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一个将军一个令,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远不是天子更换的问题,而是一种生机勃勃的新生制度,取代了一种腐朽没落的旧的社会制度。新政府的政策非常明确,土地公有,人人平等,让老百姓翻身,当家作主。
蒋老爷子领头敲锣打鼓的热情惭惭地退去了,他从此一声不吭地呆在家里,很少出门。新政府正在从贫下中农中物色农民干部。
识时务者为俊杰。蒋老爷子家的长工老黑终于看到了翻身的机会,他当机立断,单方面中断了与蒋家的雇佣关系,并积极向上级党组织靠拢。虽然并不认字,但他工作非常积极。
每次从上级部门得来的情况,他都会连夜去各家窜门,奔走相告。西江村的大多数村民,都不问政治,害怕卷入各种斗争之中。另外,对新政府能不能够长久地保护老百姓的利益,大家的心里也没有什么底。
不过,村民们对老黑的到来,还算都很热情。一方面,大家对老黑都知根知底。多年来,老黑干活卖力,吃苦耐劳,具有不错的口碑。另一方面,老黑经常带来新消息,也非常鼓舞人心。再说,老黑的工作方法也不错。开门不拒笑脸人。因为老黑经常笑容满面地去窜家窜户,所以,村民们也都笑脸相迎,大家的关系也就越来越近。
刚刚解放后的日子总是热火朝天的,一种制度的更替总会带来无穷的力量,更何况,广大老百姓翻身成了国家的主人。在老黑的带动下,秀姑全家及西江村的人们也都个个兴致高昂,情绪热烈。幸福的日子指日可待,孩子们也都热情洋溢,兴高采烈。
群众性的会议和政治运动越来越多。20世纪50年代初期的“土改”运动也拉开了序幕。上级政府为当地派来了土地改革工作的领导干部,这些同志曾集中学习过《土改法》及有关文件精神,知道如何发动群众,如何执行依靠贫雇农、团结中农、中立富农、孤立和打倒地主阶级的阶级路线,如何才能准确地划分阶级,把真正的地主孤立起来,如何从政治、经济、思想上将地主阶级彻底打倒,实现农民的彻底翻身,等等。
中国的广大老百姓为土地斗争了几千年,但从来都没有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多次的农民起义、农民战争,虽然打倒了很多的旧王朝,但其建立的新王朝无一例外地都是地主阶级的天下。
几千年封建生产关系依然延续,大量的土地依旧掌握在地主阶级的手中,广大农民依然没有什么土地,他们一直处在受剥削、受压迫的艰难处境之中。几千年的农民斗争史,实质上都是老百姓争夺生存资源的血泪史。如今已是新社会,要想让人民当家作主,首先得实现耕者有其田。
土改工作组的领导和同志们,首先来到了桂林全县文桥区同义乡仁山口村,想将原桂林市长、国民党陆军中将陈恩元的父亲(当地人称大老爷)捉拿归案。大老爷闻讯躲进了山里。
工作组安排村里老百姓暗中监视陈家,只见陈家丫环每天上山摘猪菜,形迹可疑。经过跟踪监视,发现这丫环表面上是上山摘猪菜,实际上,是上山为躲在一个秘密山洞中的大老爷送食物。
工作组派人上山一举抓获了大老爷,并将其家中尚未逃到台湾的其他人全部缉拿归案。大老爷被定为恶霸地主,其家族中的成年男性全部被枪毙,但为陈恩元留下了一个小侄儿。其后,也被送进广西鹿寨县某劳改农场进行劳动改造。
这一起土改的成功先例,大大地鼓舞了当地人民群众的士气,经过摸底调查,并根据有关领导的指示,各村都确定了地主和富农的名额。全县共有10110个农户被划为地主,共有3279个农户被划为富农。在西江村,根据群众意见,蒋老爷子家被划为了地主,秀姑家被划为了富裕中农。
秀姑和文氏始终无法理解,也不配合村里土改工作组的工作。
“我们家住的是茅草房,穿的是家织布,吃的是红薯、玉米等粗粮,很少能吃上一餐大米饭,一年四季连油都不够吃,菜锅经常生锈。怎么够得上富裕中农?”秀姑问道。
“真有这么困难吗?还是你们的态度不老实?”工作人员反问道。
“句句属实啊!请领导去我们家调查!”文氏回答。
“我们早就调查过了,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不管你们怎么隐瞒,人民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我们说的,都是真的。”
“看来你们还是不老实啊!别以为我们工作组的人都是傻瓜。这样,还是我来说给你们听吧!你们看哪一点不符合实际?第一,你们家占山为王,私自开荒,种有六、七亩土地;第二,私自行医多年,从未交税,藏有不少大洋;第三,一年四季雇有长工。所以,我们把你们家划为富裕中农,完全符合上级的文件精神。”
“我们家没有长工,也没有大洋,你们是不是弄错了?”
“林雪儿在你们家洗碗、扫地、帮忙添柴烧火了吗?”
“做了一点。”
“给她发工资了吗?”
“没有。”
“得了,这叫剥削。她不是你们自己家里的人,常年在你们家干活,是童工,比长工的性质还严重。”
“另外,你们家救了地主一命,没有收他的大洋吗?这话谁信?”
文氏和秀姑都不懂怎么去解释。就这样,秀姑家被定为了富裕中农。往后的日子就是逼文氏常去开会,让她交出家里的财产。左磨右磨,经过了半个多月的斗争以后,文氏承认家里有3块大洋,并经过蒋老爷子一家核实以后,工作组最后相信秀姑的家底也就如此,让其交出大洋后放过了文氏。
蒋老爷子家有水田36亩,是西江村的首富,被定为地主毫无疑问。其三个儿子中,两个在外地做教师,均被清理回乡。工作组一直关着蒋老爷子,并不断开大会批斗他,让他交出家里隐藏的全部财产。
在批斗蒋老爷子的大会上,老黑亲自上台指控蒋老爷子一家对他的无情压榨和剥削。
“当年,我为地主家干活很多年,对此深有体会。为了能让我多干活,中午饭都是经常在田间地里吃的。蒋家的丫环每次送来的两大海碗的油炒饭,表面上看起来是一样多,但实际上根本不同。地主那碗饭的里面,每次都藏有煎蛋,而自己那碗饭里却什么也没有。两只大海碗的花色是不一样的,地主每次只端同一只碗,我自己每次只能端另一只碗。为什么我不能先端地主那一碗呢?因为地主有钱有势,我得罪不起啊!尽管每次吃饭时,地主都叫我先选,但当时没有解放,我怎么敢先选啊?万一选到他那一碗,把他的蛋给吃了,他不让我滚蛋吗?你们说,我会那么傻吗?”
“你怎么知道我那碗炒饭里放了煎蛋?”
“你每次吃饭,都端到一旁背着我吃,我就知道里面一定有料。经过悄悄观察,我早就知道你的碗里是有鸡蛋的。你还记得,有一回我挑谷子回家,顺便带中午饭去田里的那一次吗?我在路上,停下来,用筷子悄悄拔开了你的那一碗饭,看见了里面的煎鸡蛋。当时,我一气之下,还撒了一泡尿,就地捡了几粒砂子,粘上尿,塞进了你那鸡蛋里。味道不错吧!”
台下轰然大笑。蒋老爷子被说得无以言对。
“当时,这老地主还以为是盐里有砂、饭里有砂!哈哈!”
台下的老百姓都拍手称快。批斗会开完以后,蒋老爷子又被工作组的人,扎牢两个大拇指,吊在一旁的一株桃子树上。太阳快下山了,工作组的人才为其解下,让蒋的家属背他回去。
由于各方面表现很好,又深得上级信任,在人民群众之中也享有很高威望,所以,在批斗完地主以后,老黑很快就被上级部门任命为西江村的村长。
由于蒋老爷子多年为村里架桥修路,干了不少好事,刘二总想着去帮他一下。一天中午,刘二突然想起多年前,蒋老爷子破财请人杀死蓝鬼,立了大功一事。于是,匆忙前去告诉了工作组,希望能将功赎罪,减轻一点蒋老爷子的责任。
工作组向当年参与杀死蓝鬼的几名汉子详细了解情况后,确认他们杀死的不是日本鬼子,而可能是美国鬼子或欧洲某国的间谍一类,因为日本鬼子中没有蓝眼睛的,所以,这事不能算作立功。
西江村人,把当年蒋老爷子家的牛屋清理干净后,又在旁边盖间茅屋,并从西江村的平民家里收集了一点简陋的家具和厨具,让蒋家的人全部搬进去住。蒋家原来的宅子及全部家具一律被没收,并分给了村里的穷人。
过了一个多月,村里分了蒋家财产的人又多次聚集在一起商量,感觉还是存在后顾之忧。如今新政府主持分了蒋家的财产,肯定得罪了蒋家的人。蒋家三个儿子,松青、松年、松柏都有文化,除松柏是驼背并一直留在村里,且为人老实之外,另两个都长得一表人才,能力也强,且多年在外地工作,不明底细。
万一今后什么时候时局变了,蒋家的人肯定会反攻倒算。就算时局稳定,这两个在外见过世面的文化人,早晚在当地都会出人头地,有他俩压在上面,大家今后都不会有什么提拔、任用的机会。
外面村子批斗地主、枪毙地主的风声越来越大,蒋老爷子被关了一阵,家里财产及房屋、家具被老百姓分完之后,他就被放回了牛屋。当天晚上,蒋家开了一个秘密会议,感觉到形势非常严峻,气氛非常紧张,必须尽快与村里人搞好关系。但是,家里钱财已空,怎么办呢?思来想去,他们还是拿出了一个注意。
第二天一大早,松青、松年就挨家挨户去疏通关系。
他们首先选择去老黑家,因为这老黑原本是他们家收养的,后来在他们家做长工。解放后,老黑东奔西跑,表现特别积极,被上级任命为西江村的村长。蒋家兄弟一直等在老黑的家门外,直到听到里面有动静,可以肯定老黑已经起床了,才敢敲门。因为敲门早了,他们担心会占用老黑的睡觉时间,怕他生气。听到敲门声,老黑过来开门。
“谁呀!这么早过来敲门。”老黑一边说,一边开门。
“老黑哥,是我们兄弟。”一见老黑开门,蒋家兄弟立马双手抱拳,打起拱手。
“哟!是大少爷、二少爷啊!什么事这么急?”
“唉!老黑哥,往后你就别叫我们少爷了。咱们都是兄弟。”松青又说。
“我可不是你们蒋家的兄弟哦!高攀不起!”
“小时候,我们不是在一个锅里吃饭嘛!你年级大点,当我们大哥啊!”松年接话。
“不敢当,我只是你们蒋家的下人。往后叫我的职务好了。”
“好,好!村长,我们是有事,想请您跟乡亲们说说。”蒋家兄弟直奔主题。
“什么事?”
“对以前我们蒋家对不起您和乡亲们的事,我们兄弟在此向你们赔礼道歉!对乡亲们,我们也愿意挨家挨户去赔礼道歉!如今已经是新社会了,我们坚决拥护党的政策,支持共产党的领导,保证今后在村里与大家一起,手拉手、肩并肩,共同建设社会主义,保证绝对不做坏事。对家里钱财的充公和重新分配,我们毫无怨言,绝对不会因此怀恨在心,绝对不会伤害乡亲们,请大家放心!”
“好,好!说得好!往后我们都是社会主义大家庭的人了。大家以后都跟着我好好干,我们的生活水平一定可以提高,提高,再提高!乡亲们那边,你们最好也挨家挨户去串串门吧!大家相互多交流交流。”
“好,都听您的。以后你们家有什么力气活,尽管叫我们兄弟来帮忙。”
“不用啦,你们去忙吧。”
蒋家兄弟告别村长,又来到了下一户人家。他们折腾了大半天,总算把心中想说的话,都跟每一户人家交流了一遍。秀姑家住在山里,他们没有来。另外,他们也担心,来秀姑家的话,可能会被人误认为是地主跟富农窜通。当然,秀姑一家也是被管制的对象,没有条件去修理地主家的人。因此,蒋家兄弟对秀姑一家人也很放心。
蒋家兄弟在今天上午的太好表现,也太反常了,真是让人不可思议!他们完全都没有地主家庭多年以来的霸气。参与分割蒋家财产的人,其中包括了几个村干部,又一同来到了老黑村长家。大家聚到一起,分析情况,商议对策。
“为什么蒋家兄弟今天的态度会出人意料地变好呢?大家分析分析,看看隐藏了什么严重问题没有?”老黑村长在主持这个秘密会议。
“我们分了蒋家所有的财产,把他们祖传的山林和田地全部充公,把他们全家人也都赶进了牛屋,为什么他们还不生气?”刘梦权也提出了疑问。
“天下有这么大肚量的人吗?”老六说着,往年长的刘二这边看过来。刘二、刘三两兄弟坐在一起,正在抽烟,没有搭理大家。这刘三正是刘梦权的父亲。与会的人员中,刘二的年级算是最大。众人的目光扫来,刘二还是没有搭理。
“刘二叔,你说句话吧!我们都在等着呢!”主持会议的老黑发言了。
“新社会,新政策。我老了,不中用。只希望你们年轻人多团结,大家共同把生产搞好,往后大家都能有饭吃。”刘二说完,又低头只顾着抽烟。
“生产是一定要尽力搞好的,只是今天的新情况,应该怎么应对比较好,怎么应对以后才没有后顾之忧。”村长老黑接着说。
“听说外面好几个大村子都在开始枪毙地主,我们比人家落后了。”老六插话。
“这蒋家兄弟今天挨家挨户去赔礼道歉、尽讲好听的话,我看是在放烟雾弹,是缓兵之计,是想等外面批判地主的风头过后,再寻找机会找我们报仇。他们读书人比我们聪明,想得长远。在这批斗地主的风头之上,我估计他们是害怕被枪毙,所以才低三下四地讨好大家。”刘梦权道。
“我也是这么想。如此看来,这两个人物确非一般,做事也太有心计了。”老黑村长说。
“你们分析得很有道理,我赞成。看来,我们在这关键时刻,绝不能手软。”老六在一旁煽风点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