一点点的得到,却没有还回去的时候?
可是,看着少年真挚热情的笑容,手握紧再松开,松开再握紧,那句话却如何也说不出口。
“头发偶尔湿一次根本没什么,要到上学时间了,再等就来不及了。”她压下心中燥意,好声好气地解释。其实时间哪里有那么紧张,她每次都最少提前十分钟到校的,这样说,不过是一个委婉的拒绝罢了。
看少年毫不动摇,她又加一句,“再说,没多久就到学校了,这一会儿功夫根本没什么,都没感觉冷就已到了。”
“一会儿也不行,不然人老了之后会头疼的。”
心里感觉被堵住了一样,眼睛也涩涩的,真的从来没有一个人,连她要老的时候会怎么样也替他考虑到,却是眼前这个还不到十四岁的少年。可是,她真的没法承受,这样全心全意的付出,这样没有一丝杂质的纯粹感情。她还是喜欢人有距离的相处,就像刺猬那样,冷的时候靠近一些,却又不怕那刺刺伤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