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的夜总是格外漫长,尤其是没事可做的单纯等待。宋颜他们都没回家,而是跟着万鸿宇回了总部办公室,可又实在没什么公务好处理的,万鸿宇本来反对他们跟过来,可执行秘书说回家也是干等着,还不如大家呆在一起。宋颜这边万鸿宇没问,她一个姑娘,大半夜的一个人走他也不放心。耿晨钟更直接,回到办公室直接找了个沙发就裹着大衣睡去了。可没人说他什么,这一夜他也累了,而且他看上去状况真的不太好。
宋颜沏了一壶茶,端出来的时候发现执行秘书也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她端着茶去敲万鸿宇办公室的门。
门没关,正半敞着,宋颜叫了声“老板”就推门进去了。
办公室里有点冷,房间的窗子开着,宋颜看见万鸿宇站在窗边抽烟。
宋颜从来没见过万鸿宇抽烟,他办公室里的烟灰缸总是干干净净的,只偶尔给访客用一下,她本来以为她老板不抽烟来着,今天猛地看见挺意外的。他的西装外套随意地搭在老板椅背上,只穿着件衬衣,寒风从窗子吹进来,吹得他衬衣领子和耳边的碎发都在飘。
知道宋颜进来,万鸿宇却没有回头,他依旧保持着靠在窗边的姿势,双眼朝着黑夜里的天空望着,宋颜也不知道他在望什么,他们这里楼层高,基本不会受到路灯的影响,窗外的夜墨似的,一片漆黑,压得人喘不过气。
宋颜把茶盘放下,又转身去拿烟灰缸。万鸿宇这姿势肯定保持挺久了,燃过的烟灰已经很长,颤巍巍要掉不掉的。
宋颜直接把烟灰缸递到万鸿宇手里,万鸿宇接过去,先弹掉烟灰,接着把整支香烟都捻灭。
“万总,”宋颜说,“休息一下吧。”
万鸿宇摇摇头,转身把窗子关上,屋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万鸿宇说:“辛苦了,今晚你们都辛苦了。”
宋颜站在那儿没说话。
万鸿宇也没说话,这些身边的人,一路从门市跟回办公室,陪着他等天亮,这些人已经不仅仅是百顺的员工,而是选择了和他共进退。他们已经不需要道谢,“谢谢”这词本身就见外了。
两个人就这么面对面站着,沉默了半晌,万鸿宇扭头去倒了杯茶,也给宋颜倒了一杯,并亲手递到她手边。
宋颜接了,想说“谢谢”,话还没出口,就听万鸿宇低沉着声音问:“你说,百顺这次能撑过去吗?”
宋颜此时也挺疲惫的,也就没刻意摆出什么姿态或表情,只是很坦率地说:“为什么这么问?”
万鸿宇抬头,又看向窗外的方向,窗子关着,看不到外面,只有白炽灯光惨白地映在上面,不分昼夜,窗户上映出两个模糊的身影,一个他自己,一个宋颜。
“我这个人,”万鸿宇开口说,“命硬。”
“你不要这样说。”宋颜脱口而出,口气有点冲,她平常不太会这样讲话。别人在背后的议论是一回事,自己也相信了却是另外一回事。这本是无端的猜测,可如果连自己也信了,那才是真正没救了。
万鸿宇有些意外,过来一会儿才说:“本来我是不信的,可是他们都这么说,我知道的。”
宋颜低垂着眼,没去看他,只是小声说:“那你也不要听。”她声音虽小,可环境太安静,俩人离得又不远,万鸿宇依旧听了个满耳。
万鸿宇笑了笑,端着茶水喝了一口才说:“可是仔细想想,我的确是在父母过世之后才开办的百顺,而真正的发迹也是在她们娘儿俩没了之后。”
“可是,”宋颜忍不住抬头看着万鸿宇,认真地说:“百顺怎么发迹的我不知道,可是你说过,你大学毕业之后为了糊口做过汽车销售,还有别的工作,又不是你父母一过世公司就办起来了。百顺是你的心血,你父母也一定不希望你被流言负累。”
其实万鸿宇也是因为今晚心情沉重才有感而发,如果他真的那么介怀别人在背后的议论,无论是这件事抑或其它,红尘中纷纷扰扰那么多流言碎语,他要是一句句都去听,那就真的什么都不用干了。
但是看到宋颜用那么认真的表情说着这些话,不动心是假的,不仅仅是欣喜,甚至还有感动。很多年了,从没有人对他说过这些话,以前丁心悦活着的时候,不希望他想到父母时太过难过,就想尽办法地避开关于父母的话题,以期让他忘记那一切,殊不知那并不是万鸿宇的本意,他对父母的感情笃深,根本忘不掉的,他曾希望自己的妻子能和自己一起缅怀他们,可是丁心悦总是避而不谈。虽然他知道那个女人善良得甚至有些过火,可心里还是有丝丝的遗憾。
万鸿宇觉得,眼前的宋颜确实是不同的,他想,她大概不仅是会做饭和能在工作上帮助自己。作为男人,他以前并不相信缘分或者命运那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可是此时此刻又难免觉得,也许有些人真的是命中注定。
这么想着,万鸿宇嘴角勾起一抹释然的微笑,嘴上却说着:“其实我心里挺怕的,怕这次百顺撑不过去。”
“不会的,”宋颜说,“我对你有信心,还有外面的小方、小耿,相信他们也跟我一样。”
万鸿宇脑海里浮现出执行秘书和耿晨钟的脸,说:“可是这一次,是我对自己有点没信心。”
宋颜问:“为什么?”
“我这个人,”万鸿宇微转过身,靠在老板桌边上,才说,“有的时候特别倒霉。”接二连三失去家人,说实在的,让他完全不在意别人说的那种“命硬”、“克家人”之类的话也不现实。其实他是想问宋颜怕不怕,他笃定宋颜这个人,可要是她害怕,他也不会强求。
他这话还没想好怎么问出口,就听宋颜说:“你说你倒霉,可是我的幸运值高啊,当初我在车行做销售的到时候,卖哪款车哪款车断货,要不是后来给你当了秘书,我现在肯定成为车行的吉祥物了,大家争着握手沾福气那种。”
宋颜说得认真,万鸿宇瞬间被逗笑了。他见过宋颜在车行工作时的样子,很勤奋。当然并不是所有勤奋的员工就一定能卖出很多车,所以卖了很多车的宋颜更有理由骄傲一下。
“宋颜。”万鸿宇说,“昨天……”
“什么?”宋颜问。
万鸿宇想问问她昨天下班的时候为什么没等自己?他以为那是拒绝的意思,可这时为什么又来安慰他呢?
但最终还是没问,这实在不是一个好时机,员工们都眼巴巴地等着老板带着他们走出困境,可老板却一门心思只想着儿女情长,这可不是万鸿宇的风格。
再说,万鸿宇也有点猜不透宋颜的想法,她应该是对自己很好,可有时又像是总想逃,这种态度实在让万鸿宇头疼,对他来说,女人这种生物还是太复杂了。
接下来的时间两个人都没再说什么,万鸿宇让宋颜到他办公室里间的房间休息一下,宋颜不肯,她觉得万鸿宇才更应该休息。
可是万鸿宇根本没时间休息,刚回来的时候还算平静,不一会儿电话就来了,合作伙伴来关心一下情况,供应商则更想知道接下来的合作是否还能顺利进行,甚至还有同行业的竞争对手来探听他的应对方案。
万鸿宇平常人缘不错,合作的企业也多,这个时候只能耐着性子安抚这帮朋友。
等终于这一波电话潮过去,也差不多到早晨了。冬天的早晨亮得晚,而且格外清冷。
耿晨钟头一个醒来,一睁开眼就吵着说饿了,把执行秘书也给吵醒了。算算时间,离上班也没几个小时,宋颜拿了万鸿宇的车钥匙,开车去买早点。他们这个写字楼地点太好,位处商务区中心,可就是周围没有早点铺。
别看耿晨钟平时嘻嘻哈哈的,其实起床气颇重,一睁开眼全身泛着低气压,没想到执行秘书也不输他,更要命的是执行秘书趴在桌上睡了半宿,腰酸背痛地那么难受,从生理到心理都不痛快。这俩人谁也不理谁,排着队到洗手间洗漱。
洗漱用品都是万鸿宇的,他偶尔临时出差来不及回家收拾东西,就在公司里放了些随身物品,也包括没拆过的全套洗漱用具,这会儿全都贡献了出来。
耿晨钟睡得头发都翘着,沉着一张脸跟万鸿宇进里间拿东西,进门之后吸了吸鼻子,疑惑着四处找了找,才问:“姐夫,你买花干嘛?”
花是前一天买给宋颜的,她当时不在,万鸿宇看着堵心,就扔到里间,本来想转天一早丢到垃圾桶的,没想到出了昨晚的变故。别看耿晨钟刚醒,但他对这些东西敏感,以前没少用鲜花战术追女朋友,一闻就知道绝对不是空气清新剂,而是实打实的鲜花。
万鸿宇脚步都没停,随口说:“哦,最近房间通风不好,买了薰房间的。”
这么漏洞百出的谎言要是平时立刻就会被揭穿,这也正好耿晨钟刚睡醒,连话都不想多说,拿了东西就走了。至于后来等他清醒过来又回想起这件事,万鸿宇是打死也不会承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