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默从余光偷偷瞥向杨恩泽，见他保持着笑意岿然不动，眼中却泛着汹涌的冷光，她心中一动，下意识伸出手去，轻轻覆上了他的手腕，杨恩泽扭头长久的注视着雨默，半响后默默移开目光，第二次相见，相处不到一个钟头，他便默许了雨默的安慰。
忽然灯光骤灭，音乐四起，粘稠暧昧的泡沫从礼堂四角被大力吹起，飞过绵长的宾客长龙后，被一束追光打散，新娘杨淑人终于出现，穿满钻的人鱼婚纱，胸前一颗巨大的祖母绿宝石隐隐折射出一丝光华。杨淑人今日的面貌相较起孤儿院相见那日的浓妆艳抹要显得朴素很多，雨默坐在遥远的台下，不用旁人解释也能看出杨淑人的用心，对她来说，与其昭显美貌，不如突出宝石来得更加让人羡慕。
人心的骄傲总是不难发现，新娘如此，新郎亦是如此，雨默望着台前身材矮小相貌平庸却始终一脸得意的新郎，悄悄对杨恩泽耳语道，“他是谁？他看起来很喜欢你母亲过度张扬。”
“他当然喜欢。”
“为什么？”
杨恩泽抬手指了指金碧辉煌的礼堂，答非所问，却也实实在在的回答了雨默的疑问，“他叫姚户，这20层楼，都是他的。”
赫，原来是“浮花盛筵”的所有者，雨默连忙正襟危坐，沈避安在离开前曾嘱咐过她，“雨默，在外面遇见强大的势力，一律要表现出尊敬与不卑不亢，若实在怕出差错，必要时找借口离开也好。”
“杨阿姨说过礼节性坐上一时半刻便可随我们离开。”眼见礼堂的气氛越发的诡秘沉闷，身旁杨恩泽的脸色也越发的凝重阴郁，雨默开始感觉如坐针毡，又不敢轻易向杨恩泽要求，于是只能试探性的询问着，“我们可否提早离开？”
“是，已经可以了，我们现在就走吧。”杨恩泽说着，先于雨默起身，关上礼堂大门之前，杨淑人还在台前交换戒指，满心喜色溢于言表，对于自己儿子的离开，她丝毫没有察觉。
一路沉默的走出厅堂，雨默看到等在门外的姚青森，他正站在阳光下幽然的吸烟，见雨默二人出来，立即掐掉烟头打开车门，杨恩泽顺势坐进车里，闭上眼睛半躺进座椅，姚青森启动车子，似笑非笑的问道，“婚礼如何？”
杨恩泽皱皱眉头，“不过又是从一个人身边换到另一个人身边，过程哪会有什么不同。”
姚青森耸耸肩，表示赞同，“所以我才懒得出席。”
杨恩泽嗤笑一声，“作为姚户一向娇生惯养的最小儿子，你不出席也没人会责怪你什么吧。”
雨默一怔，愣愣的望向司机席位，只见姚青森笑得一脸轻松，“倒也是，总归你妈妈也不会是他的最后一站，不过由此我们便真的成为了兄弟。”
“难道户口证上会有我的名字？”杨恩泽自嘲。
“恩泽，你总是这样，仿佛生命中没有一件好事。”
“我倒真是希望你能够使我找到一件。”
“你我的相识。”姚青森说着，又望了望后印在视镜中的雨默，一笑，说，“还有如今雨默的出现，恩泽，你难道不该开心么？雨默生得这样漂亮，完全不像只有12岁。”
“你也不像大上了我们一轮，已经24了吧，言行举止倒像才12岁。”杨恩泽显然并不喜欢这种对话，他连雨默的侧脸都没有看上一眼，便转过身去，脱掉西服外套遮住了自己的面孔，彻底陷入了黑暗之中。
姚青森向雨默挤挤眼睛，语气中带着一丝安慰，“雨默，要你今后应付恩泽的臭脾气，我想想就替你委屈，记得，如果有一天恩泽使你不快乐，你可以随时来姚家找我，当然，嫁给我也是随时欢迎的。”
“我本是孤儿，能混得一口饭就，应该感激涕零了，哪还有那么多的，情绪与要求呢。”雨默笑笑，全当玩笑一听一过了。
几个小时后，车停在了一栋粉黄相间的独楼门口，雨默刚刚走出车子，行李便被人从手中夺去，她抬起头，看到一位约过40的女性，虽算不上美人，又有细微皱纹，却胜在五官柔顺，让人看了舒舒服服，毫不生疏，一双圆目更是闪烁着灵巧的光芒，给人精神饱满身心健康的美好印象。雨默自小对中年人的想象大多都来自于徐妈徐爸，渐渐便会认为中年人都是苍老而疲惫的，因此看着此时站在眼前的女性，雨默忽然心生敬佩。
女人一眼便识得了雨默的身份，“你是雨默，真是比照片上还要漂亮。”
“保妈。”雨默立即想起杨淑人曾向她简略介绍过自己的家庭成员，除了杨恩泽外，还有一位自幼将杨恩泽带大的乳娘保妈，看来这位便是了。
“哎。”得知自己被一下子认出来，保妈乐得眉开眼笑，她上前一左一右将雨默与杨恩泽紧紧环住，说，“太太走了，却换来了一位年轻小姐，这家也算终于有了人气了。”
“大惊小怪，一个小丫头能带来什么变化。”杨恩泽不屑一顾，依然持续着从早开始的别扭与怒意，他甩开保妈，径自走上楼去，雨默跟在他身后，听到保妈在她耳旁的轻声叹息，“雨默，你不要怪恩泽，他的母亲已经是第四次出嫁，这几日难免会使他心烦意乱，别看恩泽一脸凶巴巴的模样，但其实是个温柔的好孩子。”
四次？雨默心中一惊，脸上却仍保持着平静，“会烦是人之常情，而我本来也是，以寄宿身份来到这里，更无权利怨怪，谁的态度。”
小小年纪，雨默便已明白所有者会将寻找者带入无可辩驳的卑微之中，因此她宁可处处谦逊礼貌，也好过妄自菲薄，有些孩子12岁依然还是孩子，而另一些，12岁便已被迫成为大人。
雨默的一袭话让保妈惊讶异常，“太太说得果然没错，你就像个大人。”
看，不止是雨默一个人如此认为。
新家不大不小，说宽敞是能住得下保妈，恩泽与雨默三人，说窄小便是再多一人也挤不进去，为雨默准备的房间亦是精简，除却一张床与书桌便再摆不下任何，雨默放下行李，环视四周，看到门旁还堆叠着一只用旧的婴儿床，想必这里以前是被用作育婴室的，然而无论如何，有一间能让人安睡的卧室便是幸福，雨默心中涌起淡淡的安慰。
傍晚，为迎接雨默的到来，保妈精心准备了四菜一汤，二荤二素，都是雨默平时爱吃的，待到杨恩泽就坐，三人便一起吃起饭来，保妈见雨默面露喜意，心下也开怀起来，“雨默，听说你从未像这样与家人一起吃饭，在孤儿院不是大家都在一起吃么？”
“我是自己的。”雨默斟酌着句子，“其他人的确都在一起。”被排挤，这三个字无论身在何处，都还是很难使人说出口。
“那以后我们每天都在一起吃。”听雨默如此说，保妈也多少明白了几分，便不再多问，杨恩泽接过话头，对雨默说，“今天早点睡，明天你要随我到学校报道。”
雨默愣住，“我要上学？”
杨恩泽同样愣住，“难道你不想去？”
“不不，想去的。”雨默有些尴尬，她实在想不到有这样的好事，孤儿被领回家，有地方住，有暖饭吃，有学校读，是不是未来，她也可以如其他人一样，拥有自己的人生？
“何雨默，你如今已经在这里，便与我们没有不同。”杨恩泽叹息一声，看起来心情却好上许多，终归还是孩子，注意力一但被新生活分散，郁结也会逐渐散去，内心的温柔便开始掩藏不住，人之初，性本善，大抵上人人如此。
热饭温床，雨默一夜睡得甘甜无梦，早上睁开眼时，仍有短暂的恍惚，同样煞白的天花板让雨默恍惚回到孤儿院中，然而别致的星星吊灯却又马上将她拉回现实，她跳下床，穿起崭新的校服，雪白的衬衫与及膝的长裙，头发梳成高高的马尾，站在镜子前，眼神清亮有神，看起来与这城市之中的任何一个学生都没有分别。
杨恩泽要比雨默起得更早，他没有催促她，而是选择等在门口，见雨默打理妥当，才走出门外，雨默心有惶然，默默跟在杨恩泽的身后，一刻不离他的背影，久而久之，这样的行走习惯，便一直延续了下来。
到达学校，一切手续也都是由杨恩泽经办，在教务处，杨恩泽见雨默被分到其他班级，便摇摇头说，“何雨默最好与我一班。”
各科教师纷纷惊讶，教导主任摸摸额头，表示为难，“考虑到你们二人同住，为了避免其他学生胡乱猜忌，我们认为你们二人分开最好。”
“何雨默刚刚来到新环境，需要有人在一旁时刻提醒帮助，更何况，她还患有语言障碍。”
雨默沉默，感觉到几束沉重的目光，“残疾人？”她听到有人这样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