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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季锋走出铜城火车站,看见跛脚男孩小唐已经站在出站口对面的马路边等他,那是一个面容清秀大概有十八九岁年纪的大男孩,此刻被寒冷的天气冻得瑟瑟发抖,举起双手捂着耳朵,身体一左一右微微晃动。小唐是老包介绍季锋认识的,老包说他认识很多铜城的人,应该可以帮季锋找到侯咏。当时季锋仅有一张侯咏的照片,是从他与莫欣然的聊天记录里找到并打印出来的。

季锋跟着小唐来到小唐的住处,在这里见到了在邹革的歌厅上班的小刘。小刘带着侯咏的照片离开,半个小时后给季锋打来电话,让季锋在街口的大金榛子店里等他。季锋等了大概有十五分钟,小刘的桑塔纳停在了榛子店的门口。小刘说侯咏是某家保温材料厂的员工,现在他开车载季锋去见他。季锋本想自己去找侯咏,但小刘执意要把他送到地方,他想了想就答应了。小刘开车一路向北,开了半天也没有到地方,坐在后面的季锋烦躁地问他怎么还没到,他总是说“快了”两个字。

车最终停在一家工厂的门口,保温材料厂的厂名横在季锋眼前,大门关闭,里面看起来毫无生气,门卫的房子里也没人,怎么看都是一家停止生产的工厂。小刘引着季锋从旁侧的小门往里走,进了大门,眼前是一栋四层的办公楼,楼门却是锁着的,玻璃也很脏,看起来这里停产已经有段时间。季锋绕过办公大楼,拐到后面,看见一块空地,空地中间停着几辆破汽车,空地的另一边有作为生产车间的厂房和仓库。他穿过空地,听见仓库里传来一群男人的说笑声,好像是在打扑克。他走到仓库门口,看见仓库里面是空的,没有堆放什么货物,最里面的角落里坐着四个围在一起打扑克的男人。

“请问下,”季锋走到那伙人面前,站住脚说,“侯咏在吗?”

“侯咏?”四个男人同时停止手上的动作,扭头看季锋。

“听说侯咏在这里上班。”

“这里没有叫侯咏的人。”说话的人正是姚澜的好朋友大刘。

“他不是这里的车间主任吗?”

“不是。”大刘摇头。

“那你知道这个人吗?”

“知道。”大刘点头。

“他在哪?”

“他死了。”

“他死了?”季锋感到晕头转向,“怎么死的?”

“被杀死的,凶手还没抓到。”

季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们说的与自己要找到究竟是同一个人吗?如果是,既然如此,小刘为什么把他骗到这里来?

大刘站了起来,手上已经多了一根铁棍,话是对身边人说的,“他就是那个打算杀掉姚澜却杀了梁哥的杀手,哥几个,给梁哥报仇的时候到了。”

其他三人纷纷站起,手上都是一模一样的铁棍。

季锋扭头开跑,发现门口处站着小刘,小刘的手里拿着一把西瓜刀。他的双脚一下没停,直接冲向小刘。小刘有些吃惊,季锋面对他手中的刀竟然毫无畏怯,他挥起刀劈头朝季锋砍去。季锋抬起左臂遮挡在脑袋上方,西瓜刀砍在他左胳膊上的瞬间,他的右手抓住了小刘的脸,朝前一推,把小刘推倒。他的脚步却始终未停,迈着飞起的大步从小刘的脑袋上跨过去,继续朝前跑,左胳膊在流血。

大刘与小刘等人吵吵嚷嚷地追季锋。

季锋绕过办公大楼,跑到工厂大门口时,发现大门旁侧的小门也被锁住了,只好爬大门准备翻过去,一条腿跨过大门,人正骑在大门顶,大刘等人已经冲到门下,他的肩膀重重地挨了一铁棍,是大刘打的。身体于是失去平衡,往大门的外侧摔下去,留在里侧的腿的裤脚却被一个人给抓住了,但只拽了一下,没拽住他,他摔在了地上。他爬起来沿着马路跑,身后大刘等人纷纷翻越大门。他在撞倒了公交车站处卖烤地瓜的小伙后,拐进了一个小区的大门。由于他的身体素质相对较好,大刘等人渐渐跟不上,被越落越远,但没能被甩掉,依然与季锋保持着百米左右的距离。这是一个开放式的小区,他由北门进,从南门跑出,跑出小区的南门后是一个菜市场。菜市场是那种在街道两边摆摊的,卖蔬菜卖水果卖百货卖各种小吃还有卖衣服的,非常混乱。他跑入混乱,放慢脚步,弓着腰不惹人注意地走,走入旁边一个卖手机和充话费的小店,侧站在门里,窥视着外面的情况。

大刘等人张狂地拿着铁棍与砍刀,一边大步朝前走,一边东张西望,吓得菜市场的人纷纷躲避注目。

“喂,喂,那位先生,你的胳膊怎么了?”通信店里的一个女员工指着季锋大声说。

季锋扭过脸,用阴郁的目光看女员工,捂着伤口的那只手打开,满手掌是血。

女员工和一个正在充话费的人不禁啊了一声。

这时店外的小刘透过玻璃看发现了季锋,大喊:“他在那儿!”

季锋抬脚朝女员工跑,血手按着柜台金属的边缘,身体灵巧地跃起,翻过了摆满廉价手机的柜台,女员工发出尖叫的时候,他已撞开女员工跑进那扇通向里屋的门。大刘等人冲进小店。他拧动窗户的把手,翻窗而出,又是一个小区。他已经累得喘不过气,脚步有些踉跄,但依然能跑出很快的速度。跑出小区时,他看见小区门口停着一辆出租车,拉开车门坐进去。

“快开车。”季锋说。

司机瞪着眼睛打量季锋。

“再不快开车,”季锋呼哧气喘地说,“他们就会把你的车给砸了。”

司机看见一群手持铁棍的人正从小区里跑出来,慌忙把车开走了。

季锋在一家私人诊所里包扎过胳膊的伤口后,到附近的商场里买了一份盒饭,那是在商场的一楼,专门吃东西的区域,他找了人少的地方,面朝墙角吃饭。他咀嚼食物的时候,偶然间扫到身旁椅子上的一张报纸,那是一张被用来垫屁股的旧报纸,本来他不会特意留意它的,只是报纸上的一张模糊的照片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是侯咏的照片。他停止咀嚼,嘴里的食物把他的一边脸撑得鼓鼓的。原来侯咏真的已经死了有段时间了,警方目前还没有锁定犯罪嫌疑人,报纸上对侯咏死时的恐怖状进行了简单描述,季锋感觉到,凶手与死者间有着就像他与死者之间这样的仇恨。

季锋在黑夜里像个鬼魅似的游荡,风如冰刀一般切割着他那只迷雾中灯塔一样的眼睛。他走到一个台球室里,坐在一条长椅子上,给莫欣然的手机打电话。如今台球室不像十几年前那么多了,但玩台球的人在这家台球室里来看还不算少,似乎并没有成为一种被淘汰的大众娱乐。接电话的是莫欣然的妈妈,季锋与她简单说了几句,让她把手机递给莫欣然。

“感觉怎么样?”季锋关切地问。

莫欣然的声音很轻,“疼。”

季锋忽然想到了侯咏,情绪立即变得有点糟,但他强忍着让自己不提起侯咏来,因为他知道,提了没有任何意义,只会破坏他们间的感情。

“你在哪?”

“在别的城市。”季锋佝偻着身体,颓丧地靠着椅背。

“你去做什么?”

“做很重要的事,别问了。”

“我知道我做手术的钱你已经弄到了,你永远也不打算告诉怎么弄到的是吗?”

“你现在唯一该想的,就是怎么才能尽快好起来。”

“可你都已经弄到钱了,为什么还不来陪我?”

“我都说了我有重要的事要做。”

“比照顾我还重要吗?”

“我不是让老包两口子经常去帮我妈照顾你吗?”

“可他们不是你,我只想让你陪我。”

“能不能别这么烦?”季锋不耐烦地说,“就像能陪你我不爱陪你似的。”

莫欣然不说话了。

“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你怎么对我这么不好,总呵斥我。”莫欣然委屈地说。

“你说什么?你给我再说一遍?你敢说我对你不好?”

“你就是对我不好,我都摔成这样了。”莫欣然哭起来,挂了电话。

季锋气得恨不得把手机摔在地上,她竟然还要感到委屈,真正委屈的到底是他妈谁?季锋的身体与精神连日来受了多少苦,死亡甚至一度就在眼前,可他无怨无悔,他不在乎,他在乎的只是一个女人的安危,但女人这种动物,真的是让人万分无奈。他离开台球室,找了个饭馆独自喝酒,但没敢多喝,只是越喝越感到心里面凉,很伤感,伤感得直想哭。

半个小时后,莫欣然给季锋打来电话,主动道歉,“对不起,我错了。”

季锋没说什么。

“你在干什么?”

“喝酒。”季锋冷冷说道。

“对不起,真的,我真的对不起你,这个世界上,除了我妈,没有人会对我这么好,我不糊涂,我心里清楚着呢,我的命都是你给的呢,你会跟我那么计较吗?”莫欣然楚楚可怜地哭哭啼啼。

“我当然不会。”季锋的心立即软了,气也立即消了,“你气我多少回,我哪次跟你计较了,你害得我大冬天在外面找了你大半夜那次,我也没跟你怎么样啊。”

莫欣然破涕为笑,“对,那次你特傻,你眼神怎么那么差啊?”

他们说起的是他们俩曾经的一次争吵,莫欣然赌气说要离家出走,一头冲出了房门。季锋去追莫欣然,跑出门往楼梯下面跑。其实当时莫欣然并没有真往楼梯下面跑,只是一动不动地在门口站着而已。当时楼道里的灯坏了,很黑,加之季锋追莫欣然心切,竟然没看到面前的她,从她面前一闪而过朝楼梯下面跑去了。

“还怪我眼神差,你当时怎么不叫住我?”季锋的心情开始好转。

“人家我正生气呢呀。”莫欣然开心起来。

“那你倒是把我叫回来啊,你纯心想冻死我。”

“你没带电话,想给你打电话叫你回来都不行。”

回想起快乐的往事,两个人的心头都渗出了久违的甜蜜,互相说起了许多温柔的话。他们计划起未来,说要在有小孩之前,来一次全国旅行,把全国最好的山山水水都给走一遍。

结束通话后,季锋心情大好,也微微有了些醉意,他决定去美美地睡上一觉,刚才的美好对话足以换来一夜不记挂仇恨与杀戮的轻松。他找了个很普通的小洗浴中心,保护着受伤的眼睛,小心简单地洗过身体后,开了个房间,准备睡觉。他只能在这种地方以这种方式过夜,因为这样不需要出示身份证。

季锋睡醒后感到很饿,饿得五脏六腑都在发出鸣叫,他从没体验过这样强烈的饥饿感,像是已经饿了几十年。他结账离开洗浴中心,到附近的早餐店吃东西,他在一口气吃了六张一块钱的馅饼后,才感到饥饿的痛苦状态有所好转。他又开始喝豆腐脑,吃茶叶蛋,当胃终于有了充实的感觉,这才松了口气,满足地抬起头。

季锋抬起眼睛,看见早餐店的柜台前站着一个看着有些眼熟的人,那个人正非常熟悉地与早餐店的老板说话,同时用惊讶的眼神看着季锋。季锋搜索记忆,想弄清自己到底在哪里见过他,见是肯定见过的,但应该没有过什么接触,不然是不可能想不起来的。

突然有什么东西凶狠地击在季锋的后脑。

季锋的脸于是砸进桌上装豆腐脑的碗里,失去意识。

季锋恢复意识后,惊悚地发觉自己在一个大铁笼子里。铁笼子一米多高,他直不起身,但是足够宽大,能在里面蜷缩着侧躺,看着应该是个以前用来装大型犬的铁笼子。铁笼子位于一个围墙很高的面积很大的农家院子里,院子里堆了很多像垃圾一样的破烂东西,有家具也有旧机器,看不出是个做什么用的地方。

季锋摇了摇铁门,门上挂着铁链子和大锁,出不去,于是大喊:“放我出去!”

眼前的院门是高大的黑色铁皮大门,身后有一个六间的大平房,在季锋发出喊叫后,一个男人叼着烟从一扇房门里走出来,季锋认出来是他在早餐店里看见的那个有些眼熟的人,而他也直到此刻才恍然想起在哪里见过他,他就是跟着大刘追过自己的那伙人中的一员。

“放我出去!”季锋大声说。

“还出去呢,你就快死了。”男人嘲弄地牵起嘴角笑一下,抬手指季锋,郑重警告,“别乱喊听见没有?”

接着,大刘等人纷纷从门里走出来,像看动物园里的猴子一样围观着铁笼子里的季锋。

大刘走上前一步,问季锋:“你为什么要杀姚澜?”

季锋怒目圆睁,不说话。

“不说吗?”大刘冷笑一下,转身走向东墙边,拿了一根竹竿走过来,双手握着往铁笼子里捅,“什么时候想说了吱一声。”

季锋一把抓住竹竿。

大刘往出拽竹竿,拽不动。

四个男人每人去取了一根竹竿,走到铁笼子前,要同时往里捅。这时院门外出现汽车发动机的声音,小刘快步走进来,收走四个男人手中的竹竿。

“我们把他交给警察,到时候一切就都水落石出,他杀了人,自然会受到应有的审判,他不管怎样都会受到惩罚,我们因此毁了自己的人生,不是犯不上吗?”

“你懂个屁!”大刘情绪激动地呵斥小刘,“梁哥是我们的哥们。”

“我知道。”

“我们得为哥们报仇。”

“对啊,交给警察你不就报仇了吗?”

“那他妈不是我们报的。”

“当然是我们报的,是我们抓到他的。”

大刘有些语塞,但他依然不能接受把季锋交给警察这种事,他红着脸,瞪着眼睛,张着嘴还想要呵斥他的弟弟,旁边的一个男人却点了点头。

“小刘说得有道理,我们抓住他,把他交给警察,就算为梁哥报仇了,他是杀手,杀手杀人,好不了的,他不会有好结局,梁哥因为我们可以瞑目了。但如果我们白白把自己搭进去,梁哥也一定不愿意这种事发生,因为我们都有自己的家庭和亲人,有一个人进了监狱,就有一个家庭受到伤害。”

另外两个男人都默默地点了点头。

“你们******算什么朋友。”大刘气呼呼地往屋里走。

小刘等人都追进屋,开始劝大刘,此时大刘的情绪非常激动,眼含泪水,坚持要亲手为梁哥报仇,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多种声音被紧闭的门窗遮挡,切割,混合,变成一种声音,在季锋听来,就是宣判他生命终结的声音。

阴霾的天空上忽然飘下了这个城市今冬的第一场雪,雪花很大,乱纷纷地飘落,像是天被烧成灰了。雪花掉进铁笼子的网眼,落在季锋的脸上,季锋仰着脸用一只充满绝望的眼睛看天,似乎看到了雪白床单上的莫欣然。他多想抱紧她的身体,感受她往昔的温存。

小刘打开房门走出来,呼着白汽,仰起脸看天,纷纷扬扬的雪花让他睁不开眼睛,甚至有些眩晕。他偏过头看了季锋一眼,见季锋正用独眼看他。便走到铁笼子跟前,掀起地上那块巨大而沉实的绿色帆布,盖住铁笼子。

“你们要把我交给警察?”季锋说。

“不一定,我希望能这样,我们的对话你也听到了。”小刘靠着窗台躲避雪花,站在铁笼子旁边,“现在我哥……我们在等马姐,她是梁哥的妻子,她亲眼看见你杀了她丈夫,还被你追,她恐怕会亲手杀了你,但我会尽力劝她。”

“她什么时候来?”

“不知道,她失踪了,暂时还联系不上她。”

“哦?怎么会失踪?”

“因为警察在找她。”

“警察为什么找她?”季锋感到不解。

“她窝藏杀人凶手,她所窝藏的杀人凶手你也知道的,就是你原本打算杀的姚澜和章小曦,章小曦杀了本市的邹革,也就是我的老板。”

“这么说,警察已经发现姚澜和章小曦了?”

小刘摇头,“没有,警察之所以怀疑马姐窝藏姚澜夫妇,是因为马姐在纪阳市的二姑被章小曦给杀了,警方调查得知,那个二姑收留了这对被铜城警方通缉的夫妻,且二姑又与这对夫妻的对门加好友梁哥夫妻有亲戚,所以自然怀疑是梁哥夫妻帮忙窝藏了那对犯罪夫妻。”

“为什么?章小曦为什么要杀那个帮她的二姑?”

“这不知道。”

“也就是说,姚澜与章小曦逃走后一直躲在纪阳市?”

小刘点头,盯着季锋的脸,“怎么?你还想着去纪阳市继续杀姚澜夫妻呢?”

季锋不语。

小刘同情地微笑了一下,“你没机会了,等待你的不是被我们杀,就是被法律杀。再说,就算你现在去了纪阳市,你也找不到姚澜夫妻,警察都找不到呢,何况你呢,他们说不定又逃到哪里去了。对了,事到如今,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杀姚澜了吧?”

季锋长叹口气,说出了他该说的一切。

小刘听了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愣怔地看着季锋,好一会儿才说话,“你觉得为一个背叛你的女人杀人,值得吗?反正我觉得不值得,就像我觉得为一个注定会受到惩罚的杀手让自己也跟着受到惩罚,是很不值得的。”

“你知道我为什么把脑袋掖在裤腰带里铤而走险为钱杀人吗?”

“为什么?”

“同样还是为这个背叛了我的女人,她因为坠楼摔得多处骨折,急需一大笔手术费,我本来是个普通的工厂里的工人,杀人是为了给她治病。”

小刘更加惊讶,睁大眼睛看季锋,足有十秒钟之久,方才感叹地吁了口气,“你是个男人,如果我妻子出了这样的事,我肯定没勇气和胆量像你那样做的。”

“这也不是勇气,这是被逼到绝路上没有选择的选择。”

“你就不恨你的妻子吗?”

“恨啊。”

“那你还为她做这么多?”

“我不知道。”

“那是因为你心里对她的爱大过对她的恨。”

“爱情这玩意,我不懂。”

“你想过没有,假如你马上就被我们杀了,你的妻子会怎么想你?”

“她会觉得我罪有应得吧。”

“干吗这么悲观?”

“她不知道她的手术费是我杀人挣来的。”

小刘的眼圈忽地红了,他鼻子发酸,望着铁笼子里的这个男人,一种深深的怜悯与崇高的敬意打心底油然而生,“大哥,做人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就够了,没必要为谁付出太多,你的付出即使多得能堆出一座大山,那座山也会被无情的时间给一点点削平,到最后没人记得你的伟大,没人在乎你的好,你早被忘记了,不是忘记你的人心狠,是因为活着的人还要活着啊,在这个喧嚣匆忙的时代,活着的过程其实也是一个遗忘的过程。”

小刘抽出一支烟递给季锋。

季锋叼着烟,把烟插到铁笼子外面,让小刘给他点火。他平时是个烟不离手的人,现在抽到了烟,感觉好多了。

小刘陪季锋抽完了一支烟,起身进屋了。一个小时后,屋子里响起搓麻将的声音,小刘再次走出来,把一个烟盒和一个打火机塞进铁笼子里。

季锋想说一声谢谢,意识到正是小刘把自己害到这步田地的,就没吱声,坦然地接受了小刘的香烟。小刘没多看季锋一眼,也没说一句话,立即转身进屋。季锋长叹一声,打开烟盒取烟,发现烟盒里不但有烟,还有一把钥匙。他愣了一下,拿出钥匙往眼前的大锁上插,正合适,轻轻一转,嗒一声,锁被打开。他打开笼门,朝房门看了一眼,蹑手蹑脚地翻墙逃走了。

季锋迎着风雪在村庄通往城镇的坑洼土路上奔跑,身边是抹了****的麻子脸一样的田地,北风吹起阵阵收割后的荒凉,前方的小镇就像被北吹来的,离自己越来越近。村庄的方向开来一辆汽车,他扭头,见是小刘的车,他们已经发现他逃走,正驱车追来。路上没有别的行人与车辆,像一个虚拟的世界,有一种不真实的空旷感。他听见身后汽车的低吼越来越大,这样跑下去很快就会被追上,他自然无论如何也跑不过汽车。于是他跳下土路,跑下斜坡,往田地里跑去。

汽车停在路边,从车上跳下三个人,没有小刘,但是有大刘,他们也跑下路边的斜坡,踩着刚把泥土沾湿的肮脏的雪,迈着要起飞似的大步追逐季锋。

季锋跑到一片田地的尽头,是一条小路与一条干涸的水渠,水渠的前面又是一片田地。他助跑着起跳,打算跃过水渠,却脚下一滑摔到水渠里。他匆忙爬起,不敢浪费一分一秒,顺着斜坡往坡上爬,因为被雪花浸湿的泥土格外滑,他一脚没踩实,趴在斜坡上顺着坡面出溜回水渠里。他的十指拼命抓挠,狼狈地爬出水渠,此时身后追赶的人已经追到水渠的另一边,并一起往这边跳,有一个跌进水渠,有一个趴在斜坡上,只有大刘直接跃到水渠的对面。

趴在斜坡上的男人抱住了季锋的腿,把刚站直身体的季锋又给拖到了水渠里。季锋躺在地上,用脚踹那个男人的脸,踹得那人满脸都是泥。

跌进水渠里的那个男人扑上去要按住季锋,季锋的手在身边摸到一块石头,猛砸在他的眼睛上,把他砸翻在一旁,把他砸得捂着眼睛嗷嗷叫。站在水渠上面的大刘拿出一把匕首,咒骂一声跳进水渠,却没站稳,摔在那个被季锋砸了眼睛的男人的身上,并一刀刺中了那个男人的肩膀。那个男人叫了一声,紧闭着疼痛的眼睛,扭转身体,瞎子似的用手捂他的肩膀。大刘惊慌之中要站起来,后膝盖突然挨了季锋一脚,胳膊一扬扑倒在地。

季锋抓着石头移动到刚才被他踹脸的男人旁边,迅猛地砸去一石头,是直奔他的一只眼睛去的。男人立即丧失还手能力,捂着眼睛在水渠底翻滚身体。季锋抓着石头扑到最先被他砸到眼睛的男人身旁,左手揪住他的头发,右手高举着比鹅蛋大的石头一下下往脑袋上猛砸。

大刘握着匕首往季锋身上扑,一刀刺进季锋的腹部侧面。季锋与大刘摔在一起,并试图夺下他手中的匕首,两个人扭于一处,像两条巨蟒紧紧地纠缠着。大刘的左臂死死搂住季锋的脖子,张开大嘴咬季锋的脑袋,脑皮瞬间被咬开,血涌出来,与此同时,右手中的刀又一次捅进季锋的肚子。季锋瞪着眼睛,咬着牙齿,强忍疼痛与大刘搏斗,试图移动到大刘的身后,但是大刘手中的刀子不断刺穿他的衣服,刺破他的皮肤,深一刀,浅一刀,他有一瞬间觉得自己简直要被刺成蜂窝煤了。他终于骑在大刘的后腰,双脚在大刘的身前勾在一起,像一把大锁死死地锁住他。右臂从后面绕到前面,勒住大刘的脖子,右手抓住自己的左大臂,左臂同时弯曲,左手使劲往大刘的脑后伸。这是格斗里的经典动作,叫裸绞,能通过对被裸绞者的颈动脉施压而使其大脑供氧不足,从而让被裸绞者失去知觉。

大刘很快就无力挣扎,进入晕厥状态。

季锋松开大刘,爬起来,捂着不断漏血的身体往土路的方向跑,发现汽车处于发动状态。刚才那三个人停下车便跳下去追自己,根本来不及给车熄火上锁。他拉开车门,把车开向前方的小镇。他把车开得很快,因为他急于逃离这个似乎专为他布下了天罗地网的世界,也急于去医院堵住他身体上那些漏血的洞。

季锋开到镇医院门口的时候感到自己的视觉已经模糊,但他还是能看见停在医院门口的警车以及那三个穿警察制服的男人,他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为何会有警察出现,他没敢把车停下来,经过医院门口继续朝前开,但是他知道他的车子正在马路上左右晃,他在飞快地丧失掉驾驶的能力。他把车停在路边,感到自己很累,累得走路都迈不动腿。他从没有过这种感觉,一个人竟然会累到这种地步,就像一节消耗得一点电都不剩的电池,整个人没有灵魂的,仿佛一块实实在在的铁。冷风吹着他的头发,他用仅有的一点力量移动自己僵硬的身体,就近走进身边的一家歌厅。他捂着肚子、佝偻着身体走到前台开房间,没有血色的脸看起来很吓人,豆大的汗珠不断从头发里流出来。他走进他的房间,坐到沙发里,跟服务员简单说了几句就把服务员打发走了。他独自坐在黑暗中,眼前的电视的荧光难以映亮他的脸,他感到一点安心,像老鼠躲回到洞中。这时门被推开,一个打扮花哨、身体散发浓郁而廉价香气的女人走进来,冲季锋妩媚地笑,问季锋是不是需要她陪他,一个人唱歌多无聊。季锋无力说话,虚弱不堪地歪在沙发里喘息。女子以为季锋是准许她陪他了,便走进来坐在季锋的身边,她问季锋是不是不舒服。

季锋摇了摇头,声音微弱嘶哑,“你唱歌吧。”

“唱什么?”

“随便,你喜欢唱什么就唱什么,别跟我说话,我累了,想歇一会儿,你随便唱。”

女子看起来似乎很开心,她自己为自己点歌,一个人陶醉地唱,她在这里陪唱陪睡了那么久,全是喧嚣,这样放松的享受还是头一次。很快她就进入自己的世界,像回到少女时代,把一旁的季锋给彻底忘记,沉醉在自己的“演唱会”里,一首接一首地唱。

季锋听到的最后一首歌是陈百强的《一生何求》,他的记忆飞回到他小学六年级的那节盛夏季节的音乐课,在那节音乐课上,音乐老师让大家轮流自由唱歌,窗外的蝉疯狂地叫着,他唱的正是这首经典老歌。他在他呼出最后一口气的时候幸福地回到他金子般的青涩岁月,再也不用回到这冰冷残酷的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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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入圣系列2

    入圣系列2

    凌腾云,一位爱情事业双受打击的孤儿,感觉人生无望的情况下选择了自杀,却不想在机缘巧合的情况下获得了百年前武林中竞相争夺的绝世武学秘籍,死而复生的凌腾云的继续续写人生的精彩。(情节纯属虚构,请勿模仿)
  • 晚茶

    晚茶

    申茶是从一个外地穷苦茶庄考上来的学生,晚淳是一个大家庭中令人最得意的小公子。在寂静咖啡店里有一位唯恐天下不乱的许陌白,还有申茶的第一位盆友——中二,学渣栀子甲。完美,几个人便串成了一部c大的神话。(╭(╯ε╰)╮嗯,我不会写简介,嗯,就这样。【专业甩手掌柜900年】)
  • 别漾夕阳

    别漾夕阳

    陌生的城市,一个人的生活,孤单是城市留给你的调剂品。如果回到熟悉的地方,你依旧如此孤单,是否需要检讨,你的执念是否真的那么重要!
  • 在就去在就去完

    在就去在就去完

    “【原创作者社团『未央』出品】”青春轻轻请轻过,留下浅绿默默流花清的青春外衣充斥满黑暗,里子却普照上一层阳光。心疼着友情为她割舍的爱情。倔强又聪明的莫绿儿高傲着,却不惜为顾扬子放下骄傲得不可一世的自尊。顾扬子从来就真诚的对待每一断感情,却在怜悯与感情间挣扎不出。他们轰轰烈烈的爱,为爱情而爱,而友情而爱,为遗失而爱,为他人而爱,为自私而爱。爱着,心却支离破碎。
  • 刀与影之歌

    刀与影之歌

    一个关于怀着电竞梦的青年的故事,因为生活的失败和不甘让他绝望,但是老天并没有抛弃他。穿越——成为了梦想中自己最爱的角色残酷——这里不是和平世界成长——现实就是如此影子中的利刃,在暗影中哀嚎吧!
  • 明宫天下:穿越遭遇桃花劫

    明宫天下:穿越遭遇桃花劫

    她本来是个勤恳又上进的普通大学生,意外捡来的钻戒竟然让她穿越成了明朝特殊公务员——“锦衣卫”!传说中的狗血宫廷事件,原来全部是真的……紫禁城里的变态皇帝,蛇蝎贵妃,刁蛮公主,哦哦,还有貌似冷血却痴情的皇太子;政变,宫斗,情杀,阴谋,叛乱……明朝那些事儿你知道,但明朝那些绯闻……亲,你知道吗?
  • 亲密敌手

    亲密敌手

    初涉职场,无论你是清纯小白还是小有所成,眼见昔日最亲密的战友突然临阵倒戈,亦或暗自出手,即使他只是刚刚出道的同辈,也足以让你遍体鳞伤,更何况还有那原本就高深莫测的前辈。李浅和林娜是闺密,大学毕业后,两人决定徒手闯深圳,一脚踏进了销售的门槛,在一群男人堆里开始了厮打拼杀。面对一纸合同,同事、闺密、朋友、爱人……昔日最亲密的人,却掀起了一个又一个的背叛阴谋。青春的梦想和爱情到底要承载多少伤痛,才能认清谁是朋友,谁又是敌手?前是朝夕相伴的亲密朋友,后是虎视眈眈的昔日对手,在草木皆兵的职场,到底该有怎样的战力才能杀出一条出路?一切看似结束,其实刚刚开始,在男人的较量中,两姐妹将会面临怎样的风云变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