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尾巴,你怎么闷闷不乐的?不像你啊。”安纯好抽空从堆得像山高的账簿中抬起头。既然知道肖逵、沈斌要对付侯府,自然要做好万全之策。铺子上的掌柜伙计该换的就换,财政大权还是要落在自己手里。
小尾巴没精打采地趴在桌子上,盯着如山的账簿,不发一言。
“你怎么了?像丢了魂似的。”
小尾巴瘪瘪嘴,眼也不抬,道:“姐姐,我就是丢魂了。苗牧哥哥走了。”
安纯好哭笑不得,“你年纪这么小,懂得什么。”
小尾巴有些不高兴,端坐了身子认真道:“姐姐,我怎么就不懂了?我喜欢苗牧哥哥,从第一次见他就是了。”
安纯好无奈地摇摇头,不置一词。一个十一岁的小姑娘懂什么****,那不过是妹妹对哥哥的喜欢崇拜罢了。
“苗牧哥哥走了……走了……”小尾巴喃喃道,双眼失了焦距。
昨日安纯好带着小尾巴出门巡视侯府商铺,碰巧遇见了苗牧。苗牧说他寻人未果,打算打道回府了。“苗大哥不是说了吗?他以后有机会会来的。”
“姐姐,嬷嬷说男人的话不能信。要是苗牧哥哥真的说他会来,那他应该不会再来了。”小尾巴一脸沮丧。
安纯好无奈一笑,嬷嬷净教些这小丫头什么东西!“你离家这么久,也没见你着急过寻你爹娘。”
“我想我爹娘啊,可是我不知道上哪儿找去。”说着说着小尾巴的大眼睛便盛满了泪水,“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这不还没嫁呢,就离了娘家,像水一样。”
安纯好看到她小大人似的唉声叹气,急忙摆摆手,“当时可是你自己要留下来的。别怨我!”
小尾巴吸吸鼻涕,嗔怪道:“姐姐,你怎么这般落井下石?都不安慰人家,我的心受伤了,不理你了。”话毕,小尾巴便踱出屋子,钻进了李嬷嬷的房帘。
安纯好笑着摇摇头,李嬷嬷把个天真活泼的小小姑娘活生生教成了伤风感月的“闺中怨妇”,等自己手头的事情松一松,便把对小尾巴的教育事业提上议程。
“小姐,小海说外面有人来访,在大厅里候着呢,让你去看一看。”恬儿挑着帘子,惊扰了埋头苦修的安纯好。
“何人?”安纯好揉揉酸痛的脖颈。
“不知,小海也不认识。”恬儿体贴地上前为自家小姐揉捏着。
管家被安纯好派去监管商铺上的事情了,府中的管家暂由李嬷嬷的侄子小海代做。“那好,走去看看!”顺便活动活动筋骨。这生意人的脑袋,还真不是人人都有。
大厅里坐着两个人,一男一女,大约四十岁上下的样子。皆是身着粗衣麻布。男人较为频繁地喝着茶,似乎在掩饰着什么。他的目光四处移动着,似乎在搜寻什么,可以看出他的不安。他的十个手指头不停地搓来搓去,又去抓旁边桌上的茶盅,却发现已经空了。旁边的女子递上自己的茶,施以安抚一笑,可以看出年轻的时候应是个美人。安纯好走入厅内,坐上正座,吩咐道:“给客人添茶!”又转头对堂下两人微笑道:“久等了!”
堂下男子目露疑惑之色,开口问道:“你是?”
安纯好笑道:“两位风尘仆仆,倦意甚浓,应是远道而来。你们拜访侯府,倒没事先打听好侯府情况,竟问起我是谁来了。”
“小姐莫见怪,是我们疏忽了。我们原先与侯府侯爷是旧识,只是多年没有联系了。以往主事的是侯府老夫人,我们从未见过小姐,不免有些惊讶罢了。还请小姐见谅。”女子言辞沉稳,得体大方,为自己相公解了围。
安纯好不由对这妇人多看了几眼。两人虽身着普通粗衣麻布,却掩不了脱离市井的气质。那男人气度不俗,也不像草率鲁莽之人,为何言谈举止与自身格格不入呢?
“无妨,两位既是家父旧识,我也要尊一声长辈了。”安纯好礼貌道。
“你是侯爷的女儿?我走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吧,叫什么名儿?以漠那小子呢?你爹娘呢?”男子有些激动,双手抑制不住地颤抖。
安纯好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老实答道:“我娘给我取名安纯好。我哥哥数年前走失了,我娘也……不见了。我爹生病了,前日刚服了药,估计还有两天才醒得过来。”
两人一阵唏嘘,男子捶着胸口道:“怎么发生这么多事情!大……侯爷他怎么承受得过来!”旁边的女子默默垂泪。
安纯好越发奇怪了,疑惑道:“请问两位是?”
男子表情微微有些不自然,眼神闪烁着,却在极力掩饰,他有些尴尬道:“可能你爹并未向你提起过我。如今他也在病中,我们就便不打扰了。先告辞了。”说罢,男子便起身,女子也随着离开了座位。
“等等。”安纯好叫住了两人,“你们是我爹旧识,我自然要代爹好好招待你们,如今已近酉时,何不用了晚膳再走?”
“多谢小姐好意,不必了。”男子却又欲言而止,嗫嚅了老半天,才问出声:“老夫人身体还好吗?”
安纯好感伤道:“祖母已去世了近半年。”
“什么!”男子声音陡然拔高,身子“咚”一声跌回了座位。他面色惨白,支支吾吾说不出话,静默了一瞬,突然泪水纵横,泣不成声。女子陪在其身边,轻抚着他不住颤抖的背,安静地掉着眼泪。
“我应该回来的,我应该早点回来的……”男子把头埋进衣袍中,在哀痛的哭声中依稀分辨出他的低声咆哮。
安纯好莫名其妙,但看到两人哀恸的模样又不忍打扰。
大约过了大半个时辰,男子才从哭泣中醒来,眼睛红肿,更显沧桑。他嘶声问道:“老夫人的灵位在哪里?引我去祭拜。”
安纯好本欲拒绝,但一想起他为老夫人那般沉痛哀悼的样子,便允了。她领着两人往安家祠堂走去,一路上,两人都不吭一声,只听得见啜泣声和吸涕声。
安家祠堂离得并不远,隔了一堵墙,就在大厅背面。老夫人的牌位正排放在老侯爷的旁边。
男子泪目凝视着老夫人的牌位,久久不语。等到时间快要凝固的时候,男子拉着身旁女子“噗通”一声跪下,声音颤抖而如雷贯耳:“娘,不孝子回来看您了!”
安纯好心中大骇。难道眼前之人,就是安淮远曾经提过的安家二少爷安淮珉?因迷恋青楼女子,与其远走高飞,而被老夫人除了籍。安纯好错愕地打量着伏地跪拜的两人。
“儿子不孝,当日与娘针锋相对,累及娘忧心劳累;儿子不义,抛弃家业责任,累及长兄恶疾缠身;儿子不信,当日堂前三击掌永世不踏入安家大门,今日却破了誓。如此不孝不义不信之人,只有下辈子再为你们做牛做马,偿还恩情!”安淮珉泪流满面,携妻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两人搀扶着站起来,才回头看了安纯好一眼,道:“出去吧。”
“二叔不必如此自责,祖母不是心忧成疾,而是遭人毒手;我爹也不是劳累生疾,而是他人陷害。至于你说的誓言,你是安家子孙,哪有不进安家门的道理?祖母在临终前早已释怀,她曾说……”
“说什么?”安淮珉急急问道,声音略带沙哑。
“她曾说祝你们幸福。”安纯好微笑道。虽然祖母并未说过,但这应该也是她的真心话。
安淮珉夫妇眼前一亮,忽地恢复了神采。
安纯好趁热打铁,“叔叔婶婶也不必急着走,不如在府上住几日,等我爹醒来了再说。”
安淮珉看了妻子一眼,几不可闻地点了点头。
安纯好命人带两人去了房间,一番洗漱后才开始用膳。
“叔叔婶婶这些年过得好吗?”安纯好问道。
“挺好的。我们住在山里,平日与世隔绝,只有到赶集时才下山买些生活必需品。”安淮珉换了身衣服,内敛沉稳的气质不愧是安家子孙。
“小好,不瞒你说,我们这次从山中到京城寻亲,实际上是有要事相求。”安淮珉放下筷子,神色严肃起来。
“叔叔言重了!何事?但说无妨。”
“你的妹妹……呃……也就是我的女儿丢了。”安淮珉有些痛心疾首,“我和孩子她娘找了许多日子,都没有孩子消息。想着若是被卖了,也该卖到京城里来,侯府势力大些,关系广些,我们想借助侯府的力量,帮忙找找孩子。就怕孩子已经没了……”
“不会的!”安纯好斩钉截铁,“妹妹吉人自有天相,叔叔婶婶先别急,我马上部署下去,派人在锦西城查找,若京城里没有,我再派人去往各个城里找寻。”
安淮珉夫妇千恩万谢,安纯好无奈道:“叔叔婶婶,不必谢我,这也是你们的家。现如今侯府里危机重重,小好也需要你们的帮助。能不能暂时住下来,就别走了。”
安淮珉神色一凛。
安纯好把侯府近来发生的事一一讲与安淮珉听,安以漠如何走失、老夫人如何被毒死以及安淮远怎么昏迷不醒等等,直讲到月上三更。
安淮珉握紧了拳头,牙齿恨得咯咯响。没想到大哥与侄女竟面临这样的险境!奸人当道,自己必然要担负起侯府的重担,力保兄长与侄女平安。数年前自己一走了之,现在是时候偿还了。
安淮珉转头看了看身边妻子,一记温柔鼓励的目光轻轻落在脸上,坚定的支持,一如往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