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家的条件其实还不错。我妈妈在企业上班,我爸爸做生意,用那个时候的话来说,他算是个个体户。
当时我的家庭,比起一般人家而言,用小康之家来形容,绝不为过。所以,我的童年过得比其他孩子都好,亲戚邻居家的小朋友都很羡慕我。
上了初中之后,我家的钱越来越多了,同时,我也注意到,我的父母开始经常性的吵架。他们吵架的原因,几乎都是因为我父亲,原来在他变得有钱了之后,他经常性地出入那些地下赌场,那些地方一个晚上的输赢便能上万。
那个时候的上万是个什么概念呢,这样说吧,我们家附件的房价当时才两百块钱一个平米,我妈妈上班的收入一个月是60块钱。
我妈让他别去赌了,他不听,他总是劈头盖脸地给我妈一顿臭骂,说我妈是个臭婆娘,懂个屁!我妈管不了他,只能在他走后,对着我呜呜地哭泣着。
我那个时候还小,不懂事,我连赌钱是个什么概念也不知道,潜意识里,我感觉那是个坏东西,因为它总是让我妈妈哭。
后来我们家突然就穷了,家里的生意似乎也一下没做了,还经常有那种凶神恶煞的人敲开我们家的家门要账。还好那个时候房子不值钱,要不然我爸一定还会把我们安生立命的房子卖掉还他的赌债。
屋漏偏逢连夜雨,我妈也下岗了,突然之间,家里所有的经济来源都断了。面对一大堆欠款,我妈只能在小区门口的菜市场租了个摊位卖菜,我只要不上学的时候,就会去帮我妈卖菜,这个家,就这么在风雨飘零中苦苦地维持着。
那个时候的我爸,应该是受了生意失败的打击,居然开始了无节制地饮酒,每天都是醉醺醺的,从来没有一刻是清醒的。
我记得很清楚,在他喝醉了之后,他常常会跑到我妈卖菜的菜摊上,冲我妈妈大叫大嚷,说我妈卖菜给他丢了人,然后借着酒气,他会一把掀翻我妈妈的菜摊。
看着那些她辛辛苦苦摆弄好的蔬菜就这么落在地上,摔了个稀烂,我妈妈会气得冲过去跟他厮打起来,但结果常常是她被凑得鼻青脸肿,瘫倒在地。
自从开始酗酒,我爸就完全失去了理智,他血液中的酒精含量越来越高,高浓度的酒精让他的思维也变得越来越不正常了。
他经常会在半夜三更,拿着一只酒瓶,一边喝酒一边赤身裸体地穿梭在居民楼之间,吓得那些下夜班的女人人尖叫连连。
每当这个时候,总会有人敲开我们家的门,让我和我妈出去把我把弄回去。然后我跟我妈跑出去找他,他涨红着一双眼睛看着我们嘿嘿笑着,索性就睡在地上装死,一动也不动。
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些夜晚,我和我妈把瘫谁在地上的我爸往家里拖的时候,我看到周围人那些耻笑的目光,那个时候,我才十三岁。
这些事情,不知怎么的,就传到了我所就读的学校,老师同学们都知道了。虽然他们不说,但是从他们看着我那异样的眼神中,我明白了一切。
我的成绩越来越差,从班里的前十名逐渐落到了倒数第三名,我在中考中落榜了,我没考上高中。家里很穷,根本没钱交赞助费,于是我只能选择了一家职业中学。
职中毕业之后,我被学校推荐去了一个小公司上班,没多久公司就倒闭了,我的学历太低,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只能到处打点儿零工挣钱。
那时候,我妈还在市场卖菜,我爸依旧是日复一日地被酒精麻痹着。那个时候我不到二十岁,客观的说,我长得还是挺漂亮的,有人开始追求我,其中有几个条件还不错。
刚开始追求者们都是满心欢喜的,可每次都是交往一段时间后,他们便不是消失不见,就是发来短信说我们不合适。
我看了一眼那个穿着大脚内裤,露着阴*部叉开大腿倒在沙发上喝酒的父亲,他们跟我分手的真正原因,自然是不言而喻的。
我不恨他们,真的,毕竟这是人之常情,爱一个人很容易,但是要跟她结婚,就不得不顾忌到她所处的家庭是一个怎样的环境,还要考虑到自己是否愿意融入进去。
我的家庭对我来说,就是一趟浑水,我想象不出有谁愿意趟进来,要迈进我这样的家庭,接受我爸这样的岳父,确实是需要巨大的勇气的。
可是,我没想到的是,这样的人却真的出现了。
他是隔壁小区一个开麻将馆老板的儿子,说起来是个不学无术之人,唯一的优点是,长得还挺帅的。
我问他我这样的家庭,你嫌弃不?
他说没事儿,我家更复杂。
于是,我们结婚了。他没有骗我,他的家庭果然更复杂,他亲妈早年跟人跑了,他爸爸后来又娶了一个老婆,那女人对钱看得很紧,只进不出,家里所有的钱她都拿去给了她跟前夫生的儿子。
好在我们不用住在一起,我们住在另外一个居民小区,那是一套老旧的公房,虽然楼龄有三四十年了,但是对我来说,已经算是可以摆脱我那个醉生梦死的父亲,最好的途径了。
我丈夫其实对我不错,就是懒了点儿,他没工作,我也不嫌弃他。我告诉他,你可以不工作,可以在家呆着,但是你必须答应我,你不能赌博,不能喝酒。
他笑着答应了我,并且他真的做到了,这一点让我很欣慰。就算我赚钱养着他,只要他不像我爸那样,让我在外人面前抬不起头来,不会每天回家面对一个醉醺醺的男人,不会动不动就张开一张满是酒臭味的嘴巴对我大呼小叫,这样就足够了。
我连着给他生了两个孩子,一儿一女,他整天乐呵呵地,抱着孩子笑个不停。他告诉我,不用担心,他爸妈用来开麻将馆的那套房子就快拆迁了,到时候能分一大笔钱,以后日子会好过的,不会让我再这么辛苦了。
怀着对好日子的憧憬,没过多久,我就听到了噩耗,我丈夫把他后母的儿子打成了植物人,被抓起来了。
原来他家那套房子拆迁是按照户口本上的人头来算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丈夫的名字被人从户口本上注销了,取而代之的是他后母的儿子。
他气坏了,去找他们理论,后母的儿子跟他打起来了,他一气之下,把后母的儿子打残了。
我丈夫坐牢了,那段时间我彷徨了好久。之后我默默接受了这一切,为了能挣高一点儿的工资,我拖人介绍进了一间写字楼当清洁工。
我的两个孩子没有人照顾,只能向我妈求助,我妈一来,我那个醉酒的父亲,自然形影不离地跟来了。
父亲依旧是每天烂醉如泥,稍微清醒一点儿就会对着我破口大骂,他的逻辑是我妈照顾了我的孩子,让我占了便宜,原本我妈是应该照顾他的。
他喝酒已经越来越厉害了,家里被他摆得到处都是酒,就连他的床上都是。长期的无节制饮食,他的身体逐渐出现了问题。
高血压、高血脂、高胆固醇,我们提醒他,他不吃药,他说他没病,他说喝酒就可以治病,还骂我们,让我们不要管。
痛风上来的时候,他也喝,根本不顾这后果会有多严重,那天我听说他痛风已经走不动路了,他还是支持着挪到酒坛子面前,倒了满满一大碗白酒。
果然,第二天早上他就大呼小叫地,说他什么都看不见了,失明了。
医生说他运气好,说是要是这血管再冲破一点儿,到了天灵盖,那就是脑溢血了,现在只是冲到了眼部的毛细血管,所以导致了失明。
我爸问医生能不能治,医生说你都这么大年纪了,又有高血压,手续会很危险的,治愈的能不是很大。
这消息传到了我姑妈的耳朵里,这么多年来,她终于第一次踏入了我家的家门。姑妈站在我家客厅的中间,指着我说道:“你爸那病,能治。你是她女儿,他这么辛苦把你养大,现在你也做了母亲,应该明白父母的不易,要是我的女儿,就算是砸锅卖铁,她也会给我做这个手术的!”
我爸听了,躺在卧室里,一把推倒了桌子上的茶杯,他大叫着:“给我做手术!没钱,就卖房子!那是我的房子!我不给任何人留下!卖了它!我要做手术!”
于是,在我姑妈的指导下,他找了一个专门给离退休干部做手术的老教授,但结果却跟之前那个医生说的一样,但他的手术却失败了,不仅没有治愈好他的眼睛,他身体的各项机能,也开始一点点地萎缩了。
我妈因此患上了抑郁症,在她与我爸共有的房子卖掉了半年之后,那天我带着两个孩子出去买了点儿糖吃,回来的时候我闻到了家里散发出一股农药味,我发现妈倒在沙发上,已经身体冰凉了。
我妈的死,似乎丝毫没有触动到我爸的灵魂,他知道自己不能喝酒了,他眼睛瞎了,又看不见东西,只能每天待在卧室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那副模样真是可怜极了。
香烟,成了他此刻最好的慰藉,他把对酒精的依赖全部转移到了香烟上。只是,他的自私没有因为他已经瞎了而有所改变,他毫无顾忌地抽烟,完全不顾身边还有两个外孙。
他喜欢我的儿子小健,也许是因为年纪大了,害怕孤独,他越来越想寻求一点依赖似的。他经常守在小健的床边,把头靠在他的身上,感受着孩子的存在。
自从我妈死后,对我妈我已经是越来越厌恶了,我曾不止一次地提出,我照顾不了他,我要上班,我跟他商量过,要不送他去养老院。
他把我臭骂一顿,说如果那样,他就马上跳楼自杀。
我看着他的样子,自从他瞎了以后,整张脸都下垂了,才65岁的年龄,整个人老态龙钟,像是个八十多岁的人,行将就木的样子。
我苦笑了一笑,自从我妈死后,我比任何人都相信命,这就是我的命!
我知道我命不好,但我从来没有料到过,我如此不堪的命运竟也会遗传到我的孩子身上。那天下了班,我匆忙赶回去做饭的时候,刚一开门,我就听到一阵尖叫声,那声音正是我的儿子小健发出来的。
接着,我看到一团火球从小健的房间里冲出来,我惊呆了,那火球里小小的身子,正是小健。
我吓呆了,赶紧冲上去替小健扑灭了身上的火,可怜的小健已经被火烧得面目全非了。我看到我爸缩在角落里,那已经泛白的眼球正在可怜巴巴地到处张望着,在他的食指与中指之间,还夹着那半根没有熄灭的香烟……
在我爸失踪了一个月之后,我接到了公安局的电话,电话里的民警告诉我,我爸找到了,但是,他顿了一顿后才告诉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就已经过世了。
他的尸体是在一个水沟边发现的,应该是他走到河边不小心摔下去,被河水冲到这里来的。
我带着宁宁去认的他的尸首,经过河水长时间的浸泡,他的样子已经变得非常可怕了,宁宁一看就躲到一边去吐了,我看到他的胸口还挂着那个写有我电话号码的牌子,只是那上面的字迹,已经被河水泡得看不清楚了。
我最后看了一眼他的样子,对民警点了点头,他的腐烂的饿尸体便被撞进了装尸袋。
在装尸袋拉上的那一刻,我突然听到有巨大的蝉鸣声传来,接着,我感觉有什么东西落在了我的肩膀上,我抓起来一看,那是一只知了,跟我在家里发现的那些一模一样,我赶紧扔下了它,紧接着,又越来越多的知了落了下来。
我抬头看去,我的头顶是一颗大树,那上面,满树都挂着知了……
从派出所回家的路上,我特地叫了一个出租车,我和宁宁坐在后面,我知道宁宁被吓坏了,我想坐过去安抚她,她却朝窗户那边移了一下,离我更远了。
“宁宁,你怎么了?”我不解地问道。
她转过头来,冷漠的眼神让我心里相当害怕:“你是故意的对不对?”
“你在说什么?”
“那天……我亲眼看到你,是你……你拿着外公出门时胸前挂着的那块牌子,你把上面写着的你的名字和电话,一个一个……擦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