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睡的人永远不知道夜有多长,长夜漫漫的滋味只有失眠和熬夜的人方能体会。
病房外边只有一些病人陪床的家属,都打着鼾沉入梦乡。只有庄焱依然靠在坐椅上,抽着新买的一包烟。里面的人已经完成了输血,转入普通病房,晁韫晞输完血后也转到另一间房间里休养。阿海召集弟兄们找李树全报仇去了,他反而成了最无事的一个,怀着满腹心事,坐在安琪的病房外抽烟。
刚才阿海临走时带了一句话,血清已经弄到手了,再过一周就可以出结果。其实或许不需要什么结果了。老庄在世的时候曾经跟他提起他的身世。老庄走投无路被警察追的时候,恰巧看到路边的一对双胞胎婴儿,老庄匆忙之中抱走了其中一个以胁迫警方。这个被老庄抱走的孩子就是他,庄阿水。老庄并不是个穷凶极恶的人,年轻时凭着一时冲动,走上了不能回头的路,但仁慈之心,爱护之心仍未泯灭。看着在他怀中嗷嗷待哺的无辜小儿,老庄顿生护渎之情。但是老庄这样一个****中的浪子,一个毛手毛脚的大男人,如何照顾得了刚刚出世的婴孩?所以他才把小小的庄阿水托付给老家的老妈妈。
想起来真是令人感叹唏嘘,老庄随手的一个动作就此改变了两个兄弟的命运!
在安琪家里看过晁韫晞小时候的照片,庄焱忽然就有许多事了然于胸。他是没有见过自己真正的长相的。因为自他十三岁,老庄死的那一年,他便加入了****,开始了每天厮杀搏斗的日子,最严重的一次被人打断了鼻梁又没有及时救治,造成后来鼻梁骨整个歪斜掉。更何况在经年累月的打打杀杀中,脸上早已伤痕累累,面目全非。
对自己的长相唯一留有印象的,就是老庄与芸姨把他接到城市里的那一年,他十二岁,芸姨为他照过一张相片。至今他还把这张他人生中的第一张相片珍藏在家里。在安琪家看过晁韫晞小时候的照片之后,他回家比对了这张自己十二岁的照片,几乎就能断定,晁韫晞就是那个没有被老庄抱走的他的同胞兄弟,有着与他几乎一模一样的五官,以及截然不同的人生!
庄焱的一生颠沛流离,受尽苦难,到头来,老庄离开了,芸姨离世了,一个个与他有牵连的,对他付出过真心情感的都早早的离开了人世。当他知道这个世上还有一个真正的血缘至亲,那种心情该是何等的激动澎湃!他立即不动声色的命令手下展开调查,很容易的就知道晁韫晞是一岁的时候被晁家领养的孤儿,他的手下又到那家孤儿院查过,晁韫晞就是当年在天桥下等着父母收回的弃婴!他甚至让人翻出了当时的报纸,热泪盈眶的看着当年的报道。
时至今日,他根本就不想了解是怎么样狠心的父母生下了他们,他觉得在这样瞬息万变的人世间,隔了二十几年之后还能让他与他的兄弟重逢,已经是上天莫大的恩赐!他被幸福和莫名的神圣感冲昏了头,他觉得他可以把一切都拱手让给这个兄弟,这个血肉至亲,即使是他生命中唯一的女人,一生的至爱,只要晁韫晞也能真心对她好,他愿意祝福他们!
然而命运像是从一开始就给他们兄弟下了个难堪的恶咒,他们谁都无法得到那个钟爱一生的女子,因为他们一起欠了她的,永远无法偿还清楚。他带着这样的畏惧,渴望晁韫晞尽快将她带离,好像远远的逃开就不会再触碰到发生在这里的曾经的不堪。可是命运不会放过他们三人,命运让安琪在即将离开的前一刻,发现了真相,于是一切变得无法收拾,一切的下场是什么,这场雪上加霜的爱情结局是什么,他已经无法掌控。
他指间的那根香烟燃尽了,火光在他皮肤上一炽,他微皱着眉丢掉了香烟。抬头就看见晁韫晞穿着病服走出来,默默的坐在他的身旁。
如果他正常的生长发育,到了这个年龄就是这般模样吧?斯文俊朗,温和儒雅。看来生下他们的父母基因是很不错的,看晁韫晞的相貌气度,便可以想见他们的父母不会差到哪里去。双胞胎真是奇特的生命体,看到他就像看到了自己,这世间还有哪种人与你这样密切联系,从一个细胞开始就紧紧依偎在一起,一起生长构造出各种器官,一起一前一后的降临在这个世上,一起承受父母亲属家人朋友的关爱,一起经历人生的起起伏伏,生离死别。每个人都是孤独的降生独自的谢幕,只有多胞胎才能够在生命的最开头,就有一个人始终陪伴!
多么奇妙的情感,即使分离了二十年,经历了各自不同的人生,我们还能在这里重逢,那个在母胎中就共度了十个月的手足至亲啊!
晁韫晞在他的旁边,他很想伸手触一触他的头发。他都不知道他们哪一个是兄,哪一个是弟,只知道原来彼此如此亲切和熟悉,原来他们身上流着共同的血液!
他向他道歉:“刚才我的态度粗鲁了一点,对不起。”
晁韫晞没有回答,两个人坐在长椅上一言不发。晁韫晞从他的烟盒里掏出一支烟来点上,不太熟练的吸了起来。
庄焱转头看他时,他已经被烟呛得咳了起来。
庄焱忽然笑了起来:“你应该没有学过抽烟吧?公子爷!看你从小就没受过苦的样子!真是好啊!”
晁韫晞苦笑一下,只说:“外人见到的好并不代表真的好!庄焱,你带安琪离开吧!”
庄焱放下笑脸,只问:“怎么?”
晁韫晞再也提不起嘴角了,瘪瘪的说:“她全知道了,我爸爸对她家里做过的事情,她全知道了!而且我太了解她了,她这一生都不会再原谅我了!”
“那你怎么知道她会跟我走?晁韫晞,你既然这么了解她,难道看不出来她有多恨我吗?从五年前她就将我视作杀父仇人,不过算起来,这也是事实!”庄焱还是苦笑着说。
“这究竟是为什么呢?难道我们要一起放手吗?”晁韫晞有气无力的靠在墙上,喃喃着。
“把她追回来,等一切都了结了之后。毕竟这件事你不是直接的关联人,安琪总有一天会明白的。晁韫晞,我会让一切有一个答案的,但你必须告诉我你真实的想法。”
“你想做什么?”
“如果我对你的父亲下手,你的立场是?”
“我料到你会这么做!”晁韫晞说完这一句顿了许久才说:“但是不管你要做什么,不要伤害我父亲的性命!”
“当然,你放心。可是你也必须答应我,在我终结了这桩事之后,你必须用你的一生守护着安琪,即使她一辈子都无法原谅你,你也不能中途放弃对她的照顾!”
“这是废话吗?庄焱,你以为我的一生,还有其他的追求吗?”
晁韫晞的声音还是有气无力的,可能是因为输血过多。但是庄焱知道他许下的承诺和他的真心。
亲爱的兄弟,你永远不会知道我多么欢喜看到你不用像我一样受尽生活的苦,我多么幸运能够为你铺一条有可能通向幸福的路!我不会让你知道,你有一个至亲的兄弟,受过那样多的苦,到现在仍然义无反顾的为你付出包括生命在内的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