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天一事闹得这样大,即便淑妃没有亲自前往,不知当日具体情形,不过,口耳相传,大致也都传入了她的耳中。轻叹一声,知道了国师的预言,再加上这几日的风雨,她已料到这侄子是保不住了。褚三儿一向比较得她的眼缘,只可惜太过年少轻狂,终究招致不幸,虽然惋惜,却也只能忽略。这天下万事,只有自己的丈夫和儿子才是她最关心的。当初本是为了让她在宫中站稳脚跟,为了保护她才提拔她的大哥,那时她便是不情愿的,不过皇上一意孤行,也是为了她好,她自然无法推拒。
可是,这些年来,大哥确实已经不适宜再待在朝堂之上了。锋芒太露,气焰太过嚣张,而且手握兵权,这乃是当权者的大忌。时至今日,多多少少也是因为大哥太贪恋权力又不懂得内敛的道理。
大将军请人通传之时,淑妃正独自在寝居内修剪盆栽,忽然听闻这样一声,便有些无奈的放下手中的剪子。除了皇上以外,任何男人进出后宫都是要避忌的,自己的儿子都鲜少来了,这个大哥,也不知是多久没见了。今日会来,大概也是为了这侄子的事。可她一介妇道人家又能如何?难道要仗着皇帝的喜爱便帮衬着自己的娘家吗?如此,她也不配得到皇帝的喜爱了,她还是皇帝喜爱的那人吗?
再说,她爱自己的丈夫和儿子胜过一切,如今彼此立场尴尬,她定然是要毫不犹豫的站到丈夫和儿子这一边儿的。
“快些请他进来吧。”
“淑儿,这次大哥当真要求你了,元河已经去了,如若元济也被斩了,这褚家,便果真要断后了呀。即便是为了褚家的香火着想,也请你······”
“大哥。”淑妃冷着脸打断大将军的话,“当日我决定进宫相伴皇上身侧之时,便早已跟你说明,往后一切事宜,我均会以皇上的立场为先。这世上不会有人比他更爱我了,我不能辜负他这一片情,当年皇上为我做了许多,也失去了许多,还险些没了一条性命,那时我便暗自立誓,这一辈子,我绝不会负他,我再也不要看着他为我为难为我受伤了。早在你官拜大将军之时,我早已劝你激流勇退,皇上那儿我自会去说,可那时你是如何应答的,你可还记得?”
此话一出,大将军便沉默了。他这个妹妹一向心眼儿剔透,很是聪明,当时官拜大将军,她便劝他辞了官,早早回乡颐养天年,再也不要涉足朝廷,待儿子大了,不妨让他们凭靠真实才干考取功名,一步一步慢慢攀爬。可,那时的他,尚是意气风发的时候,一身热血,哪里听得进去。只觉着这妹妹是皇帝心尖尖儿上的人,有她在,再加上自己确实有几分能耐,便不愿在刚刚登顶的时候退下去,为了此事,两人着实冷了一阵儿。苦劝无果,她就已经声明,往后大将军府若是因此而招致灾难,她不会插手。如今,果真是应验了。可这教训,来得太迟,他已过壮年,早已没了昔日的血气方刚,此刻细想,才知道自己错得多么离谱儿。若是早知会有今日,他定然不会贪恋权势,听了妹妹的话儿及早离去。
“如今,大哥真的知道错了。可元济是你侄子,褚家人丁单薄,大哥着实是无可奈何,才厚着一张老脸来找你。”
“褚家不是还有行远吗?虽则断了腿,但到底是聪明的,也不伤及传宗接代的本事儿。当年那事儿风头早已过去,大哥却对三儿忽略至此,只怕早忘了还有着一个儿子。”对此,淑妃也是十分看不惯的,可大哥执意如此,她也不好多说什么,否则又是一番争吵,到底是人家的儿子,人家要如何处置,哪是她这姑姑能够决定的?只能叹息摇头了。
“再不济,瀚儿身上也有一半褚家的血,这晋王妃如今要生了,他日再生第二个,便可恳求皇上过继到褚家,皇上不会推辞。三儿自断腿之后,便不再声张,彻底沉寂了。如今,这岁月的沉淀,只怕远比元济要有看头。大哥,你可真是看走眼儿了,你冷落了三儿这么些年,他心里哪还有那份濡慕之情。本该是最亲近的人儿,在遭受打击之时却被打入冷宫,三儿如此骄傲,如何承受得起?只怕事到如今,你想弥补也没有机会了。大哥当年还不是怕三儿牵连了褚家,怕毁了你的荣华富贵,才将他如此冷待,可正是你的冷待,只怕三儿如今早对你心死了。”
黝黑的老脸泛起一层羞红,他再怎么错,如今被妹妹这般说出来,这面儿上哪里过得去?妹妹的话儿他也是听明白了,看来,元济这回可真没救了,若再强求,只怕整个褚家都得搭上去。
大将军心里一阵冰凉,站起身便要走。
淑妃站起身来,一身宫装的她,看起来十分华贵凌然,自有一股威严。
“大哥,妹妹我在这儿最后说一次。无论如何,我都会站在皇上一边儿,如今元济落难,不过是开始,此事一了,你便自请离去,不要再恋栈权势了,否则,这褚家只会毁得一点不剩。我知你气恼,你恨,可是能够利用祭天来对付元济的人,怎么可能是泛泛之辈,你斗不过的,不要因为一时意气将褚家赌上。”
大将军脚步一顿,坚毅的背影在此时竟显得寥落异常,如今看起来才真正是老了。
大将军走后,皇帝闻讯而来,皇帝来的时候,那盆盆栽才刚刚修剪妥当。
“如何,我这修剪得可还能看?”
“爱妃的眼光,朕自然相信。”
皇帝从背后轻拥着她,宫婢是早已退下了,如今这寝居之内,只有他们二人,不必讲究那些虚礼。
“只怕,这回儿是真保不住大舅子这儿子了,便是大将军府,恐怕后续还会有所动作,不能停歇。方才南方传来洪灾的消息,祭天一事儿是早就传扬出去了,如今南边儿的百姓怨气冲天,朕不能不给个交代。”
“我自从决定跟你入宫,便已决定了万事皆以你的立场为先。皇上大可不必顾忌我,只管做你该做的事便是。”
淑妃转过身来,“我的心很小,只想守着你,守着瀚儿。朝堂上的事儿,我并不想多管,不过,对那位大名鼎鼎的‘秦爷’倒有几分好奇。许久没见过这样的人物了,兴许值得一见。”
“你若想见,尽管安排便是。他比你还要小心谨慎,即便出入后宫,也绝不会让人有机会落下什么话柄儿的。”
“元济的事情一了,若我大哥请辞,还请皇上准了这事儿。褚家若再不撤,恐怕那位‘秦爷’不会褚家喘息的机会。”
“他自有分寸,不会动到你和瀚儿的头上。像秦淮这样的人,这一段时日以来,看着他凌厉果决的手段,多少还是有些了解的。这人,不是恋栈权势的人,反倒像是无欲无求一般。可这样的人,努力的攀爬到如今的地位,绝不毫无因由。朕已命人暗中调查此事,大概很快便会有所结论,只要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一切便好说了。不过,我只怕他想要的东西不是那么轻易便可以交给他的,否则他也不必这样费尽周折。若是能,即便损失一些珍贵的东西,朕也想要将这尊大佛请走。否则,这京城的混乱,永远不会有个结局。”
这些日子他也算是看透了,秦淮身上,自然便有一种吸引危险的气息,任何事儿摊上了他都只会变得更加复杂难解。
“可瀚儿不是十分看重他吗?哪里会肯让你就这样放他走掉。瀚儿的性子······”淑妃说着,便皱起眉来。“瀚儿也是无欲无求,就因为如此,对于刺激的事儿便分外狂热,而秦淮,大概激起了他这种狂热的情绪,他不会轻易罢手的。”
皇帝也皱起眉来,“事到如今,也只能是走一步算一步了,哪里还能顾虑这么多。只要秦淮得到他想要的东西之后,即便瀚儿不甘心,大概也拦不住他的脚步的。不是说瀚儿不如秦淮,而是,见识过秦淮之后,你便自然会觉得,没有什么是能够阻拦得了他的,只要他想做,便必然会成功。这世上,大概只有他不想要的,而没有他想要却得不到的。”
淑妃扬起唇角,“这样说来,倒让我想起了一人,先皇时期,那权倾朝野的丞相权非与,不也是那样一个人物吗?不过,比起秦淮来,也有所不同,时世不同,当年权非与年纪轻轻便把持了朝政,逼得先皇只能做个傀儡,那样的男子,自然会升起一股邪气与傲气。但秦淮出身市井,经历过万般坎坷,才一步一步走到今时今日的地步,听说,他与瀚儿相识之时,不过是沦落街头的乞儿,还是个孩童,但如今却是截然不同的了。那身份、才能、气质皆是上乘,并非池中之物。在那样的环境下,便不容得他肆意妄为,只因他还没有积攒够足够的资本。可他够聪明,懂得收敛隐忍,长期的隐忍,自然沉淀出一份轻淡芳华,不会如一般贵公子那般血气方刚。”
“看来你对他了解也是颇深,很是在理。”
“不过是道听途说罢了。”
“可惜,这世人并不若你这般透彻,将他奉为神明一般人物。权非与嚣张跋扈,把握权政,先皇自然有理由处置他。可这秦淮,如你所言,他的经历十分坎坷,早早便褪去了青涩,直接将那身血气方刚扔到了地上,行事上十分谨慎,为人内敛沉稳,想要找到他的把柄,只怕是十分困难的。”
若是可以,他也不想要让这人一路顺风顺水的升迁,并将朝堂搅得一团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