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赵无忧会单枪匹马走出了京城,跟诸国大军撤至墙外开始会谈。她怀揣着皇帝的密信,用最大的诚意,但又不失大邺的气度与威严,跟众多主将进行商议。
这些人本来就是蛮夷,很多条款都说不出详细的,是以赵无忧说什么,他们就认可什么。事实上对于赵无忧,他们还是心存忌惮的。
一个少年人,能前往荒澜议和,平了荒澜之乱,这的确是不容小觑的。如今赫峰都被杀了,当日在金陵城,那穆百里可是武艺高强之人,这都杀不了赫峰,反倒是这弱小的少年,竟然一击必中。
他们以武立国,对于赵无忧这样不战而屈人之兵的人才,是格外尊重的。
消息传到大邺的朝堂,文武百官皆是面面相觑,谁都料不到这一场战乱,最后竟然由赵无忧这个瘦弱的礼部尚书去平息。这般勇气着实令人钦佩,这般能力也着实可以胜任国之栋梁。
萧容是断然没想到,赵无忧真当是不费一兵一卒,就退了这诸国联军。他想着,大概是这些蛮子刚好不想再打了也打不动了,再加上赫峰被杀,一时间便萌生了退意,刚好被赵无忧利用。
“王爷?”胡青低低的开口,“赵大人抢了先机,平息了这场动乱,于天下而言,她可就是功高盖主之人了。王爷,咱们是不是得想个法子?”
“法子?”萧容长长吐出一口气,“本王不出兵,赵无忧一出马便平了战乱,这么一来本王倒是成了这天下的罪人了,她赵无忧则是恩泽天下。哼!这世上的好事,还真当都让她占尽了。”
“王爷?”胡青蹙眉,“那咱们……怎么办呢?”
萧容冷然,“她赵无忧想平息战乱,想夺回大权,也得看看本王答不答应。三言两语就想解决这件事,门儿都没有。吩咐下去,诸军准备。等诸国大军退出京城附近,准备撤离的时候,咱们就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胡青一怔,“如此一来,岂非重新挑起事端?万一这帮蛮夷重新折回来,再攻打京城,又该如何是好呢?”
“那就看她赵无忧还有没有这个本事,二降敌军。”萧容眯起危险的眸子,“听说外头的勤王大军,都赶到了。这赵无忧显然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还把消息都给送出去了。本王若是不消耗点她的实力,来日这些大军围困京城,本王就会成为瓮中之鳖。”
胡青颔首,“卑职明白了!”
“若然再次开战,敌军只会以为是赵无忧的言而无信,会冲着赵无忧去的,而本王只需要坐收渔人之利。”萧容的算盘打得倒是极好的。
所以,这些人如今都等着赵无忧的消息。
包括丞相府赵嵩,赵嵩也没想到,赵无忧怎么突然间调动了那么多大军,组成了勤王大军?他想不明白,赵无忧哪来的本事,能把消息送出去,看这情形似乎连萧容都被蒙在鼓里。
陈平端着药上前,“相爷,还是先把药吃了吧!如今公子还在跟外头的人商议,想着一时半会是不可能成事的。”
赵嵩点点头,厌恶的瞧了一眼这汤药,“只是有些心慌罢了,吃了这一次便不吃了。”
“相爷的气色不太好,这几日总是睡不着,若没有这安神汤怕是身子熬不住。”陈平轻叹一声,瞧着赵嵩将汤药一饮而尽。
“本相近来总是做梦,梦到过去的那些事。”赵嵩顿了顿,“许是真的老了吧!”
陈平不敢吭声,这些日子,赵嵩的身子的确有些不太一样。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好像是从赵无忧醒来之后吧!
从金銮殿回来的那天夜里,赵嵩就噩梦连连。夜里睡不好,闭上眼睛就是噩梦来袭,折腾了几日,这身子便越发的扛不住了。
毕竟是年纪上来了,不可能再像年轻人那样。稍有些折腾,便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赵嵩自己也感觉到了身子的变化,可他好强好胜了一辈子,这点事说出去太丢人,是以只是私底下让大夫瞧了瞧,没有惊动宫里太医。
大夫瞧着,说是染了点风寒所以夜里惊梦,开了点安神汤喝着便是。可这喝了数日也不见效果,难免让人气馁,更多的是不耐烦。
“盯着点,本相睡会。”赵嵩倦怠的朝着屋内走去。
天知道,一闭上眼睛,就是那些凌乱的画面。他实在是太困了,可睡着了之后就不断地想起自己杀过的人,想起了死去的妻子,死去的一双儿女。
梨花树下染血,孩子躺在血泊里,杨瑾之还剩下一口气,却是满身鲜血。
这画面反反复复的出现,惊得赵嵩又是一身冷汗。睁开眼,却已经天色渐暗,他从未像现在这样,痛恨着黑夜。
白日里昏昏欲睡,夜里不敢成眠,这日夜颠倒,对赵嵩这个年纪的人来说,着实是一种煎熬。即便喝了安神汤也只能闭上眼睛小憩一会,仍是会做噩梦。
“相爷醒了?”陈平上前,担虑的望着神情憔悴的赵嵩。
赵嵩靠在那里,花白的头发有些凌乱的散落着,原本犀利的眸子,此刻显得有些涣散。他不知这算不算是报应,平生第一次想到这两个字。
被噩梦折磨得心力交瘁,实在连挣扎的气力都没了。脑子一片空白,什么阴谋诡计,什么谋略策略,这会都不如睡个安稳觉来得舒坦。
“相爷?”陈平低低的开口,“卑职去准备饭菜,相爷一定饿了吧!”
赵嵩摆摆手,“我吃不下,还是跟本相说一说,这城外的情况吧!”
陈平低头不语。
赵嵩为之一振,“怎么?出事了?”
“已经结束了,公子进了宫还没出来。”陈平道,“估计这一次,公子要名震天下了。”
“呵,赵无忧啊赵无忧,果然没让本相失望。”赵嵩靠在那里,长长吐出一口气,好像浑身的气力都被抽离,整个人萎靡不振得厉害,“本相纵横朝堂十数载,谁曾想到终有一日,输在这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手里?”
陈平敛眸,“相爷,公子是您教出来的,所以相爷不算输。”
“是吗?”赵嵩冷笑,“如今已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这朝堂以后就会是她赵无忧的。连萧容都大意了一回,恐怕以后想扳回局面已是不能。”
“相爷的意思是,摄政王这一次也栽了?”陈平一愣。
赵嵩干笑两声,“何止,恐怕是离死不远了。论领兵打仗,赵无忧是万万及不上萧容的。可若是说朝堂之争,论辨识人心玩弄权术,萧容压根不是赵无忧的对手。这丫头是本相一手交出来的,她从小就格外隐忍,从不让人轻易探知她自身的实力。”
“所以从小到大,本相最防着的人便是她。如果不是要出使邻国,也不至于把朝堂交给她,酿成了今日无可挽回的大祸。本相教的好,终不如瑾之。”
赵无忧很多习惯与秉性,都是受教于杨瑾之,比如说这淡然处之的态度,便是来源于杨瑾之的教诲。喜怒不形于色,泰山崩于前而不乱。
赵嵩想着,自己输给赵无忧,其实就等于输给了杨瑾之。想着想着,这头便开是疼了起来。杨瑾之临死前的那些话,这些日子反反复复的在他耳边响起,就跟魔咒一般挥之不去。
“摄政王府没有动静吗?”赵嵩问。
“按兵不动。”陈平答。
赵嵩揉着眉心,“哼,他能按兵不动才怪。赵无忧一下子成了盖世的英雄,他就是那坚壁不出的天下罪人。来日秋后算账,他萧容便是首当其冲的恶人。死了那么多人,这锅可不轻呢!”
“想来公子也该想到这些。”陈平道。
赵嵩点点头,“这丫头下一步棋,就该是铲除萧容了。”
“那咱们……”陈平顿了顿,“该怎么做呢?”
“盯紧点吧!”赵嵩眯了眯眸子,青白的面上泛着一丝冷意,“要铲除萧容就必须有一定的兵力,赵无忧是个礼部尚书,手中没有实权。如果她能调动兵力,那就说明她羽翼渐丰,到了不得不铲除的地步。若然如此,萧容铲除之日,就该是她赵无忧亡命之时。”
陈平面色微紧,“相爷不是想要……”
“就因为想要,所以本相会献给皇上。皇上修道成仙,为的也不过是长生不老罢了!十多年前为的就是这东西灭了提兰一国,十多年后他自然也不会可惜一个赵无忧。”赵嵩眸色微沉,“人都是自私的,何况赵无忧功高盖主,这本就犯了君王的大忌。”
陈平颔首,“卑职明白了。”
君王枕畔,岂容他人酣睡。
赵无忧年纪轻轻就有如此功绩,皇帝怎么能不担心呢?有了萧容这居功自傲的威逼,他岂能任由赵无忧成为第二个萧容。
所以与君王的情义,只能共患难,不可同富贵。
昔有文种大夫,后有计杀韩信,都是血淋淋的例子。
赵无忧又岂能不知这个中道理,皇帝已经是惊弓之鸟,只要赵无忧稍有不妥,就会招致皇帝的疑心。在自己还没有完全掌控大局之前,她必须隐忍,极度隐忍。
走出永寿宫的时候,赵无忧看到小德子托着锦盒小心翼翼的进去。
赵无忧敛眸,长长吐出一口气。
里头传来小德子的声音,“皇上,这是虚道长刚炼好的长生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