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安化叛军不也一样是粮草不济么?只要我们坚守半月,朝廷抽调的平叛大军也就差不多该到了,何必一定要这么着急呢?”孟捕头从座位上站起来质问道。
“正是因为朝廷平叛的军队很快会来,所以我才决定用诈降的办法。”古旭阳解释道,“安化王敢高举反旗,定然不会是临时起意,粮草军械肯定筹备已久,探马早已来报,黄河渡口的船都已被他们的人扣押了,可见他们已经想过朝廷叛军前来时该如何应对了,只有我们,现在是他们称霸关中唯一的障碍,所以他们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用最快最猛烈的攻势平掉我们,到时候,我们凭着五千粮草不济的士卒,土石夯筑的城墙,真的能挡得住安化叛军么?”
“可是……”孟捕头想继续说什么,却无言以对。
“在强势的敌人面前逞强,拿处于劣势的士卒和他们硬碰硬,这样的事在安化王的鸿门宴上我已经做过一次了,害死了姜总兵,也害死了一大群忠肝义胆的袍泽弟兄,现在我又有了五千人,这样的蠢事,我不会再做第二次了。”古旭阳站起身来,给自己和孟捕头满上茶,而后递给他,“现在,我需要你来帮我。”
孟捕头木然地接过茶杯,看着古旭阳决绝的目光,不知该说些什么。
“呜!”激昂的号角声响起的时候,古承阳正咬着一个苹果,靠坐在城墙上擦拭着自己的环首直刀。这刀是他父亲一早就答应要给他定做的,前些天他父亲去安化王府上赴宴时去晚了的原因,便是去铁匠铺取这把刀和他自己的八面汉剑了。
天黑下来之后,气温降低的很快,孟若初裹着已经有些脏的大氅蜷缩在城门楼里,一边吃着有些凉了的饼子,一边看着门外的古承阳擦拭自己的刀,号角声响起的时候她一点准备都没有,吓得被呛了一下。
“安化王的叛军终于来了!”古承阳一个激灵站起身来,跑到城门前,通过瞭望口朝下看。约莫三箭地外,隐隐有成千上万衣甲鲜明的士卒列着方阵健步而来,约莫快到城门火炮射程时,当先一位骑在马上的将官挥动旗帜,所有人整齐划一的停下脚步,那声音在静谧的夜里如惊雷般震耳,看起来训练有素,景象极具震撼力。
凛冽的夜风吹过旌旗,猎猎作响,整个榆林堡无论城上城下,所有人都肃然而立,鸦雀无声,叛军将领何锦纵马出了军阵,站在离榆林堡约莫一箭地的位置停下来,大声喝道:“城上的弟兄们听了!当今皇上不理朝政,整日微服出巡,宦官刘瑾与内廷‘八虎’颠覆朝政,祸殃天下,着实可恶!前些天安化王殿下已将拿屯田军民血汗钱贿赂刘瑾的大理寺少卿周东,杖辱将士妻子的宁夏巡抚安惟学就地正法!现在安化王殿下顺宁夏军民之意,被立为老天子,并告谕各边镇,同举义兵,共讨刘瑾,清净君侧!尔等莫要听信榆林卫镇守古旭阳这阉党的谣言,速速打开城门,与我等一同效法成祖皇帝奉天靖难,匡扶我大明江山!”
“胡说八道!我爹才不是阉党!”古承阳一听这人污蔑自己父亲,一下子火冒三丈,取过身边一位将士的长弓,站到城垛上,弯弓搭箭,瞄准何锦的面门,趁身边的人还未来得及阻拦自己,一箭射出。
可那何锦毕竟站在弓弩射程之外,又是一身明光铠,怎会怕古承阳射出的这一枝拉不满弦的箭,那箭射到何锦的铠甲上,也只是撞击出了清脆的一声响。
“哼……”何锦掸了掸刚刚被箭射到的地方,轻蔑地笑道,“老天子慈悲为怀,不忍多增杀孽!传令本将多给你们一些时间考虑,你们可听好了!从现在开始起,一炷香的时间内,你们最好乖乖放下武器打开城门,否则我等大军压境,必叫尔等粉身碎骨!”
“呸!”孟若初也跑过来,喊道,“谁要和你们一起造反!造反是要杀头的!”
“只有一炷香的时间,你们好自为之吧!”说罢,何锦调转马头回到了自己的军阵中。
“你让我帮你,这自然是没什么问题的,可是究竟怎么帮呢?咱们如何骗取他们的信任?诈降的目的又是什么?怎么做到?你我出去诈降,咱们自己人先信了怎么办?届时军心动摇,不战自溃怎么办?咱们自己人都不信,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被对方看出破绽来又该怎么办?”孟捕头一口气问出一连串的问题,也不知道是紧张还是热的,竟然问得自己满头都是汗。
“嗯……”古旭阳递给他一杯茶,“喝一口润润嗓子吧,你看你急的。”
“啊?啊……”孟捕头也发现自己情绪有些太急躁了,接过茶杯,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这一连串的问题,其实最重要的还是如何取得他们的信任这一点,这一点我也是一直在思考……你慢点喝……”古旭阳说话间又为自己和孟捕头满上了茶杯,“我们其实只需要得到他们一时的信任,有接近他们主帅的机会便可以了,大家毕竟都曾是朝廷军队,知道图谋造反是诛九族的大罪,所以他们手底下的士卒大多应该都是不情愿的,只要我们靠近他们主帅,除掉他,叛军也就会不战自溃了。”
“那么……”孟捕头还想插嘴,但又被古旭阳抢白了。
“届时说不定还可以收拢一部分叛军巩固榆林堡的防御,等到朝廷平叛大军过了河,再与他们一同平定宁夏,那么这场叛乱不需一个月便可以平定,即使鞑靼人和瓦剌人得知消息,仓促之间也无法趁虚而入……”
“可是你究竟打算怎么骗取他们的信任呢?”孟捕头最后还是插嘴道,“你说了这么多好处,可是要骗取信任需要付出的代价呢?别跟我说你没想过。”
“想过……”古旭阳点点头,面露难色,“而且已经想到了足够骗取他们信任的方法,只是这个方法……有些太过分了……”
“什么办法?”孟捕头问道。
“姜总兵已经殉职的消息,我命令手下不得外露……”古旭阳看着孟捕头,低声说道。
“仇将军,少将军说的没错,在这种敌强我弱的形势下,榆林堡的古镇守只要不是冥顽不灵的榆木疙瘩,就很有可能选择诈降,直取叛将首级的。”宁夏仇府书房内,一名身形健壮仇府家将说道。
“行了,先别说他们了,咱们现在应该先琢磨咱们自己的事才是真的。”另一名年轻些的家将说道,“咱们现在只有百余名壮士,何锦万余人去了榆林堡,丁广三千部众去了河岸设防,现在城中只有周昂带着千余人担任守卫,正是咱们杀奔安化王府,擒拿叛党的好时机啊!”
“咱们是有百余人没错,可是人家周昂的千余人都是披坚执锐,长枪钢刀,你再看咱们!”第一个说话的家将掏出自己的铁骨朵示意众人,“除了咱们这一屋子十几个人,剩下的一把刀一把剑都没有,平常也就是拎个棒子看家护院罢了,指望他们跟咱们一起去安化王府?你去跟他们说吧,我可不想看他们吓得尿了裤子。”
“好了!不要吵了!”仇钺一拍桌子,众人立刻被吓得鸦雀无声了,“等了这些天了,也不差再等几天,实在不行的话,等到朝廷的平叛大军打到宁夏来,你们带着这一百多人去打开城门!”
“仇将军……”那年轻的家将还想说什么,仇钺已一摆手,回房去了,身后众家将也都渐渐散去了。
“开门开门!姓仇的!开门开门!”众家将前脚刚出了书房准备散去,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吵闹的吵闹声,大家立刻停下了脚步,大眼瞪小眼不知道怎么回事。
“老爷!是……是周昂!”老管家一脸惊恐地过来禀报。
“你们刚刚被人跟踪了?”一听这话,只有十几岁的仇业立刻拽着那两个送信人其中一个的衣领,大声质问道。
“少将军!冤枉啊!我们弟兄俩一路上小心谨慎的很!绝对没有被人跟踪!”那送信人听着“砰砰砰”的敲门声,也很是惊慌。
“业儿,放开他们!”仇钺斥责道。
“……”仇业立刻放开。
“全都给我听好了!”仇钺看着院子里神情慌乱的家将们,满面煞气地说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一惊一乍的有什么用!是爷们儿的都给我冷静点!”
院内的聒噪渐渐平息了下来。
“仇将军,不行的话,咱们就跟他们拼了,趁夜逃出宁夏城去,一路往西走,去肃州!”身形壮硕的家将颠了颠自己手中的铁骨朵,出声道。
“着什么急!”仇钺说道,“我这么多天一直称病不出,早就已经猜到他们会不信任我了。但是咱们在朝廷大多数人眼中还是助纣为虐的叛军,离开了宁夏,就再也没有洗干净的机会了!你们全都埋伏起来听我命令!一会儿我亲自去探看个虚实,没什么事,咱们就继续等候时机,如果这姓周的要真的是想对我不利,你们再一齐杀出来,剁了他的脑袋,提着一起去甘肃!也好洗脱咱们的罪责!”
众人面面相觑,在这样紧张的情况下,大家也都没有别的主意了。
“听明白我的话了没有!回答我!”门外急促地敲门声让仇钺也心底有些发虚。
“末将遵命!”众家将纷纷抱拳回应,仇钺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准备去开门了。
“爹,我去吧,您现在正‘病入膏肓’呢。”仇业上前提醒道。
“一会儿打起来的话,一定很吓人的吧?你不害怕么?”榆林堡的城墙上,孟若初跟在古承阳的身后,没完没了的絮叨着。
“你别呆在这里了,战场就是杀人场,这里不适合你来。”古承阳知道她这是因为害怕才会这么一直说个没完的,虽然他的年纪也不大,但戍边久了,也就成了老兵了。
“我不下去。”孟若初撅着嘴说道,“我爹不理我,这个城里我又不认识别人,一会儿打起来了,兵荒马乱的,更是谁都不顾上谁了,我能保护自己,我只是不希望自己一个人。”
“嗨……”古承阳叹了口气,“姑娘,打起仗来没有人是安全的,更何况你自己都说了,兵荒马乱的谁都顾不上谁,你又何必在这待着呢?你万一出了什么事,我们没法向你爹交代。”
说罢,古承阳站起身来,帮城头上的士卒们搬运擂石、滚木和猛火炮去了。
“商量好了没有!”没过多久,城楼下又传来何锦叫阵的声音,“一炷香的时间已经过去了!”
“要打便打!费什么话!”古承阳回呛道。
“好小子!”何锦听到声音尚且稚嫩的回话,笑道,“好!有种!等老子拿下城池,肯定给你留个全尸!”
说罢,长刀出鞘,指着城门的方向喝道,“全军冲锋!”
一声令下,千百把长刀赫然出鞘,映照着森白的月光,如同一片片波浪,喊杀声,脚步声混杂在一起随风而来,城上城下顿时飞矢如蝗,这景象着实骇人。
“开炮!开炮!”叛军眨眼间便已来近了,一个个悍不畏死,硬是迎着箭矢向前冲锋,眼看着他们扛着的云梯即将立在城墙上了,守城把总立刻下令安放在城头的三门霹雳轰天猛火炮开火,这炮整体用生铁浇铸,容药最多可达三升,内藏飞火、神火、烈火,搭木为架,四面击发,是目前资源匮乏的榆林堡内杀伤力最大的火器了,平常都是用来攻城。