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水幽幽,水尽南天,烟波影沉……泣声凄凄,夹着淙淙水声,似撕开雾霭一道细缝,飘飘漾漾。妇人蹚着河水,流水滑过腰际,拂了把泪,神色凄然,木木地朝水心踱去。
“小姐,使不得……回来啊……”岸边,侍女模样的女子牵着个小女孩,焦虑地腾上腾下,扯着嗓子大声哭喊。
妇人稍稍一顿,水已漾至肩头,幽幽扭头,哽咽着哭道:“小翠,带颜儿回雍州,替我给爹娘磕头……女儿不孝……求他们抚养颜儿成人。”
“娘……娘……”小女孩哭着喊着便要往水里蹚。
妇人惊到,死命摇头,竟往回蹚了两步,无奈水流湍急,已被生生困住,喊道:“颜儿乖,以后听外公外婆的话……长大后,呜……回长安找哥哥。告诉峰儿……娘舍不得你们,娘是没法子。”
“娘……娘……”
小翠顾不得,拦腰抱住小女孩,朝着流水大喊:“小姐,老爷夫人不会怪您的,回来啊……是姑爷宠妾休妻……峰少爷从建康回来,就会有转机。回来……您这般想不开,不是正中了那个毒妇的奸计吗?回来呀……”
“呵呵……”仰天长笑,凄冷蚀骨,妇人任着泪水滑落脸际,幽幽阖目,扬声笑道,“颜一山,这……就是你盟誓的天长地久吗?我恨……我悔……苟南春,你不得好死……”削肩一歪,褐色锦袍一漾,漆黛发髻没入碧水,激起一晕涟漪,瞬间,水面便平静无波了。
小翠呆住,颤颤地扯了扯嘴角,跌跪地上,僵僵地搂着狂哭不止的小女孩,喃喃若痴:“小姐……没了……没了……”
“哼……自行了断,倒给爷省事了。”一抹狠戾之音不知何时从暗处的芦苇丛里冒了出来。
小翠吓得一哆嗦,紧了紧怀翼,扭头只见三个恶人黑布蒙面,手持大刀逼了过来。小女孩显然也被吓到,竟止住了哭泣。
“你们……是……谁?”
领头的冷冷一笑,目露凶光,喝道:“有怪莫怪,我们收人钱财替人消灾罢了。”说罢,朝身后使了个眼色,两个跟班紧了紧刀柄直逼过去。
“是苟南春?啊?她给多少钱……回雍州……给你双倍……别杀……我们……”小翠怯怯地把小女孩藏在身后,慌乱无措地哭求。
“恐怕你出不起价,杀!”
刀锋一亮,碧水溅起一抹红光,噗通……小翠坠落浅水,双眸圆睁,无力如呓:“跑……快……颜……”
小女孩一声尖叫,撒腿奔逃,领口却是一紧,已被拎了起来……
芦苇丛映着朝曦,一点亮光一闪而逝……乌黑的眸子,惊恐无助地凝着芦苇丛的亮光,小女孩轻声抽泣……
“老大——”恶人揪着小女孩拎得老高,紧了紧刀柄,终是扬不起刀锋。
“没用的东西!”领头的大声一喝,令道,“扔河里!”
噗通……河水水波四溅,粉嫩小手扑将不止,涟漪骤起,片刻,指尖已渐渐没入幽黑水面。芦苇丛的那点亮光忽地一瞬耀目,苇丛窸窣,嗖地窜出一道黑影……
烈日,若海双手叉腰,站在马前,冷眼瞅着七七拖拽着身子蹒跚在芦苇丛里。手心刺辣辣钻心得疼,芦苇叶锋似利刃划过手背落下道道红痕,七七吃力地来回蹚行,一双布鞋沾满了湿漉漉的淤泥。若海不叫停,七七压根不敢住步,心下却纳闷,这身干净衣裳分明是若海才叫自己换上的,怎么?
“好了……跟我来吧。”若海蹬上马,冷冷一喝。七七追赶着马儿一路小奔,人哪里奔得过马,不过一炷香时辰,已气喘吁吁连跌了几跤。若海只是间或回望几眼,眸光冷得出奇。
熹微,又渴又饿,七七只觉头重脚轻,眼瞅着不远处树下悠然啃草的骏马,仰面饮水的若海,不由咽了咽,紧了紧步子。
见七七赶了上来,若海起身把水囊系在马鞍上,冷冷道:“等你半天了……一路上教你的可懂了?”
七七怯生生地点点头,额际渗出一层细汗,口干舌燥,犹豫再三,终是不敢开口讨水喝。
不耐地瞥了一眼,若海漫然问道:“叫什么?”
“七——”
“嗯……”
迎面眸光如刀,七七急忙耷下头来,咬咬唇,细声道:“颜颜。”
“嗯……我就送你到这儿了,再走个一里路,进了村口照我教你的做。”若海蹭上马,一拉缰绳便要回奔。
“若海——”
一紧缰绳,若海扭头回望,嚅嚅唇角,依旧冷若冰霜,道:“往后一切靠你自己,该找你的时候,我自会出现。驾——”
痴痴地望着灰蒙蒙的扬尘和落日余晖下的那抹颠簸背影,七七深吸一气,转身朝着炊烟袅袅的村落蹒跚挪步。
“孙大夫……孙大夫……劳您出来瞧瞧,这女娃娃在村口哭着找外公……孙大夫……”身形臃肿的中年大婶牵着七七,顿在一处院落前,伸长了脖子扬声高喊。
顷刻,一家丁颠颠地迎了出来,凑近中年大婶耳语了几句,瞟了眼七七,皱了皱眉,便拔腿往院子里奔。七七抬眸望着眼前院落,土墙高门,牌匾上孙府二字风蚀得些许模糊。
“颜儿怎么会来这儿?”年过五旬的老头,蹙了蹙眉,捋了捋山羊胡,朝家丁扬扬手,示意引路。
鬓角泛白的老妇人,眸光一沉,撂下碗筷起了身。老头扭头,扬手隔空按了按,道:“夫人,你先用膳……我去瞧瞧就是。”
老妇人执意不肯,硬是随了出来,一路忧虑地叨叨:“这外孙女儿还是襁褓里见过,这么些年了……莫不是出了什么事吧?怎会……”
冥色灰蒙,三抹身影糊糊地飘了过来……心腾至嗓子眼,七七周身一搐,小手不由一阵哆嗦,眼眶一红,急急闭目,强吸一气,睁眸间已挣开胖大婶,撒腿跨过了门槛,直扑老妇人怀里,哭出了声:“外婆……外婆……”
“哎哟……孩子,这是怎么了?啊?”老妇人怀翼一抖,俯身慌乱地捧起汗哒哒的小脸蛋,泪盈了眶,瞟了眼院门,急切问道,“孩子不哭……你娘呢?佩儿呢?”
娘?喉际一哽,泪已淌了满面,七七抽泣着,两年来深埋心底的悲戚,对母亲日思夜想的眷恋,一瞬,通通顺着泪水倒将了出来。
老头一见这情形,也慌了神,踱出院门张望,又急急问胖大婶。胖大婶只是一个劲摇头,叹道:“就她一个……在村口找我问路,说寻孙大夫您,哎……”
究竟是怎么被老妇人搂抱着进屋的,七七已浑然不觉,只是自顾自地哭个不停。堂屋,老妇人搂着七七,不断抹泪,已失了主心骨,喃喃地问着丈夫:“老爷,这……”
孙老爷愁闷地瞧了眼对坐的夫人,又瞥了眼泣不成声的小泥人,幽幽起身。
俯身凑近七七,孙老爷抬手疼惜地抚了抚蓬松杂乱的头发,哄道:“颜儿乖,告诉外公……这是怎么了,啊?”
倒抽一气,七七木木抬眸,泪眼汪汪地凝着孙老爷,潮红的脸色隐隐腾起一丝愧疚绯红,哽咽道:“外……公,爹……休了……娘,娘……投江了,恶人……拿着刀……追我们,小翠……呜……把我藏在芦苇里……她……呜……”
生生跌退一步,孙老爷只觉两眼发黑,幸得家丁上前搀了一把。孙夫人眸光一滞,泪唰唰而下,颤巍巍地抖着手,晃了晃七七的肩,痴痴傻傻道:“佩……佩儿……怎……么了?”
埋下头,七七颤颤地开不得口,这弥天大谎再扯一回……如何开得了口?心揪愧疚,羞赧难耐,七七双手捂面,哭得愈发狠了,心被愧疚啃噬得堵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