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妈妈给她买了条比表妹那条还要漂亮许多的白色连身裙,她便得意洋洋的穿着上学去招摇。但每次司机接她下课经过那条巷子时,她总会想起那对乞儿的可怜相,好几次故意找借口停在附近,躲在巷口偷偷的看他们在做什么。
那里似乎是他们的巢。在安琪的眼里,他们就像有时会落在她们家屋檐底下的燕子,而那条巷子是他们结的巢。她看到这些人不可思议的邋遢和肮脏,在下水道、地沟旁捡东西吃,用破布旧报纸当衣服,在光天化日之下躺在街道中心睡觉。但那对乞儿却并不如此。他们行踪不定,好几次她都没有看到他们,但大部分的时候他们只是蜷在角落里,不偷不抢也不行乞,只在看起来极饿的时候跟那些乞丐抢东西吃。有时候被那些乞丐围殴,恰巧落到夏安琪眼中。
夏安琪从来看不得人受苦。即使只是看到路边受伤的小猫小狗,她也常常捡回家养到伤愈,然后在妈妈的安排下送人。所以当她看到这对弱小的乞儿被人围殴,难过得整晚都没睡好觉。
因为上次离家出走,妈妈放心不下,没收了她的存钱罐。现在她身无分文,也没有办法帮到那对乞儿。所以第二天一大早,趁着妈妈到后院浇花,她便潜到妈妈房间里面,偷偷拿走妈妈那块碧玉手镯。她当时并没有意识到这块玉镯有多么珍贵,只想着将镯子交到那乞儿手中,至少他们不会再这样被饥饿困扰。
但是让她一个人再次走进那条臭气熏天的巷子,面对那群不可思议的肮脏的乞丐还是有非常大的难度的。所以那天她邀请了晁韫晞一起去。
韫晞一开始并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只见她穿着那条缀着蕾丝边的白色连身裙,将头发分成两股梳成辫子,就那样清清爽爽的站在他面前,笑着让他陪她去一个地方。
那天夏安琪站在巷子里,从中午等到黄昏,都没有等到那对乞儿。眼看着天色就要暗下去,她只好由晁韫晞带着回家。却在巷子不远的拐角处,看到那个抢她煎饺的男孩一个人半蹲在路边,头发已经长到脖子中间,仍然像面条一样搭拉在脸上。身旁立着个半人高的垃圾桶,更显得他身子瘦小,力量微弱。然而他似乎还想再把自己隐藏起来,一个劲的朝垃圾桶后面缩着身子。
夏安琪于是让晁韫晞在原地等她,自己朝那乞儿走去,站到他的面前。那人抬头看了她一眼,安琪看不见他的表情,不一会儿就见他又低下头去。安琪叹了一口气,就把妈妈的那块玉镯递给他道:“拿着换一点钱吧,虽然不知道能值多少钱,至少能吃好几顿饭吧!”
男孩看了那手镯一眼,又抬头望了望她,然后还是迅速的低下头去。夏安琪说:“快拿啊!”
男孩没有任何反应,低着头的样子似乎睡着了。
夏安琪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就把手镯推到他手里,然后掉头就叫上晁韫晞,一起走回去了。
到家的时候妈妈正对着家里的佣人大发脾气。妈妈算脾气不错的女主人了,安琪很少见她这样生气的训斥佣人。她见妈妈就要报警的样子,不禁也被吓住了,问道:“妈,怎么了?”
妈妈说:“我那块碧玉手镯不见了!那是你外婆在我结婚时传给我的啊!你知道它多么有价值吗?”
安琪慌了,不敢吱声。就见妈妈真的拿起话筒要报警了,她想到警匪片里那些料事如神的警察,到时候必定查到是她拿走的手镯。她想与其那时候丢脸,不如现在招了吧。
于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夏安琪挨打了。妈妈边用长尺打着她的臀一边流眼泪,狠狠的说:“快去把它给我找回来!”
但是安琪一滴眼泪都没有掉,心里只想着到时候一定把那条她原来算术用现在打在她臀上的长尺一把折了,以解心头之恨!
佣人们合力把妈妈拉开,妈妈看她横着一张脸,愣是不哭不吵的那个倔强样子,又是心疼又是愤怒,只问道:“这个玉镯非比寻常,你去不去要回来?”
安琪连声音都控制得很正常,不抖不哽咽,回答说:“要不回来了,现在那人在哪里我都不知道!妈妈,长大后我买一个还你!”
妈妈正在气头上,怒目横眉的说:“我不要了,连你我都不要了!你给我走!”
夏安琪这下才真的怕了,两行泪就那样刷刷的下来了。但是妈妈不为所动,推着她小小的身体,一直推到门外边,她在院子里立着,妈妈转身就关上了房门。
饶是安琪性子再倔,现在也知道怕了。她死命的拍着门,哭叫着:“妈妈!”但是妈妈这次是真的动气了,怎么样也不让佣人开门。
安琪喊得累了,就坐在院子的花圃旁边,两条腿屈起来,用双臂环抱着膝盖,将头埋在双臂里面。
晁韫晞到她家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夏安琪。
早上梳得整整齐齐的辫子现在凌乱的厉害,毛燥的向四周扩散,身子缩得小小的,轻轻的打着颤。
他叫了一声:“安琪?”
她抬头看他,一双大眼水汪汪的,上下眼皮都浮肿起来,小小的鼻头红红的一团,连着那张往日小巧伶俐如今微微瘪着的嘴也是红通通的,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
夏安琪并不知道,这样子的她像一把小铁锤,在那个微雨的夜晚轻轻的,渐渐的,深深的,敲进晁韫晞的心底。
后来他陪着她,在细雨蒙蒙的院子里坐到凌晨。不知道是哪个好心的佣人偷偷挂了个电话给爸爸,所以在凌晨三点的时候,爸爸急匆匆的赶回来了,救兵顺利的搬到,晁韫晞功成身退。
然而自那以后,夏安琪的人生再没出现过这样的挫折,晁韫晞实在没有想到,再见识到她的无助居然是这样一副天翻地覆的情景。
他开车离开了学校,她仍然沉默的坐在后座,他不时抬头看看后视镜,她的头低低的,看不出是否在哭。
他把车停在海滨花园,这里是纤岛最接近大海的地方。他坐在前座,她坐在后座。他说:“安琪,我们去看看海吧。”
她还是不说话。他干脆下车,开了后座的车门,钻进车里面,坐在她的身旁。
她把头埋得低低的,像足了小时候被妈妈赶出来的那一次,全身都在微微的发抖。
他的喉咙哽着什么似的,说不出什么话。她小小的肩头细微的抖动着,他心底的那把小铁锤就随之轻敲着,震得他的脑袋一片空白,只能那样轻柔的揽过她的肩头,紧紧的将她搂在怀中。
她沉默的任他搂紧,全身僵硬着。
冬季的海滨,有寒风透过车门窜进来,晁韫晞怕她受凉,抬手就要关上车门的时候,她在他的怀里动了一下。他低下头看她,她刚好抬起眼来看他。
风撩乱了她的刘海,露出她平日不喜欢被人看见的两道眉。其实她一直很漂亮,即使那两道眉毛浓密了一点,英气了一点,也完全不妨碍她天生的瓜子脸,细腻的柔美。她那双又圆又亮的大眼睛雾气蒙蒙的望着他,好像再吹来一阵风就要将里面的泪水盈出来似的。他心房里的那把小铁锤重重的敲了一下,伸手理了理她的碎发,就要吻下去。
她将手指按住他的嘴,泪水从眼角弯弯的滑了出来。她的口气是重重的,并不柔弱的。她说:“韫晞,我非得查出爸爸的死因!我非得要回属于我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